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十一月的下午，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田瑤瑤跨出車門，對司機點了點頭算是告別，就拎著小行李袋，腳步輕盈地往航站樓走去。
她忽然站住了，選了一個聽不到廣播的地方，拿出手機，撥通了蕭秋南的號碼，聽到應答之後，笑著說：“大明星，恭喜殺青～～”
“謝謝。”蕭秋南語帶輕鬆地說，“有一種解放的感覺，終於可以不吃羊肉了。”
田瑤瑤笑不可抑：“那就祝你在南京胃口好～～哎，你什麽時候飛南京啊？”
“馬上，我正收拾行李趕往機場。”
田瑤瑤咬著嘴唇，微帶得意地仰頭看著航站樓，心想；好巧，我也是。
“瑤瑤，你在哪兒呢？”蕭秋南敏感地問，“我似乎聽到人聲了，你不在家嗎？”
田瑤瑤發自內心地笑出來：“當然不在家，天氣這麽好，我出來玩啊！買買買！”
“哦，那好。”蕭秋南的聲音有點低落，“好好玩啊，別想我。”
“嗯嗯，就是為了不想你才出來玩的。”田瑤瑤連連點頭，然後捂著嘴偷笑。
“悠著點刷卡，別刷爆了。”蕭秋南揶揄地說。
“刷爆了會怎樣？”
“等我回去救你唄。”
田瑤瑤忍不住把手機捂在胸前，仰頭痛痛快快地笑了幾聲，然後才重新放回耳邊，撒嬌地問：“蕭秋南，你知道南京什麽廟香火最盛，最靈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蕭秋南奇怪地問。
田瑤瑤當然不會告訴他，一貫無神論的自己準備搞一點封建迷信活動，感謝一下老天爺和各路神佛，眼珠一轉，隨口謅了一個理由：“我們有粉絲朋友要去上香，你知道的，覃遠的專輯十八號就要發售了，想求個大賣。”
蕭秋南噴了出來：“菩薩如今還管這個？”
“哎呀你別管，總之是我們粉絲的一點誠心嘛，你就告訴我那個廟最靈就好了，雞鳴寺？”田瑤瑤搜腸刮肚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
“我也不知道南京哪個廟最靈啊，說得跟我不是北京人是南京人似的。”蕭秋南酸溜溜地說，“好啦，知道啦，你們家貝貝要出專輯了，等我回來，我陪你去雍和宮，嗯？”
田瑤瑤倒不好意思了，趕緊說：：“不不，那太隆重了，我就隨口問一聲嘛，沒有什麽的……嗯不敢勞動你大駕，畢竟……”
“畢竟我是覃遠的對家。”
“嘿嘿嘿，就是這樣。”
”沒關係，雍和宮也不是隻保佑專輯大賣的，菩薩隻看誠心，我去求個姻緣美滿，不行啊？”蕭秋南挑逗地說。
田瑤瑤臉紅了，心裏暗罵著真會撩，趕緊轉移話題，“你晚上幾點到南京啊？”
“很晚的，到酒店怎麽也過半夜了。”
“哦，那我就不給你打電話了，提前說聲晚安。”田瑤瑤輕快地說，“拜拜，祝你旅途愉快！”
“嗯，也祝你購物愉快。”蕭秋南停了一下，又不死心地說，“沒什麽別的跟我說的了嗎？”
“見麵再說唄，大庭廣眾的，多不好意思啊！”田瑤瑤義正言辭地說。
說完她掛斷電話，眉梢眼角都帶著抑製不住的笑意，幾乎是蹦跳著往大廳走去。
等著我，馬上來！
雞鳴寺最佳遊覽時間在春天，最熱鬧的時候是觀音誕辰，田瑤瑤來的時機恰好都不是，屬於旅遊淡季，所以她想要破個例燒頭香的要求，幾個電話一打，彎彎曲曲的關係一繞，‘有關方麵’就很痛快地答應了。
她也有自覺的，不能特權得太囂張，於是特地起了個大早避人耳目，早上六點鍾不到，天剛亮的時候就出了旅館，出租車司機聽說她要去雞鳴寺，還很好心地提醒她：“現在沒得開哎，要到七點半的，去別的地方啊好？”
“不啦不啦，我就去雞鳴寺，要燒頭香呢。”田瑤瑤攏了攏身上的鵝黃色大衣，滿麵春風地堅持。
司機師傅以為她是要去排隊等開門，也沒多說，一踩油門就開了車，早上路況非常之好，沒多久就到了，下車打票的時候還打趣了一句：“小姑娘阿是求姻緣啊？雞鳴寺靈喏，你多燒幾柱香，菩薩會保佑你的。”
“謝謝啦。”田瑤瑤聽了這句話，覺得真是大吉兆，開心地笑起來，揮揮手，轉身自顧自地向入口走去。
出家人四大皆空，雖然有時候會睜一眼閉一眼，開一扇方便之門，但是以田瑤瑤這樣的身份，還是不足以讓他們掃塔相迎，並在門口安排陪同解說僧人的，等田瑤瑤到的時候，也就是大門虛掩著，方便她直接進去，周圍空蕩蕩的，看不到人影。
這正合田瑤瑤的意思，她小心地擠進大門，然後沿著台階，一步步地走上去，跨過門檻，仰頭望去，就看見了大大小小的佛殿，層疊而開。
清晨的南京雞鳴寺，空氣帶著一股冷檀香的味道，清新而又醇遠，空蕩蕩的寺廟裏，樹葉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不時被卷離枝頭，在空中打著旋兒，慢慢地落到地上，形成薄薄的一層，而一位少女，就這麽孤身而來，拾階而上，慢慢地走向毗盧寶殿。
田瑤瑤站在大殿之外，怔怔地看著裏麵慈眉善目寶相莊嚴的菩薩塑像，笑容慢慢收斂了起來，慢慢地把雙掌合到了一起，不知道為什麽，剛才的好心情忽然不見了，已經沉寂已久的心湖卻劇烈地波動起來，像是積壓在底部的黑暗情緒呼之欲出，急於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
