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新的出發
陸鎣一說:“阿陽, 你……”
卓陽卻笑了笑, 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陸鎣一籠共搞了那麽兩瓶酒, 自己的事情還沒說, 現在一瓶幾乎全進了卓陽的肚子了。陸鎣一擔心卓陽, 但是看他麵上卻不像是醉了。是了,回憶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的時候, 人是不容易醉的。陸鎣一因此更擔心了。
卓陽卻說:“你擔心我?你是不是以為當時在K島被迫殺人的事情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和負擔, 成了我一輩子的心病?”他搖搖頭,“沒有。”
陸鎣一吃驚地看向卓陽。
卓陽說:“一點也沒有。”他扳著指頭數, “第一個人我懷疑是間諜, 在偷襲的時候直接折斷了他的頸骨, 第二個人搶走了另一個人的軍牌,打死了對方,接著來襲擊我,被我按在海裏溺死了, 第三個人求我放過他, 但是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秘密情報的函件, 我打死了他,後來我才想,那份函件搞不好也是別人放在他身上的,因為他看到函件的時候十分驚訝。”
陸鎣一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卓陽的眼中滑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注視著陸鎣一喝下一杯酒。停了片刻, 才道:“我殺了三個人,並且可能是殺錯了至少兩個人,但我並不覺得難受,也沒有心存愧疚。”他看向陸鎣一,“這就是弱肉強食,你懂嗎,在森林裏,每一隻野獸都可能在下一刻被殺死,或許是天敵,或許是同類,死了隻能證明你不夠強,誰都不會有怨恨,大家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在我眼裏看來,人也是動物,跟其他野獸沒有任何區別,所以也就不會有內疚。因為這一點,S處的教官對我十分滿意,他們說我是天生的殺戮機器。”
陸鎣一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阿陽,你是人,不是機器!”
卓陽看著陸鎣一,目光一瞬間柔軟了一下,繼而又冷酷起來,他說:“你要是知道我在正式成為潛龍以後都做了些什麽,你大概就不會這麽說了。”他今晚似乎是抱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把自己那些小心翼翼隱藏著的過去一樁一件地抖摟出來,帶著一種自虐般的快感。
酒一杯接著一杯,人命一條接著一條,直到喝光了第二瓶酒,卓陽的臉上才泛起了醉意,他說:“很可惜,在那件事中,我傷得很重,雖然保住了手腳,通過複健恢複了行動能力甚至是格鬥能力,但我的身手跟以前相比差了不少,S處的人通過評估,認為我不適合再從事潛龍的工作。”
陸鎣一卻在這近乎輕忽的描述中想象著那個三年前的卓陽,那時候他和秦偉鋒的關係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當他在和平的國度安寧的城市裏享受著居家生活的時候,這個男人卻孤身潛入了真正的戰爭地帶,並在一次空襲爆炸中幾乎被炸了個粉碎,如果不是因為塌下的房梁屋頂恰好掩蓋了他,這個人或許就不再存在了,而哪怕撿回了一條命,他也差一點點就要癱瘓了。
無法想象,令人後怕!
卓陽說:“後來我被偷偷帶回了國內,並且通過光明正大的洗白,進入了騰龍工作,開始擔任重要人物身邊的保鏢,然而,我隻做了一年,就被清退出了隊伍。”他重重放下酒杯,問,“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陸鎣一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
卓陽說:“在一次保護任務中,我差點幹掉了一個孩子。有人衝過來,不論是孩子還是大人,都可能是刺客,在戰場上有很多這樣的孩子,所以我根本沒有多做思考就出手了。那個孩子才十五歲,現在卻隻能坐在輪椅上,是我毀了他!”卓陽說,“國安的人給我做了心理評估,過去他們認為我是一台合格的殺人機器,現在,他們認為我是一隻不受管束的危險的獸!他們本來打算把我殺死,後來在S處的斡旋下,才改為清退出隊伍。”
卓陽說:“現在還有人監視著我,我也要定期回去匯報,這是我能活下去的代價。”
屋內的氣氛沉重無比,陸鎣一想了很久,艱難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在那種戰場呆了那麽久已經養成了思維定式,再者,你為了保護Mr.Big的安全,必要時候出手是必然的。”他努力地表達著,雖然卓陽說得輕描淡寫,並且一再強調自己是台機器,沒有人類的感情,但是恰恰相反,陸鎣一覺得他其實很苦悶、很內疚,正是因此,這個男人才會默默無聞地接受監管,空有一身的本領卻在一間老舊的旅館幹起了服務生的工作,如果不是芮文秀的邀請,他甚至都不願意回到那個他少年時待過的“家”。
陸鎣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想起就在幾個小時前,卓陽還曾經為了他自願去救援秦偉鋒,而秦偉鋒身上當時捆綁著藍戎留下的定時炸彈!沒有人知道炸彈什麽時候會爆炸,而卓陽曾經因為爆炸險些喪命,他的心中理所當然地應該對炸藥留下心理創傷,但是為了他,他竟然一聲不吭地去了!
