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這頓‘愉快’的晚餐結束之後，本來田欣母女倆就要坐車回家了，但蕭秋南一反常態，主動提出要和田瑤瑤去續個攤，於是兩人就在雙方家長意味深長的眼神中上了蕭秋南的車，漫無目的地開入了市內熙熙攘攘的車流。
“聽說三裏屯那邊新開了一家酒吧，去坐坐？”蕭秋南主動開口。
“沒興趣。”田瑤瑤離了田欣，和蕭秋南單獨相處，立刻原形畢露，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說，“說好的，沒有外人的時候不用拐彎抹角，有話直說吧。”
蕭秋南竭力抑製著自己的脾氣，冷靜地說：“我拜托你，既然我們之間是合作關係，那麽請你下次能跟我提前通個氣嗎？不要每次都給我一個驚喜，OK？”
田瑤瑤自知理虧，小聲嘀咕著說：“也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什麽大事！？”蕭秋南忍無可忍地一拍方向盤，喇叭短促地響了一聲，他平了平氣，憤憤地說，“你要跟著我去橫店還不算什麽大事？我帶的人數都是提前說好的，你去了，所有的計劃都得重新安排，別的不說，你去了住哪兒？總不能讓你在客廳打地鋪吧？還是你讓我把床給你讓出來，我去打地鋪？這個時段橫店的酒店本來就不好訂，為了拍戲我助理提前半個月去給我打點各種事宜，好容易都安排妥當了，現在好了！”
“沒……沒那麽嚴重吧？”田瑤瑤不相信地反問，“你別騙我呀，我也是知道一點拍戲的內幕的，不就是劇組會包一整間酒店嗎？隨便找個房間給我住就可以了啊。”
蕭秋南給她氣笑了：“你也知道一個劇組是包一個酒店裏啊？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我怎麽向人介紹你呢？親愛的田小姐？”
“呃……”田瑤瑤思索了一下，不報什麽希望地問，“你的助理？”
蕭秋南徹底放棄跟她溝通了，暴躁地低聲罵了一句什麽。
兩人沉寂了一會沒說話，蕭秋南忍著氣說：“要不這樣吧，反正你的主要目的就是離開北京，對吧？你要自由嘛，我懂，那麽隨便上海南京蘇州杭州，隻要有朋友在能招待你的地方，隨便去玩，我給你訂酒店，你玩夠了就回北京，這樣總可以了吧？”
田瑤瑤古怪地看著他：“蕭秋南，我打著陪你的旗號去，然後自己到處玩去了，給我爸知道，我的罪狀又添一條，回來就可以關禁閉了，你是要害我呀？”
蕭秋南諷刺地說：“反正誰也沒指望你能好好呆在橫店的，你非去那兒幹嘛？那兒又小又亂又無聊，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樣！擔保你去了一天就後悔。”
“對不起啊，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田瑤瑤低聲說。
蕭秋南給氣笑了：“你就想去看個熱鬧唄，娛樂圈，多繁華啊，拍電影，多好玩啊，是吧？可你為我想想啊小姐，我是去工作的，我真沒時間陪著你。”
“誰要你陪了！”田瑤瑤不滿地說，“給我一間房一個WIFI我自己就能活得挺好！不然這樣吧，咱們就一起去橫店，到了地頭之後各走各的路，我不去打擾你大明星的工作，好不好？”
“你……”蕭秋南簡直無話可說，耐下心來問，“你父母都知道你和我一起去了橫店，然後下了飛機咱倆就分開了，那地方也不是什麽大城市，人又多又雜，你也沒個認識的朋友，到時候你萬一出什麽事，我還洗得清嫌疑嗎？你才是想害我吧！？”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發現自己的未來三個月似乎隻能和對方捆綁在一起了，蕭秋南固然是鬱悶萬分，田瑤瑤也發現事情好像比自己想的，要複雜了一點兒？
“那個……我也是沒辦法。”她試圖解釋，“要不就這樣吧，實在不行的話，我讓我哥去解決一下住宿的問題？”
蕭秋南生硬地說：“這倒不用，反正我在外界的名聲一向也是耍大牌嘛，這次再耍點厲害的，臨開機前不滿住宿環境，要求另外安排……隻要不跟大家住在一個酒店裏，你上房都沒人看見。”
他瞥了田瑤瑤一眼，咬著牙問：“你真的沒有什麽別的理由吧？如果有的話，現在說出來，我們可以商量一下，看我能不能幫你解決，非要去橫店不可嗎？你要是隻想看到明星的話，我可以替你介紹啊，比如……你不是喜歡覃遠嗎？我不介意你通過我去認識他的啊，哪天約他出來一起吃個飯怎麽樣？”
“不要！”田瑤瑤陡然提高聲音，驚得蕭秋南的車頭都一歪，她側著身子，正麵對著蕭秋南氣急敗壞地強調，“跟覃遠沒有關係！我再說一遍！我做什麽事，都和覃遠一點關！係！沒！有！你別胡說八道！我才不會利用你接近覃遠什麽的！”
蕭秋南歎了口氣：“我想也是，這也太狗血偶像劇了……一定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他把車拐進一條僻靜的馬路，停了下來，摸出手機說：“我給小兵姐打個電話，讓她安排一下，請稍等。”
蕭秋南打開車門，一邊撥通電話一邊走得遠遠的，站在一棵行道樹下，低聲跟那邊說著什麽：“對……換酒店……遠一點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承擔費用……”
看他的樣子，似乎還有一陣子要談，田瑤瑤無聊地收回視線，看著車子倒後鏡裏的自己，這張臉看了快兩個月了，似乎也慢慢習慣了，而她同時也開始習慣頂著這張臉帶來的各種便利，年輕漂亮，青春飛揚，驕傲，肆無忌憚地被寵愛著……和過去那個大齡北漂宅女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待遇，哪怕去買薯條，小哥都會臉紅地給自己裝得滿滿的，還多加半勺醬汁。
這樣真的好嗎？她咬著嘴唇，默默地想著，總覺得自己是偷來了屬於別人的人生。
