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猜疑
十二年前, 陸鎣一和常於樂上山查看, 林飛則陪著陸琢邇留在了山下的農舍中,之後陸、常兩人在山腰的空村裏被人追殺, 跌落懸崖掉進了一個屍坑裏, 在那裏他們發現了大量的屍體, 其中也包括了林飛的和成器一組、二組三具鏢師的屍體。現在回過頭想,當時他們掉下山崖後曾經短暫昏迷過, 並不知道這中間發生過什麽, 如果……他們醒過來的地方並非他們當時摔下去的地方呢?
醒過來直麵大量的屍體對於人的精神衝擊是極大的,更何況是發現了和自己常年相處的同事的屍體。陸鎣一記得當時他和常於樂都是瘋了一般在屍堆裏尋找, 他們試探了林飛的鼻息, 卻似乎沒有去摸他的心跳。如果, 如果林飛沒有死呢?更甚者,如果,如果他是叛徒呢?
陸鎣一拚命搖頭,不、不可能, 林飛為什麽要算計他們, 為什麽要害死琢邇?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位年輕鏢師的模樣, 他出身中醫世家,彬彬有禮,博學廣聞,性格十分和善,是成器最早招進來的一批員工中的骨幹,他還有一名相愛多年的女友, 曾經說過打算在那一年的國慶回家結婚,他還特地跟陸鎣一打了申請,打算在結婚後就盡量不再出外勤,以照顧家裏為主……陸鎣一努力回想,回想著林飛留在他記憶中的一切一切,然而時間已經過去那麽久,除了仇恨和愧疚,其餘的痕跡都已經變得很淡,他實在想不起來林飛當時有沒有什麽異樣了。會不會隻是他聽錯了?那個聲音那麽小,還有些模糊,會不會……
另一頭,卓陽的槍正穩穩當當地指著藍戎,屋子裏所有人都因為他這舉動有點反應不過來。左衛的死給了鏢師們極大的打擊,而滿心以為在危機處理方麵有發言權的專家們輕而易舉地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現實也令他們墮入了自我懷疑之中,這個時候誰也沒想到卓陽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把槍口對準了自己人。
“卓鏢頭,你這是做什麽?”張昌盛第一個反應過來,開口問道。他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攔在兩人之間,然而卓陽緩緩扣動扳機的手卻令他停在了原地。
安富海也道:“卓鏢頭,有話好好說,雖然我們也懷疑有內奸,但是藍鏢頭雙手一直被鐵鏈鎖著,一路上我們大家也都看到了,他連自保都不能,根本沒辦法傳遞什麽消息出去。”
宋榮建年紀最輕,此時心裏窩火得厲害,說話口氣也比較衝,他道:“卓陽,你不要以為自己真是我們的這兒老大了,大家夥不過是為了行動方便才暫時聽你指揮,不是把命交到你手裏給你玩的!”
胡武臉色陰晴不定,他看了看周圍的人,一聲不吭,不知道在想什麽。至於HF&C的皮埃爾,從頭至尾存在感都缺失,此時也是不發一言,隻是微微退後了一些,似乎想離這個對峙中心遠一些。
藍戎仍然看著窗外,站姿端正,並沒有因為此時被卓陽用槍指著而有任何變化。
卓陽道:“藍戎,慢慢轉過來。”
藍戎卻道:“你不會後悔?”
卓陽說:“你不會,我就不會。”他又補了一句,“我們的時間不多。”
藍戎輕輕笑了一聲,重又露出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道:“那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了。”說著,真的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
就在藍戎轉成側麵的時候,他猛然彎腰曲臂抬腿,將雙臂硬是翻轉到了身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卓陽猛然扣動扳機,伴隨著“啪啪啪啪”數聲槍響,卓陽的第一顆子彈打中了藍戎手腕上的牢牢鎖著的鐵鏈,子彈打中了金屬迸出火花,但是鐵鏈還未被打斷,第二顆子彈緊跟而上終於將鐵鏈打斷,跟著藍戎在槍聲中,猛然往前竄出,卓陽身形快速移動,又是兩發子彈,如同接力一般,那段帶著鎖頭的鐵鏈被輪番擊中,變著角度上升,又是一發槍響,斷鐵鏈帶著鎖頭被子彈的衝擊力帶出窗外。
“趴下!”藍戎大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趴倒在地,伴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整座小樓都顫動了數下。老舊的牆體震顫不休,天花板上掉下撲簌簌的牆灰,一堆架子經受不住這震顫,發出“吱呀”的呻吟,一個推一個的倒了下來,好險沒有壓到鏢師們。
過了不知多久,卓陽才抖落了腦袋上的灰塵,從一堆雜物裏爬了出來。
“大家沒事吧?”他問,“挨個報一下。”
“宋榮建沒事。”
“張昌盛沒事。”
一個接一個聲音響起,鏢師們不愧是常年行走在危險前緣的人物,雖然剛才的變故發生得突然,爆炸發生得迅速,但是所有人都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到了安全的掩體。最後是百裏旬咳嗽一聲,拖著被護在他身下的老鄭一塊從兩座倒下的櫃子組成的三角空間裏爬了出來。
“好家夥,這次真是運氣!”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爬出來的那個逼仄空間,隻差一點點,他和老鄭都會被某一單方向倒下來的櫃子砸死,幸好最後倒下來的是相對的兩口櫃子。
藍戎也爬了出來,正在拍打身上的灰塵。卸掉了鐵鏈以後,他整個人都像是煥然一新,原本被內斂的氣勢也開始恢複過來。他望向窗外,原本平整的水泥地已經被生生炸出了一個坑,而剛剛還豎立在那裏播放譚天聲音的電線杆和喇叭也已經被炸成了碎片。
張昌盛說:“你們這是?”
