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田瑤瑤的軟弱隻持續了幾秒鍾，就被她常年鍛煉出來的堅不可摧自我保護層給嚴密地防守了起來，故作輕鬆地笑著說：“好了，覃遠聊完了，我們可以聊聊別的了吧，比如，顧蘭華小姐？”
這是她的小小反擊，就等著看蕭秋南尷尬的樣子，沒想到蕭秋南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坦然地說：“沒什麽可說的，前女友，早就分手了。”
“謝薇可是告訴過我，你那感人至深的機場告白，說是要成為大明星，讓她走到哪裏都能看到你的。”田瑤瑤出言提醒。
“哦，那個啊。”蕭秋南笑笑，把身子往後一仰，輕鬆地說，“說的是氣話，不是情話，不好意思啊，讓她誤會了。”
“氣話？”田瑤瑤驚訝地問。
“嗯。”蕭秋南回憶起當時那個年少氣盛的自己，還忍不住搖頭，“就是賭氣嘛，那時候我們倆都大二，她被父母辦了出國留學手續，要和我分手，我不服氣啊，就上門去她家，找她父母談判，向他們保證，我是真心的，我一定會好好對他們的女兒，會讓她幸福的。”
他卷起舌頭咋了一聲：“知識分子的脾氣都好大喲，連門都沒讓我進，把我趕走了，她爸爸媽媽還說‘我們蘭華將來是要做事業的，你不要耽誤她的前程。’‘你們富二代嘛，再真心對一個女人也不過是一畢業就趕緊結婚生子，最好還生二胎！追兒子！你說給她幸福，你會支持她嗎？你會讓她專心投入在工作上，家庭沒有後顧之憂嗎？’‘你靠著父母，人生早就注定了，我們蘭華不一樣，她未來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的。’”
他怪腔怪調地學著，然後自己也笑了：“當時我也急了，想，憑什麽我就一定會靠著父母，我就不能靠我自己嗎？我就是要用事實告訴他們，我也能出人頭地，不光她顧蘭華可以，所以我輟學進了娛樂圈，不得不說，這是最快成名的一條捷徑了。”
“幼稚。”田瑤瑤評價道。
“彼此彼此。”蕭秋南回敬道，“我和你唯一的不同點就是我成功了，而你沒有。”
對於這一點，田瑤瑤並沒有反駁，蕭秋南所謂的成功，無非就是她應該主動出擊，去認識覃遠，去交好他，然後成為‘圈外好友’之類的角色，可惜那不是她想要的。
蕭秋南看她目光閃爍，不吭聲，忽然抽了抽鼻子，聞著空氣裏傳來的一縷香氣，疑惑地問：“什麽味道？”
“給你燉的鯽魚蘿卜湯。”田瑤瑤輕描淡寫地說，“我在菜市場買好了材料，回酒店準備好了，你的助理說這邊有電燉鍋，我就拿冰盒裝上來了。嗯，現在像是好了呢，我去盛。”
她動作敏捷地鑽進房車，不一會兒端著一個燉盅走了出來，雙手捧到蕭秋南麵前，大大方方地說：“哪，請你吃。”
一直到燉盅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蕭秋南才合攏張大的嘴巴，但依然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一邊伸手接過來一邊不放心地問：“這個……能喝的吧？不會加什麽特殊材料吧？大小姐你要想報複我的話，多加點鹽和胡椒粉我能承受，再過分可就不好了啊，我明天還得拍戲呢。”
田瑤瑤拉長了臉：“廢什麽話！你倒下了劇組拖了進度對我有什麽好處？！”
蕭秋南歎了口氣：“也是，你家貝貝還在這個劇組裏呢。”
他看著燉盅裏的魚湯，雪白鮮嫩的魚肉和被熬煮得近乎全透明的蘿卜片浸潤在奶白色的湯裏，聞一聞就是特別誘人的鮮香味道，試探著喝了一口，暖洋洋的熱湯順著咽喉一直流到胃裏，生薑恰到好處地帶來一絲火辣，驅散了陰雨天的水濕氣。
“好喝！”他眼睛亮了，迫不及待地拿勺子開始往嘴裏舀著，小助理下山去了，晚飯是提前給他準備好的壽司黃瓜卷，本來倒是清爽可口，適合夏天吃，但突然下起了雨，外麵濕噠噠潮氣漫天，皮膚上都像被纏繞了一塊濕抹布，壽司卷裏的米飯又黏又冷，噎在嗓子眼裏怎麽也咽不下去，他根本就沒怎麽吃，現在一口熱湯下去，才真正喚醒了他僵硬的胃。
看到他吃得帶勁，田瑤瑤抬起臉，裝作漫不經心地看著外麵的雨景，自傲地說：“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管怎麽樣，反正你也確實帶我在覃遠麵前出過場了，雖然不是我本心願意的，而且我還沒有原諒你，但是，一碼歸一碼，該感謝你的地方我是不會小氣的！”
蕭秋南呸呸地吐著鯽魚肉的小細刺，頭都不抬地說：“是報答？我怎麽覺得是報複呢，這什麽鬼魚啊……刺這麽多，還這麽小！”
“愛吃不吃！”
“吃啊，沒說不吃。說實在的，我剛才還以為你是給覃遠燉的，隻不過聽說他不在，就拿到我這裏當順水人情了。”蕭秋南眯著桃花眼，在昏黃的汽燈下專注而認真地挑著魚肉裏的小細刺，表情嚴肅得像要完成什麽宏圖偉業，“可是想想又不可能，你就不怕他被魚刺卡到？”
田瑤瑤忍不住把臉扭過去偷偷地笑了，覃遠和她都是長江流域出身，從小吃魚長大的，這點魚刺簡直不算什麽，但蕭秋南一個北京爺們兒……可就有點挑戰了。
