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風呀
梁榕易覺得口渴, 但又不想去倒水,呼吸了幾口冷氣,而後翻身繼續睡。閉上眼睛之前,一掃而過的是天氣預報推送, 說是今日有暴雨強風。
梁榕易沒怎麽注意, 恍恍惚惚進入二次睡眠。再次醒來是因為噩夢, 不知是口渴的原因還是夢的原因,他沒控製住直接從床上滾了下去。
身體傳來的疼痛不及嗡嗡作響的腦子, 先前沒有得到水滋潤的嗓子隱隱作痛。他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發呆,腦海裏全是剛才那個夢。
夢裏他站在高高的閣樓上, 頭頂是狂風是暴雨是一望無盡的黑暗, 唯有樓下有微弱的光直直射在他的胸口,而後又瞬間淹沒在水裏。他覺得胸口喘不過氣來,因為那被吞沒的點滴星火在最後一瞬間化作了闕雲柯的樣子, 一直一直印在他的腦海裏。
窗外一聲驚雷響起, 梁榕易手忙腳亂地去扒拉掉在地上的手機。他細白的手指按壓著手機屏幕, 來回幾次都因為麵部識別不準而未能打開手機。不知道是不是此時的他麵目過於猙獰還是別的什麽, 隻能看到手機上的幾個數字,上麵顯示六點四十五。
胸口劇烈的起伏襯著呼吸逐漸加速,十指在屏幕上劃劃點點, 他終於記起了鎖屏密碼。
手機像是深海裏的救生船,屏幕解開的那一瞬間,他仿佛抓住了快被深淵吞沒的那點光芒。
手機上的查找朋友被他不停抖著的指尖點開, 而後地圖上顯示他要找的人距離他25公裏。
梁榕易眼睛閉上又睜開,終於看清了地圖上紅點所在的點。
“嘀”一聲,手機自動推送顯示據他25公裏左右的夕陽古鎮被台風掃蕩,千年古鎮搖搖欲墜。緊接著, 又有一條推送說多名青年誌願者重傷,兩人死亡。
梁榕易跌倒在原地,而後控製不住地幹嘔。胃裏本來就沒什麽東西,劇烈的動作扯得本就幹熱的嗓子更加難受。柳飄飄聞聲醒來,兩隻眼睛在黑暗的房間裏發出幽綠的光芒。
梁榕易眼見著它看了自己一眼,又繞到床頭趴著枕頭入睡。突然一瞬間,他猛地站了起來。
玄關處有兩把傘,一黑一紅,是前不久買房中介公司送的。梁榕易當時很是嫌棄,但不知怎麽就忘了丟,然後就扔在了玄關處。他一腳踩進鞋子裏,右手憑著喜好握起黑色的傘,左手緊接著拉門。門關上之前,他又抵開了縫隙,換了那把火紅色的傘,然後拚命往樓下跑去。
外麵的天空一片黑暗,全然沒有夏日白晝盡長的樣子。雷聲混著雨聲砰然而至,一聲蓋過一聲。地下停車場也積了水,梁榕易不甚愛惜地把紅色的長傘丟在副駕駛上,然後一腳油門駛了出去。
小區的保安眼見著路虎撞上橫欄,急忙出來勸誡:“先生,近日台風登臨,我們不建議外出……”。
“嘀嘀嘀”的喇叭聲響在耳邊,帶著主人開不了口的急切催促著。
保安見勸阻無效,隻好三令五申地強調安全事宜。梁榕易咽了好幾下口水,沙啞的聲音終於傳了出來,短短兩個字“讓開”。
保安聞聲退開,皺著眉看向外麵的柏油馬路。這種天氣裏,這是唯一一輛出小區的私家車,他難免有些擔憂。
車子急速行駛在暴風雨裏,梁榕易想起副駕駛位上有潤喉糖,他應該含上一兩顆,但緊接著又想起這還是闕雲柯放進去的。這車裏有個小型醫藥箱,藥物齊全,甚至有一瓶念慈庵的枇杷膏。梁榕易手在方向盤上轉著沒停,靠著望梅止渴堪堪度過這難熬的時刻。
導航聲聲勸阻他不聽,而後又說為他繞開了種種事故多發的道路。梁榕易煩透了導航,一拳按了關閉,然後打開手機搜索行程最快的路線。
車子行經彎彎繞繞的巷子,周邊的樹木被鳳吹得呲呲作響,偶爾夾雜著幾聲樹幹斷裂的聲音,以及飛石撞擊玻璃的聲音。
梁榕易眼見著地圖上的紅點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遲鈍的思緒開始翻飛。恍惚中,他想起了之前的某一天,也是大雨,方芩強撐著跟他說“好好生活,別做後悔的事情,一生太長了,很難煎熬”,他那時候就覺得煎熬,他記得自己回她說“太長了就不活了”。
那是他第一次離死亡這麽近,他曾滿心滿意討好也曾恨之入骨的母親將要死亡,自己也真真切切地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他母親的死驚不起他什麽波動,他自己的死也不覺得有什麽,他本來就不懼怕死亡。但就在剛才,一條又一條傳播噩耗的消息裏提到了死亡,這個陌生又常不在意的詞跳進他的胸口,自動把闕雲柯帶了進去。他開始控住不住呼吸,控住不住語言,控製不住加了力道還是在抖的雙手。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恐懼,恐懼死亡。
耗時短的路線必然有它短的道理,除卻彎彎繞繞的巷子還有雜七雜八隨風亂飛的衣物和鍋碗。梁榕易借著雨刷瘋狂刷出的一點透明看見正在施工的工地,以及車輛過不去的路標。
手機上顯示還有1.5公裏,重新規劃路線又是10幾公裏。梁榕易想也沒想就抓過傘下車,雨傘被風吹得翻了個麵,他仍然堅持著往前走。狂風暴雨裏,有人喊了他一聲,說是往裏麵走。
梁榕易這才發現施工的工地有臨時房屋,一排排的房屋被鋼管固定住,看起來似乎更危險。他看著越來越近的紅點,沒有猶豫就抓著鋼管往前走。火紅色的傘失去了它本來的作用,被他當拐棍杵著走。
“你怎麽現在出來了?台風天在家呆著啊……”
梁榕易抬頭看見樓上的窗邊有人頂著個鋼盆跟他說話,他看不清人的臉,隻能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喊道“夕陽古鎮”。
“都淹了,你去幹嘛?”