卓陽道:“我們之中或許並沒有通風報信的奸細。”
安富海驚訝道:“沒有?”
張昌盛看了看藍戎,又看了看卓陽,猛然明白過來:“那個鎖頭是監視器?”
“定位儀、監視器、竊聽器、微縮炸彈……”卓陽說,“大概就是這些東西,我本來還不敢下結論,但是譚天自己坐實了這一點。”
“因為左鏢頭吧。”張昌盛摸著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地道。
左衛的死是突發性的,就算他們之中有人是奸細,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這個消息給傳出去,而更有意思的是,譚天當時是這麽說的“你們當中死了的那個為你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如果是奸細傳話,不會這麽快;如果是竊聽,譚天應該已經聽到了他們喊左衛名字的事,他卻特地不說“左衛的死為你們贏得了時間”而改口“你們當中死了的那個”,想必這就是為了掩蓋事實,為了引導他們相信,他們之中仍然有一個奸細存在著。
安富海也反應過來了,長長出了一口氣說:“幸好卓鏢頭你見識過人,不然我們還不知要為這個奸細的事情生出多少摩擦!”
宋榮建一開始沒明白,此時聽了安富海的解釋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他和胡武對視了一眼,都不由得有些後怕。如果不是因為剛才譚天打斷了一下,很有可能接下去他們這個團體就會分裂,往壞裏想,可能有人在摩擦中受傷甚至死亡,好一點的結果也是各奔東西,然而各奔東西接下來要麵對的就往往是被各個擊破了。他說:“這下好了,藍鏢頭身上的炸彈被清除了,我們也不用擔心再被譚天監視了。”
卓陽卻搖了搖頭。他看向藍戎,後者正在活動手腕,整個人身上都透出一股隱隱的威壓來。似乎發現了盯著自己的目光,藍戎轉過身來,兩名差不多身高、血緣同出一宗的男子對上了視線。
藍戎問:“怎麽?”
卓陽道:“外麵那個譚天想必是知道你我之間的淵源了。”
“不止是淵源,恐怕還有宿怨吧。”藍戎懶懶道,似乎並不在意自己身處危機之中。
宋榮建問:“你們在說什麽?”
張昌盛想了想道:“我們醒來的時候,隻有藍鏢頭一個人是被用鐵鏈鎖起來的,而且還是無法取下的鎖鏈。”
其餘幾人恍然大悟,藍戎的與眾不同如果往深了想,不正代表著他可能是內奸的最佳證明嗎?胡武說:“可是現在不是已經證實了嗎,一切都是誤會,藍鏢頭並不是內奸,真正的原因出在譚天對鎖鏈動的手腳上。”
張昌盛卻搖搖頭:“不然。”
胡武疑惑地看向他,張昌盛和安富海對視了一眼,兩位老鏢頭同時緘默不語了,但是人卻同時往卓陽身後靠了靠,離開了藍戎一段距離。
卓陽說:“譚天不是個傻瓜,他很聰明,所以絕對不會犯欲蓋彌彰的錯誤。也就是說,剛才那句幫我判斷出我們之中沒有內奸的話,或許並不是他的失誤,相反,卻可能是引我們上鉤的又一步棋。”
“哦?”藍戎活動了一下頸部道,“故意說錯話,讓你拆除我身上的竊聽跟蹤器對他有什麽好處?”
“讓我們相信我們之中並沒有內奸。”
整間屋子因為這句話再次陷入了死寂,就算是反應再遲鈍的人這個時候也開始明白過來卓藍二人的對話代表著什麽。
譚天很聰明,譚天不會說漏嘴、說錯話,所以剛才看似失語的一句“你們當中死了的那個”其實是一個陷阱,因為這句話,鏢師們拆除了藍戎身上的監控器,進而排除了自己人中間有內奸這個結論,然而如果這並不是一個可以倒推的命題呢?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這句話,剛才鏢師們已經開始試圖尋找自己人當中的內奸,如果……如果譚天要的就是他們不再尋找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譚天……真是個可怕的人……”老鏢頭安富海不由得發出了感歎。
這些鏢師們年紀大的已經有五十開外,年輕的也是出身這一行的世家子弟,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鏢路文化,但是即便對於他們這些常年行走在灰色地帶的人來說,都極少碰到類似譚天這樣的“攻心者”。不論是三小時的限製,步步緊逼的追蹤,大軍圍城的壓製,還是似是而非的引導,故意設下的言語陷阱……他都像是一隻老於世故的貓,玩弄人心,玩弄獵物,得意洋洋地暗中觀察著獵物互相猜疑,彼此分裂,然後被他逐個吞吃。
藍戎說:“所以,你現在是覺得應該反其道而行之,確認我是那個內奸嗎?”他說著,不僅不害怕,反而走上前來,手腕一抬,不知什麽時候,手上便出現了一支槍,“剛才大家夥忙著臥倒的時候,我順手撿的,剛好現在派上用場。”頓了頓,他又說:“當然你也可以認為我是一早就準備好了要對你們動手。”
情勢一下子顛倒過來,剛才是卓陽的槍指著藍戎,現在則是藍戎的槍指著卓陽。藍戎道:“卓副總,你認為接下來在這個屋子裏會發生什麽?”他鬆開保險,拉動槍栓,指著卓陽。張昌盛等人立刻抬起手中的槍管齊齊指向藍戎。
藍戎環視了周圍一圈,臉上浮起一個輕薄的笑容:“你們人多,我人少,但是隻要我開槍,至少卓副總這條命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