第二百四十一章
就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中,三個人默默地吃完了晚飯,林曼把碗筷收到廚房裏,看了看窗外已經黑下來的天色,有點不忍心,出來的時候對田瑤瑤說:“瑤瑤,已經很晚了……”
“已經很晚了。”姚諍截斷了妻子挽留的話,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就不留你了,田小姐。”
田瑤瑤默默地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地站了起來,去一邊拎起了自己的行李袋。
“對不起,叔叔阿姨,給你們添麻煩了。”她低聲說。
林曼看著她拎行李袋習慣的姿勢,眼圈又是一紅,趕緊說:“不麻煩,也沒有好好招待你。”
田瑤瑤提著行李袋,慢慢往門口挪動,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她狠狠命令自己,不許哭!不許哭出來!哪怕是痛得要死了,也得等出了這個門,到沒人的地方,才可以痛痛快快的哭個夠!
不能在父母麵前流淚了,不能讓他們再傷感了,他們已經失去了獨生女兒,正慢慢地互相依偎著舔平傷口,好容易恢複了平靜的生活,不能讓自己身上這個匪夷所思的秘密再去驚動他們,再讓他們困擾了。
“等等。”林曼眼巴巴地看著她的背影,內心柔腸百轉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瑤瑤,你來本地是幹什麽?住在哪裏呀?”
姚諍白了妻子一眼,意思是嫌她多事。
田瑤瑤的手已經接觸到了門把手,眼淚把視線遮得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見的樣子,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樣,弱弱地說:“也,也沒有什麽事情……”
“那你一個女孩子,快過年了,怎麽一個人到處跑啊?”林曼一旦問出了口,下麵的話就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你媽媽呢?我記得……她很年輕啊,家裏就算出了什麽大事,你們母女倆互相扶持著,也能過下去吧?你怎麽就一個人跑出來了呢?你媽媽該多擔心啊,你……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
田瑤瑤默默地搖了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你別這樣啊。”林曼勸她,“不管怎麽樣,過年了,還是要回家團聚,一起吃個年夜飯的,我也知道,你家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你肯定心情不好,但是孩子,聽阿姨一句話,慢慢熬吧,再大再痛的傷也總能熬過去的,隻要一家人還在一起,怎麽都行啊。”
田瑤瑤渾身顫抖,肩膀都哆嗦了起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自己就會嚎啕大哭。
姚諍不滿地阻止了妻子的話:“別人家的事,咱們少管,去,把那個拿出來。”
林曼一開始不解,看姚諍對田瑤瑤的背影示意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趕緊走回臥室,不一會兒,拿著一張卡走了出來。
她走到田瑤瑤身後,看著少女瘦削的身體,低垂的小腦袋,一截脆弱的雪白的頸子,從心底裏徹徹底底地疼了起來,下定決心,把卡遞了過去。
“這是……出事之後,作為調解,你爸爸付給我們的撫恤費,五百萬。”她鄭重地說,“我們沒提出任何條件,是他自願且主動地給的,我們看了錄像,也知道真相,你不是肇事凶手,我女兒是為了救你才死的,按理說,這筆錢我們一分也不該拿,法律上也沒這個道理,可是……當時你家人都很——很固執,似乎覺得我們不收下這筆錢,就是還準備著找後賬什麽的。”
林曼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諷刺的冷笑:“我女兒都沒了,還找什麽後賬呢?”
她穩定了一下情緒,對田瑤瑤柔和地說:“這筆錢對我們也沒什麽用處,就一直放著沒有動,今天遇見你,這真是太好了,物歸原主,你就拿著吧。”
田瑤瑤額頭抵著門,手緊緊抓著門把手,似乎這樣才能讓自己有力氣支撐著身體,她搖著頭,模糊地說:“我……我不要。”
“聽話。”林曼溫和地說,“你也別覺得不好意思,沒事的,我女兒連命都搭進去了,我們當父母的,難道還拿著這五百萬舍不得嗎?你是我家言言用命換回來的,阿姨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過得好好的,舒舒服服,無憂無慮……能代替言言……好好活下去。”
她不得不把目光轉向別處才抑製住想哭的欲望,強顏歡笑說:“我知道,你出身富貴人家,五百萬對你可能根本算不上什麽,但是,好歹也是一筆錢哪,出門在外,身上多點錢傍身,也是有用的,再不濟,你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了,找個山清水秀的小地方,用這筆錢買房子安頓下來,也是一種生活,對不對?”