這難道就是佛光普照的力量嗎？可以看見我內心深處的心魔？
她暗暗地想著，睜大眼睛，合掌舉到麵前，喃喃的，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菩薩……我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孤魂野鬼……每一天我都在擔心，這件事會被揭穿，他們會發現我不是真正的田瑤瑤，我一邊害怕這樣的日子到來，一邊居然又覺得隻有這樣我才能真正解脫，才能不做那個噩夢……”
那個她走過長長的隧道，看到一個白衣女人，一轉頭，卻是她自己的臉，兩行血淚從眼眶中直直流下的噩夢。
“我知道這樣不對。”田瑤瑤聲音顫抖地說，南京十一月的晨風吹在身上，涼涼的，似乎侵入了她身上的薄呢大衣，一直深深地到了骨髓裏，讓她從頭到腳每一寸每一分都在發抖，“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菩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個弱小的女孩子，泥塑的麵容是平靜的，田瑤瑤卻從上麵看到了一絲憐憫。
“我這段人生，是偷來的，不，也不能這麽說。”她低下頭，慌亂地解釋，“我是付出了生命，換來的。”
可是，姚梓言在眾人眼中是確實死了，那真正的田瑤瑤呢？
一時間她都開始恍惚起來，死的到底是誰？是姚梓言，還是田瑤瑤？
那麽活下來的又是誰？是田瑤瑤，還是姚梓言？
“過去的我，很滿足，有自己的小小的窩，有父母，有穩定的人生，一切都那麽平凡，但是屬於我的世界，我過得很安心。”田瑤瑤低聲說，“現在的我，也很幸福，有父母，有哥哥，有花不完的錢，有到哪裏都會暢通無阻的地位，有……”
有我愛的那個人，蕭秋南……
“可是這樣的幸福，真的是屬於我的嗎？”田瑤瑤仰頭看著菩薩，雖然知道不會得到回答，仍然懇切地問，“我很害怕，我覺得太不真實了，這一切都是夢吧？我是生活在一場美夢裏對吧？這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該待的地方，不是我該享有的幸福，總有一天夢會醒，我會失去這一切，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對嗎？”
菩薩無言地看著她，微風吹過，落葉輕巧落地，大殿寂靜無聲，隻有她一個人站在殿門外，雙手合掌，抬頭癡癡地看著菩薩，眼眶裏含著眼淚，卻堅強地沒有落下來。
過了一會兒，田瑤瑤緩緩放下了手掌，自失地一笑：“我真是瘋了。”
的確，事到如今了，還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呢，她真正的父母認為姚梓言已經死了，心如枯木一般，拒絕了她伸出的任何接觸的要求，她現在的父母完全沒有察覺寶貝女兒換了一個人，該怎樣就怎樣，還在樂陶陶。
唯一背負這個秘密的人隻有她！唯一為之輾轉難眠的人也隻有她！
花兒一樣的年紀，錦繡一般的人生，那就是她，在她麵前展開的是陽光燦爛的康莊大道，全國無數少女都會夢想能過上她這樣金尊玉貴大小姐的生活，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可是這不是她的命運啊！也許是陰差陽錯，也許是造化弄人，偷來的騙來的讓來的……她害怕，終於有一天，老天爺會發現這個BUG，徹底修正過來，那時候她該怎麽辦？
“說到底，我還是個貪慕虛榮的人啊。”她苦笑了起來，沒精打采地往殿後走去，“舍不得榮華富貴，舍不得錦衣玉食……哎，凡夫俗子啊。”
再往前走就是香爐了，雖然一路走來都沒有人，但是大師們既然知道今天有位嬌客要來燒頭香，還是貼心地在旁邊擺了三支香和打火機，方便她自助上香。
田瑤瑤平靜了一下心情，拿起三支香，正要點燃，忽然，耳朵敏感地一跳，剛才還寂靜無聲的寺廟裏，傳來了輕輕的，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
她警覺地回頭，暗想難道還有不長眼的賊居然偷到廟裏來了也不怕下地獄？
當她轉身的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過來，所有的柔腸百轉，所有的輾轉反側，所有的擔心……並不是為了那粉紅公主房的豪宅，不是為了那塞滿了衣帽間的名牌服飾，不是為了她走到哪裏都會有的風光……
所有的一切糾結到最後都隻為了那一個人，她唯一害怕失去的隻有那個人。
他眉目如畫，星眸璀璨，帶著不可錯認的儀態風姿，正沿著路一步一步地向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