這時候雨下得更大了，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密密的雨簾，麻繩一樣抽打著潮濕的空氣，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片場裏已經沒有人再冒著雨跑來跑去了，都縮在避雨的地方安靜地等待著。
蕭秋南終於辛苦地連嚼帶吐吃完了魚肉，大口暢快地吞咽著蘿卜片和鮮美的魚湯，直到最後一口也下了肚，才滿族地打了個飽嗝，把燉盅遞回給田瑤瑤：“謝謝。”
田瑤瑤揚起一邊眉毛，驚奇地看著他：“真把我當你助理了？洗碗都要我來？”
蕭秋南摸摸自己的肚子，露出一個和他俊美臉頰不相襯的憨笑：“太飽了，站不起來了。”
他頭發濕漉漉的，更顯得一張俊臉白皙如玉，眼睛看著田瑤瑤，那種帶著一點撒嬌的壞男孩的眼神簡直讓人無法拒絕。
田瑤瑤唾棄地看著自己伸出手去接過了燉盅，準備進房車裏去清洗，蕭秋南卻趁她接過的一瞬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幹嘛？”田瑤瑤不解地問。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還帶著體溫，箍在她纖細的手腕上，不鬆，也不緊，就這麽暖暖地握著，眼睛看著她，微笑著說：“為了表達感謝，我來教你一招吧？”
“啥？”田瑤瑤懵了，蕭秋南還會做菜煲湯？這可真是沒想到啊！
蕭秋南看著她因為驚訝而瞪大的眼神，忍住心裏突然浮現起來的萬千情緒，誘哄地說：“你上次見覃遠的時候，說的那句‘喜歡’，太生硬了，幹巴巴的，就跟你這個人一樣。”
“啥？！”田瑤瑤怒了，小臉陡然漲得通紅，氣急敗壞地要掙開他的手，“你還敢提這事呐！”
蕭秋南抓著她的手不放，聲音放得很低：“我教你說這句話的正確方式，算是答謝你今晚的魚湯。”
說完，他也不管田瑤瑤答應不答應，一下子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把她拉近自己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沿著黑發下兩道飛揚的濃眉一路看下去，睜得大大的黑眼睛，挺直秀氣的鼻梁，最終落在紅菱角一般鮮潤完美的櫻唇上，在那裏久久地流連不已。
“我喜歡你……”他聲音低啞地說，帶著磁性，在雨聲嘩嘩中聽得不是很清楚，但田瑤瑤還是受驚地一顫，仿佛這個聲音一直深入了她的心髒，正在撩撥那琴弦，好讓她的心和蕭秋南的聲音一起，奏起愉悅的和聲來。
“不……”她喃喃地說，想要搖頭，想要掙脫。
可是她動不了。
蕭秋南的眼神，蕭秋南的聲音，甚至近在眼前的蕭秋南的胸膛，傳來的隱隱男性的熱力……都讓她在這一刻像中了魔法一般，動彈不得。
蕭秋南看著她，忽然放開了她的手，田瑤瑤向後退了一步，微微喘著氣，兩人四目相對，都不知道這接著往下是要發展成哪一步。
“我喜歡你。”蕭秋南看著她，鄭重地說。
他麵對著田瑤瑤，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雨棚並不大，三步之後，他已經退到了邊緣，粗大的雨滴狠狠地落下來，後背立刻就濕透了一片。
蕭秋南卻毫不猶豫，繼續向後退去，一步，。兩步，直到全身都暴露在傾盆大雨中，頃刻之間就渾身濕淋淋的，變成了一隻落湯雞。
然而就算是這樣，他依然昂著頭，不見絲毫狼狽之色，還是驕傲得像個英雄，優雅得像個王子，抬起手臂，筆直地向前指著田瑤瑤的方向，在嘩嘩的雨聲中大聲而快活地宣布：“我喜歡你！”
說完，他笑了，黑發濕漉漉地貼著頭皮，被雨水衝刷得幾乎睜不開眼睛的臉上，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帶著點炫耀的口氣說：“看見了嗎？告白就要這樣！說喜歡的時候，就要這麽直接，簡單粗暴，一擊即中！你那麽哼哼唧唧的，是永遠達不到目的的。”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努力睜開眼睛，想看到田瑤瑤的臉上是什麽表情，有沒有被自己的即興發揮給震懾到，甚或立刻就被感動了？
田瑤瑤的臉上毫無表情，一雙眸子裏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讓他的心迅速地沉了下去，無論那是什麽，反正不可能是崇拜，更不可能是愛。
田瑤瑤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明白地看清了她和蕭秋南之間橫亙著的巨大鴻溝。
無關身份，地位，感情，那是年齡和心靈決定的，三十歲普通小白領姚梓言和偶像大明星蕭秋南之間，天文數字的差別，無法逾越。
“你真幼稚。”她聽見自己冷冷地說。
她看見蕭秋南璀璨如星的眸子在大雨衝刷下，一點一點地熄滅了其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