“我,我不要!”田瑤瑤用牙縫裏擠出拒絕的話,“叔叔阿姨……這筆錢留給你們吧,就當是我孝敬你們的,你們拿去買房……買什麽都可以!別給我了……我不需要。”
林曼笑了:“傻孩子,錢給你才是有用,你還這麽年輕,未來前途遠大的很,一時的挫折算什麽,這筆錢用在你身上,讓你好好休整兩年,從頭再來,多好,我們老了,還要這麽多錢有什麽用,有房子,有工作,有退休金有醫保,沒事,我們好著呢。”
她仰起頭,看著這套承載了一家三口所有回憶的房屋,笑著說:“我們也不打算搬家,買什麽房子呢,我想著,如果有一天……言言的魂想回來看看,我們還在老地方住著,就總有遇見的機會,如果我們搬了家,離開了這裏,孩子回來了……找不到家門,那可怎麽辦呢?”
她話音未落,田瑤瑤就猛地轉過身來,哭得紅腫的眼睛裏,是決然的光芒,直直地對著她就跪了下去。
“幹什麽?你這是幹什麽?”林曼愣了,姚諍也站了起來,一疊聲地說:“別這樣!快起來!”
“媽!”田瑤瑤死死抓住來攙扶她的林曼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林曼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又轉向姚諍的方向,沙啞著嗓子,哭著喊了一聲:“爸!”
她不顧一切地,從心髒深處,喊出這一聲久違的稱呼,哀求地看著他們倆,哭著說:“我是言言!我是姚梓言,我就是你們的女兒姚梓言啊!”
“別,別胡說了。”林曼最初的驚訝之後,用力拉她起來,“孩子你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
“真的!媽,是我啊!”田瑤瑤仰著臉,淚水從眼中不斷地湧出,把這一年來所有的思緒都給盡情發泄了出來,“要我說什麽證據都可以的,我就是你們的女兒啊,爸你還記得嗎?我沒出生的時候,你給我起名字,你說,要是生了女兒,就叫姚梓言,要是生了兒子,就叫姚稼言,還有還有……”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姚諍和林曼的臉色從不相信逐漸變了,呆若木雞地看著她。
田瑤瑤說得口幹舌燥,哭得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跳得又快又急,終於在說完自己高三時候的事之後,軟軟地暈了過去。
似乎很久很久沒有睡過這麽安穩,這麽踏實的一覺了,在夢中她仿佛經過了很多事,又放佛根本沒有做夢,而是純粹的深睡眠,讓她徹底得到了休息和放鬆,田瑤瑤在醒來的時候,首先聽到的是窗外屬於街市的細碎嘈雜聲,她閉著眼睛,聽力無限地蔓延開去,各種市井人家的聲音都傳到了耳朵裏,有餛飩攤掀鍋蓋的聲音,媽媽們拎著菜籃子互相打招呼的聲音,小孩子在地上跑過的腳步聲,早點攤上碗筷相碰的聲音……構成了熟悉無比的一幕交響樂。
她回家了,真好。
“媽?”她半夢半醒地在枕頭上蹭蹭,迷糊地叫,“我要吃粢飯團,還要吃餛飩,不要菜肉的,要開洋小餛飩……”
沒有得到預想中滿口應承的回答,她略覺委屈,用力地舉手揉了揉眼睛,才把紅腫的眼皮給勉強睜開,卻發現林曼站在臥室門口,神色複雜地盯著她看。
“媽?”她奇怪地叫。
林曼臉上的神色變了好幾次,才開了口:“醒了?起床吧。”停了一下又說,“早上不要吃那麽油膩,熬了大米粥,還有糖薑片。”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
田瑤瑤睜大眼睛,從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逐漸恢複的神智把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慢慢地串到了一起,最後是怎麽樣了?好像是自己昏過去了。
“糟糕!”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發現身上穿著的就是過去自己的睡衣,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遍懊惱地想著,這下完了,本來想看一眼父母就走的,怎麽計劃越來越偏離,自己不但登堂入室了,還一時激動把真相說出來了?
可是,他們會信嗎?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不對,而且也已經無法挽回了,昨天自己什麽都說了……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她洗漱之後,慢吞吞地蹭到餐廳裏,林曼把給她留的一碗稀飯和小菜放到桌上,她也就乖乖地坐下來吃。
吃了還沒兩口,林曼就低聲說:“你……真的很多地方像言言,她吃糖薑片的時候,也是這樣,先含著,糖化沒了才啃嚼兩下。”
田瑤瑤低著頭,一個字都不敢說,筷子在稀粥碗裏漫無目的地扒拉著。
還好林曼的情緒很快就穩定了下來,輕聲說:“不管你是誰,大過年的,都沒有往外趕人的規矩,先住下來吧,等過了年再說。”
田瑤瑤意外地抬起眼睛看著她,那渴望孺慕的眼神讓林曼心裏又是一揪,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不麻煩的,我過年就退休了,其實這段日子不去上班也沒什麽,本來這個年我們倆也沒打算過的,連小菜都沒有買,既然你來了……好歹又是三個人了,也多一點熱鬧,留下來吧。”
“嗯!”田瑤瑤含著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