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三足
鏢師之魂這四個字聽起來有點誇張、有點中二, 但是確實沒有別的更好的形容詞來描述走鏢之人的信念。對於現在從事保全工作的不少人而言, 這或許就是一份糊口的工作,一個飯碗, 但是對於過去的鏢師而言, 這首先是一個信念。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接鏢如交命……錢財在命之前都是身外物, 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比命更重要的?但是那個年代的那些人便能做到把自己的命與自己從事的這份工作牢牢聯係在一起, 可以為了一個委托上刀山、下火海,萬死而不辭。聽起來很笨, 甚至有些蠢, 可是正因為如此, 才會有了鏢路的繁榮,有了無數鏢局、鏢師的傳奇。他們不像武俠小說裏描寫的大俠們那樣清風朗月、瀟灑不羈,這些已經被歲月所遺忘的鏢師們也不會什麽神乎其神的絕學秘技,但是他們卻憑著自己的一腔信念, 憑著實打實的硬功夫, 風裏走得, 雨裏行得,闖過無數關隘道口,堅定的行走在生死一線。沒有他們那樣豪闊的胸襟和氣概,就絕不會有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中站著死去的強威鏢局的鏢師們,不會有在重重炮火中挺身而出高呼強種救國的更多鏢師們,不會有時至今日還在為了守護鏢師之道而奮鬥的人。
陸鎣一此時再看楊懷禮, 心中不由感慨良多,怪不道老話說鏢不喊滄州,滄涯鏢局的人果然名不虛傳。然而此時此刻,能夠體味到楊懷禮苦心的人又能有多少?聽著四處傳來的低低的非議聲、高高的抗議聲,還有那些試圖揣摩組委會評判標準的議論聲,陸鎣一隻覺得心下一片悲涼。時代或許真的不同了,他當年走出揚威,除了陸琢邇的事,便是因為看不得如今揚威的風格和走向。近代史上曠日持久的戰爭讓這個國家百廢待興,而鏢局的傳承也在其中出現了斷層,而後西方文化思潮的衝擊給這個古老的行業帶來了巨大的破壞,本該堅守的被放棄,本該改良的卻被死守不放,在這個時候搞這樣一次新鏢局選拔賽不知道是會讓這位保守派的楊鏢頭更失望,還是終歸能找到一線希望?
抗議無效,非議自然更不會起到什麽作用,楊懷禮把能說的都說完了,既然其他三位長老也不表態,那麽這件事便這麽定下來了。於是人群抱著各種各樣的心情逐漸散去。喊破了對手的鏢局自然分成了兩撥,剩下的更多的則是警惕地環視著四周,尋找著可能成為自己對手的人,不管懷著什麽樣的心情,最後場上隻剩下了三家,依然是HF&C、寧遠和日日。
卓陽說:“我們也回吧。”他雖然已被大致上確認是寧遠鏢局藍家的後人,但是畢竟這些年來都在部隊長大,芮繼明固然是紅花鏢局的繼承人,但是紅花鏢局的傳承也已中斷,更沒有從事保全行業,所以說到底,他對鏢局的變遷、鏢師之魂丟失的感觸都不會有陸鎣一深,此時見陸鎣一心情有些不佳,便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陸鎣一點點頭,正要帶著其他人離開,卻發現有人擋在了他的麵前,抬眼一看,這回是HF&C的蔡知臨。
“陸先生,”蔡知臨還是擺著張笑臉,身後跟著幾個人高馬大的老外,他說,“沒想到陸先生竟然是太原揚威的繼承人,你們日日保全果然藏龍臥虎,比我想象中還要強大。”
陸鎣一心想兄弟你能別這麽裝麽,你把我們日日保全調查得那麽清楚,難道還能不知道我是誰?他此時本來心情就不好,何況又覺得這個蔡知臨有些什麽地方讓人覺得不舒服,因此隻是敷衍道:“好說。”
蔡知臨又道:“說起來這次你們日日保全輪空晉級,多少也有我們的一份苦勞,不知道陸先生是否能給個麵子,再考慮一下上次的事情?”
“上次的事?什麽事啊,我都忘了,哈哈。”陸鎣一故意打著哈哈道,“蔡先生,你們此時應該很忙,我就不打擾了,再會再會。”說著便想走。
蔡知臨卻又往前站了一步,繼續擋在了陸鎣一的身前說:“陸先生,不要這麽急嘛,上次的事自然是說合作的事,我們是誠心誠意想要與你們日日保全合作,你們的人是精兵強將,我們的人雖然比不上你們那麽優秀拔尖,勝在實力也不錯,而且人員夠多,何況我們的設備可是要比一般的公司好得多了。”
“一般的公司,”藍戎在旁邊冷冷道,“你說誰?”