包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了，她驚跳了一下，做賊似地摸出手機，看到上麵那個熟悉的號碼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把手機緊緊地扣在耳朵上，貪婪地等著，不想錯過一點對麵傳來的聲音：“喂？”
“是……田瑤瑤小姐嗎？”對方說話有點慢，慎重地確定著。
田瑤瑤閉上眼睛，在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熱淚就奪眶而出，再也抑製不住地流淌了滿臉。
她握著拳頭，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低聲說：“我是。”
“你好，我是姚梓言的母親，給你打這個電話有點冒昧……”
“不不不！沒關係的！真的！”田瑤瑤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嗓子裏那聲‘媽’給死死地咽了回去，喉頭痙攣了幾下，胡亂地抹著眼淚回答道，“阿姨，您什麽時候給我打電話，我都很高興，真的真的……您可以隨時給我打，沒關係的！我都在！”
“那麽，田小姐——我想——”對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
“您說您說！”田瑤瑤著急地坐直了身體，緊張不安地捏著裙子，屏住呼吸，不錯過對方任何一個字，“您說什麽我都聽著呢。”
“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一聲，請你以後不要再寫信來了。”她和緩地說。
田瑤瑤捂住劇烈疼痛的胸口，不敢相信地問：“阿姨……您不高興嗎？是我打擾了你們了嗎？我寫信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跟你們說一聲，我知道自己錯了，而且我正在改，我真的改過自新了，你們相信我啊！”
我是你們的女兒，姚梓言啊！
“我知道的，信我們都看過了，也能感到你的心意，和悔過的誠意，但這不是你的問題……”對方又停頓了十幾秒，才艱難地說，“我們老了，就隻有這麽一個女兒，也不可能再有別的孩子，所以感情上，就多少有點放不下，別的時候還好，接到你的信，你的筆跡，你的語氣，疊信紙的方式，總讓我想起梓言……覺得梓言要是給我們寫信，就應該是這樣的……”
她強忍著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可是梓言，是不會再回來了。”
對麵背景音裏似乎有人在說著什麽安慰的話，於是她也鎮定了下來，輕聲說：“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再多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其實是沒有好處的，人總得向前看，我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不想再欺騙自己了。所以，瑤瑤……以後我們不要再聯係了，好嗎？”
田瑤瑤一直捂著嘴，怕自己哭出聲來，這時候她終於再也無法忍耐，瘋狂地哭著喊：“媽！媽你別這麽說……你把我當成女兒吧，我願意的！我願意當姚梓言！媽，你聽我說，我就是梓言啊……媽……你別不要我……”
對麵反而徹底冷靜下來，溫和地勸著她：“瑤瑤，從你寫來的這麽多信裏，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孩子，隻是年輕還不懂事，一時走錯了路，犯了錯誤，這是個意外，我們都明白……我女兒並不是你害死的，我們現在已經不恨你了，你也不要繼續怨恨自己，好嗎？”
母親熟悉的聲音帶著無上的力量，安撫著田瑤瑤幾近崩潰的情緒，一點一點把她重新拉回現實中來：“放下吧，孩子，梓言在天有靈，也不會想看到你背著這樣的愧疚過一輩子。”
“媽……”田瑤瑤絕望地叫著她。
“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隻希望你從今天起能好好地活著，不要讓……不要讓我女兒犧牲生命換回來的人生毫無意義地度過。你要替我女兒活下去，替她幸福……可以嗎？”
田瑤瑤拚命地點著頭：“我會的！我一定會的！您放心……”
“就這樣吧，再見。”
最後的兩個字之後，就是冰冷的掛斷電話的聲音。
田瑤瑤拚命抓住手機，毫無顧忌地哭著，胸口好像被什麽東西挖開了，往裏填滿了泥土，沉甸甸的，把心髒壓得無法跳動，一下一下地慢慢靜止。
這個世界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她的父母，不要她了……
身邊傳來打開車門的聲音，有人靠過來，有力的雙臂把她摟入懷中，讓她依靠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瑟瑟發抖著盡情地哭泣，眼淚沾濕了他的衣服也毫不在乎。
“好了好了……別哭，沒事的。”蕭秋南低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下巴頂著她的頭頂，輕輕地揉了兩下，輕聲哄著她，“我在呢，沒事了，噓……”
田瑤瑤抓住他的衣服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汲取著蕭秋南胸口的體溫，被他緊緊地抱著，哭得昏天糊地的時候還模模糊糊地想著：別管是誰了，對家就對家，讓我軟弱這一次吧……我實在是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