陸鎣一頓時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聲白癡,卓陽為他做了太多事了,在他最辛苦最累的時候總是不聲不響地做他的依靠,以至於他不知不覺就以為這個人是萬能的、是無所不能的,認為這個人是牢不可摧的,哪怕有一天他走了,他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是的,陸鎣一今晚之所以遣退了其他人,特地做了一桌菜找卓陽喝酒便是因為他已經下了決定要離開這裏,離開日日保全,離開S市,離開卓陽。藍戎已經出現,藍陸兩家的恩怨遲早要做個了斷,陸鎣一從秦偉鋒的事件裏看到危機,認為自己不該與其他人再有過深的瓜葛,他自以為是地做著他認為對卓陽好的事,卻沒有想過這樣的好意,卓陽能不能接受、願不願接受。
陸鎣一忍不住苦笑,卓陽一定是看出來了才會趕在他之前,說起了自己的過去,而聽完了卓陽過去的自己,還能甩甩手兩袖清風地走嗎?陸鎣一抬起頭來,發現男人已經靜靜地趴在桌上睡著了。原來這人並不是千杯不醉,隻是他太擅長隱藏自己,就像是隱藏他那些傷痛那般,因為隱藏得太深了,所以連他自己也騙了過去。陸鎣一想起那個抱著羅婆婆下樓的男人,那個會給小孩子削小動物胡蘿卜片的男人,那個為了他跳下懸崖的男人,那個與小鹿重逢後笑得像個少年的男人,那個不知道自己過去也不願意去想自己父母的男人……
“這可怎麽辦啊……”陸鎣一苦笑著,伸手撫摸男人的頭發。男人的發質還是很硬,但是最近似乎長長了一些,便有了微微的弧度,像個小孩子一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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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卓陽慢慢地睜開眼睛,呆愣了一秒鍾後,他猛地跳了起來:“小陸!”
房間裏靜悄悄的,除了他以外,一個人都不在。卓陽的心裏“咯噔”一聲,他安慰著自己不會的,不會有事的,跑去開陸鎣一的衣櫃。短短幾步路,他卻走得踉踉蹌蹌,不知是宿醉的原因還是別的,打開櫥門的時候,他的手都是哆嗦的,然而……衣櫥空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陸鎣一當初來到薔薇山莊時拿著的那口背包不見了。
一瞬間,男人像是被砸懵了,臉上露出了小孩子一般迷茫的神情,下一瞬,他光著腳就衝下樓去,腳步虛浮的結果是最後幾步樓梯他幾乎是摔下去的,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聲音。
“卓少爺,你這是……”李景書手裏拿著個湯勺,目瞪口呆地看著卓陽。
卓陽卻不理他,爬起來就要往外跑,李景書伸手去拉他,他下意識地就是一拳揮了過去,老人家卻身手了得,輕輕伸手一推,一引,便把那本來就出得不穩的拳勁給卸了。李景書說:“卓少爺,你這是做什麽?”
卓陽急得兩個眼睛都紅了,全沒章法地一拳接著一拳地攻擊李景書,此時他就是個完全的失控狀態,雖然不停在攻擊,眼裏甚至都看不到自己在攻擊誰,他隻是知道,陸鎣一走了,如果再不去找他,他就不會回來了!
卓陽一急,出手的力度就變了,也是李景書功夫了得,兩個人在堂屋裏打得“乒乓”作響,把日日保全其他幾人全都吵起來了。李煙煙在樓口探頭探腦,房立文著急想要攔阻卻不知道怎麽攔,裏奧在旁邊拿個手機拍攝,嘴裏不停喊Cool!
突然,屋子裏傳來了一股怪味,李煙煙吸了吸鼻子道:“咦,什麽東西糊了?”
本來跟卓陽打得正起勁的老紳士猛然一僵,“啊呀”慘叫了一聲,抽身就退,嘴裏喊著:“我的湯!我的人參火腿鵪鶉湯!”
卓陽見沒人阻攔了,自然又要往外衝,卻聽李景書在後頭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少爺隻是出門辦點事,一星期就回來的。”
卓陽猛地在門口一個急刹車,半信半疑地轉回身來。李景書說:“他給你留了紙條了,你是不是沒看啊卓少爺。”
卓陽二話不說,“蹬蹬蹬”又衝上樓去了,差點把李煙煙他們都給撞翻了。房立文說:“景……景叔,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李景書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繼續伺候他的湯去了。
卓陽在房裏的酒瓶底下看到了一張字條,陸鎣一寫得一手好字,龍飛鳳舞,卻端得是筆鋒穩健,可見家教極嚴。字條上寫著:“阿陽,我出門一趟,近期不便聯係,最遲一周即回,你好好看家。”最後留言是,“愛你麽麽噠~”
卓陽捧著字條,慢慢地,臉紅了。
一星期後,陸鎣一卻沒有回來。卓陽急得又要往外衝,被李景書攔了下來,如此一個衝一個攔,勉強又等了三天,就在卓陽實在等不住要走的時候,陸鎣一回來了。
這一天剛好是立春也是大年夜,陸鎣一背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出現在日日保全的門外,晃瞎了卓陽的眼。
“你……”卓陽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狠狠將陸鎣一攬進懷裏。陸鎣一被他抱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卻體諒他的不安,忍著,伸出手輕輕拍他的背脊。
天空飄起了小雪,把有情人相逢的一幕妝點得愈發羅曼蒂克,可惜……陸鎣一身後傳來了一聲咳嗽聲。
“喂喂,小銀子,你還讓不讓我進門了啊,老夫年紀大了,經不起這鬼天氣折騰啊,哎喲我去,你倆抱那麽緊幹啥,要閃瞎老夫的眼睛了啊!”
卓陽莫名其妙地往陸鎣一身後看去,見著了一個吹胡子瞪眼拄著拐杖的高大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