梁榕易這才聽出這是個女人的聲音,她緊接著說:“你從這裏穿出去就到了,快回去呆著,外麵不安全。”。
梁榕易點點頭,嗓子疼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等他艱難地往前走了之後,窗邊關上窗的女人才喃喃道:“都淹了回去安全嗎?”。
回答她的是又一陣狂風,險些裂了鋼管並排抵著的玻璃。
梁榕易出來得急,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穿的還是睡衣,腳上穿的長靴混著雨水又重又難受。他一路上穿過層層被風吹得東搖西晃的臨時房屋,腦子裏不斷重複闕雲柯問他的話。
你到底是怕什麽呢?
怕什麽呢?他以前從來就不怕什麽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這也怕那也怕,最後竟然最怕沒錢。梁榕易覺得自己以前就是個笑話,直到現在,他也終於明白自己在怕什麽。
手下的紅傘已經被風吹爛了,紅色的外皮包裹著骨架定在梁榕易的每一個動作上,即使是增加負擔,他也不想丟掉它。他是那麽注重紅白喜事的人,紅色又偏偏是那麽喜慶的顏色。
漫長的1.5公裏在彎彎繞繞的臨時房屋中穿梭結束,梁榕易從最後一道挖機抵著的鐵門旁爬過去,終於看到半淹沒在水中的夕陽古鎮。
看著前方閃著紅燈的消防車和救護車以及全副武裝匆匆行動的人,他才想起來要打電話。
手機屏幕上沾了水,地圖上的兩個紅點逐漸重合。他切回主屏幕找到闕雲柯的電話按下,然後屏幕突然一黑,也不知是死機還是關機。
前方各自繁忙的人沒有注意到他,他抖著手在人群裏巡視,沒有自己想找的人。
與此同時,在夕陽村挨家挨戶勸阻搬移花盆重物以及送幹淨水和手電筒的闕雲柯手機響了一下。
僅僅響了一下,就再也沒響過。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把手機塞到了隔水的口袋裏。
“阿婆,你這花盆得拿進來,這要掉下去會砸死人的……”闕雲柯放下手機之後匆匆走進一戶人家,家裏的老人正在用鐵盆裝著柴火煮雞蛋,他急忙又說道“咱們先吃點幹糧,這樣很容易引起火災的,你這鐵盆裝著柴燒很不安全啊……”
“什麽不安全的啊,外麵風大雨大的燒什麽燒……”阿婆顯然不樂意聽勸,白了闕雲柯一眼又說道“我那是繡球花,就愛這雨,喝得越多越好看。”
闕雲柯皺了皺眉,很有耐心地拿出包裏的幹糧遞過去,話還沒開始說,同伴帶著一人走了過來。
“哎喲喂……”
來人是村裏的老幹部,見狀急得趕緊倒水把火盆澆滅,嘰裏呱啦說了一通方言,大概意識就是明年的什麽扶助金還是什麽金不給了。
阿婆聞言,趕緊去把陽台上的繡球花抱了進來,連忙保證遵紀守法。
闕雲柯鬆了口氣,跟著同伴和村裏的老幹部繼續去走訪別家。
“你們誌願者來了多少人?”老幹部突然說道“你們青年誌願者穿著都統一的吧?”
闕雲柯點頭說是,心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奇怪了,這種天氣……誰啊……”老幹部自言自語,間接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群消息。
“怎麽了?”闕雲柯想也沒想就問了出來,也不顧合適不合適。
“沒什麽,古鎮那邊來了個年輕人,說是找人.……諾,往這邊來了……”
老幹部的話還沒有說完,闕雲柯先看了過去,他不確定的揉了兩下眼睛,而後目光驟然睜到最大。
樓上那盆已經拿進去的繡球花正往下掉,直直地砸向癡癡望著這邊的人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來來來了!
愛你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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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臉好大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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