藍戎過去的表現給人的感覺是冷酷甚至是有些變態的,但是此時這話卻說得像是小孩子賭氣似的。陸鎣一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他一直覺得藍戎是個變態,也覺得蔡知臨恐怕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藍戎這個變態跟蔡知臨相比起來,卻竟然顯得不怎麽討厭了。陸鎣一心想,大概是因為藍戎的目的和他變態的程度自己已經充分掌握了的緣故。正這麽想著,一轉頭就看到卓陽在看他,登時打了個哆嗦。這眼神……陸鎣一心想,完了,自己今天晚上大概真的不會好過了。
蔡知臨說:“一般的公司自然是指那些各方麵條件都一般的公司,寧遠顯然不在其中。”他這話說得很微妙,說寧遠不是一般的公司,但是究竟是褒是貶卻可兩說。
藍影突然走過來,將手中一個電子設備遞給藍戎看,藍戎看了一會便低低笑了起來,再看蔡知臨的眼神裏便多了一絲明顯的嘲諷,他說:“我還當是誰,原來是賴黃雀養的一條小狗,他不是最喜歡養大犬好標榜自己威武無雙麽,什麽時候收了這麽條喜歡亂吠的哈巴狗。”
陸鎣一臉色微微一變,再看蔡知臨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思索。HF&C的背景他們日日保全當然也查過,尤其是昨天碰上蔡知臨之後,陸鎣一也覺得此人有些蹊蹺,所以張雪璧親自動手又好好地查了一番,然而能夠查到的內容仍然跟之前得到的區別不大,無非是細節更豐富一點,內容更清楚一點,但是他們完全沒有查到蔡知臨跟賴黃雀有關係。張雪璧聽言,臉色頓時就變得極為難看,掏出筆電,盤腿一坐就開始敲打起來。
“賴黃雀?”卓陽看向陸鎣一。
陸鎣一壓低聲音道:“賴鶯,東北道上的一個豪紳,很不上道,也很不好惹。”
鏢師和綠林好漢自古以來就是息息相關的兩個行當,有些綠林好漢是迫於形勢落草為寇,為人講義氣,又有幾分真功夫,這些人跟鏢局的當家常會有些不遠不近的往來,遇上了彼此通常也都會給幾分薄麵。賴鶯這個人卻不是如此,他出身貧寒,生父不詳,老媽是個站街的娼妓,他就是市井裏爬上來的一條凶鱷,心狠手辣、卑鄙狡詐,需要的時候,多低都能把頭低下去,一朝翻了身,那便是個凶殘無比的瘋子。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瘋子居然開了一家保全公司,偷偷地滲透進了這個行當,他要做什麽呢?
蔡知臨被揭穿了老底後驚訝了片刻,很快又鎮定下來,說:“不愧是藍總鏢頭,蔡某這點底細自然是瞞不過您的眼睛。”
藍戎說:“知道自己不是個東西,就少來這兒丟人現眼,陸總也是你能算計的?”
蔡知臨皮笑肉不笑道:“這您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就是真心誠意想和陸先生合作一把,哪裏敢算計他呢?”
藍戎淡淡說:“滾。”
蔡知臨的臉色微微一變,但還是很快平靜下來,看似很好脾氣地說:“好吧,那我就不多打擾幾位了。”他說著,招呼了手下,似乎要走了,臨走前卻又停下腳步,對陸鎣一說,“陸先生,藍鏢頭的隊伍固然實力不錯,但是我建議你還是考慮一下我們公司,畢竟四百年前的事人人皆知,我保證跟我們合作你們絕對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藍戎:“不跟我們寧遠合作的話,你們以後會後悔的。”
陸鎣一:“……”
日日保全眾人:“……”
蔡知臨說:“空口無憑,明天這個時候陸先生應該就能看到哪一邊比較好了。”說著,帶著人離開了。
藍戎冷笑一聲,把自己手裏拿的錦囊往陸鎣一那裏一塞說:“你要看的題目,我們明天見。”說著,也帶著他那四個手下離開了。
陸鎣一繼續:“……”
卓陽咳嗽一聲,他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卓陽道:“都別閑著,出去打聽各家消息去,”又對陸鎣一說,“我們回賓館商討明天的對策。”
陸鎣一被拖走的時候,拚命給李煙煙他們使眼色,結果他的好員工們個個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沒一個理他的。陸鎣一覺得自己滿腔友愛都特麽喂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