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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CASE 05-24 一座祠堂

  在天不在地, 在山不在土。跪無頭佛, 走閻王道,渡修羅海, 開陰陽門。骨血歸正, 紅花綻放, 寶出其中。隻剩最後兩關了。


  一行五人行走在黑漆漆的洞窟裏,百裏旬、黑皮、和尚、陸鎣一還有卓陽。小奇仍然被百裏旬抱在手上, 小孩子累了, 摟著百裏旬的脖子睡得呼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處在一個什麽樣的危險境地中。


  陸鎣一默默地走著, 剛剛在紅花幻境之中所經曆的一切回憶慢慢地回來了, 他不由得開始思考。曆代行走在鏢路上的人都是敬畏鬼神的, 這種敬畏與其說是一種封建迷信,不如更貼切地來說,可以解釋為敬畏良知、敬畏良心!陸鎣一不能很確定他在幻境之中所看到的陸琢邇是不是真的陸琢邇的亡魂在危急時刻救了他一命,但是在幻境裏與自己弟弟的那一番關於四百年前失鏢案的討論卻使得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有些時候, 人的靈光一現其實來自於長時間思考的積累, 隻是這種思考並不是外露的, 能讓人感知到的,它們沉潛在腦回的深處,暗潮洶湧,直至最後一刻噴薄而出。陸鎣一回想著陸琢邇跟他說的那些話,回想著自己一路走來所看見的、經曆的種種,腦子裏漸漸地便有結論越來越清晰地呈現。


  四百年前的失鏢案看來真的與紅花鏢局芮如海有關, 他在其中扮演著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他是慈航真人和金毛獅吼幻象的造就者,他……認識藍肅!陸鎣一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想他已經知道了在轉輪王殿中那筆直站著的兩尊塑像的真麵目,執行著惡行判罰的閻君正是在大明嘉靖二十七年被處以極刑的寧遠鏢局總鏢頭藍肅,而那位站在殿下被鑿去了臉孔的青年鏢師……恐怕正是他的先祖陸修吾。


  事情的脈絡變得十分清晰,對於芮如海來說,陸修吾幾乎等同害死了藍肅的凶手,雖然比不上嚴嵩的罪大惡極,卻也應當受到懲罰,然而,就連芮如海本人都不知道應當給與陸修吾怎樣的一個懲罰,因此最終他沒有得出結論,甚至憤而鑿去了陸修吾的臉孔。


  陸鎣一默默地在腦中勾勒著芮如海這個人的形象,他能力出眾,脾氣乖戾,很少服人卻對藍肅尊敬有加。他在三十八歲的英年急流勇退,一個人在山林深處一刀一鑿地雕刻下許多的佛像,用以平息自己心中的憤怒,也用以為已經逝去的藍肅祈福送行,但是,陸鎣一還是不明白,當年的藍肅究竟在想什麽。如果他和芮如海是一夥的,那麽當初他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麽呢?盜取陸家鳥頭銃製造幻影、盜取慈航真人玉雕像,不幸遇上了白蓮教徒,最後卻留下替他們背起了黑鍋?這說不通!陸鎣一想,在四百年前的事件背後必定有更深的原因存在,他不知道當自己走到芮如海墓的最後一個階段,他能否解開這個謎題。


  隊伍裏靜悄悄的,不知是否因為失去了太多同伴導致所有人都情緒低落,此時就連那個喜歡嘰呱的和尚也不開口說話了。人們隻是埋頭走著,走向未知的前方。


  “到了。”百裏旬突然開口道。人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以至於又走了兩步才停下。逼仄的甬道到了這裏就算是走到了盡頭,在眾人的眼前出現了一扇門。


  又是一扇門,一扇樸實、毫不起眼的木門。


  陸鎣一看了卓陽一眼,往前走了一步:“我來。”


  百裏旬卻擺擺手:“我來吧。”他將小奇往上托了托,然後走上前,沒有絲毫猶豫地將手搭在了門上,然後,輕輕一推。


  門在寂靜的洞穴裏慢慢打開,“吱呀”的聲音遙遙傳了出去,仿佛通向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深夜之中,於是“嘩嘩”的水聲便也隔著百年的光陰遙遙傳了過來。


  “下雨了?”黑皮忍不住問道,在木門的背後是一個巨大的洞窟,此時洞窟裏正飛散著零星的雨點。


  “是地下河。”百裏旬說,“上頭應該有河床,因為地勢落差形成了瀑布,水流濺射產生了這種下雨的假象。”百裏旬說著,率先走了進去。


  陸鎣一覺得百裏旬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自從過了修羅海以後,不,更確切地說是經過十殿閻羅之後,他身上那種狡猾的凶徒氣息越來越淡了,陸鎣一好幾次在他的身上都讀出了一種幾乎可以歸結為“宿命”的平靜。


  陸鎣一抬步要走,卻被人拉了一下。


  “你走我後麵。”卓陽說。


  陸鎣一:“……”


  陸鎣一道:“喂,不至於吧!”


  卓陽扭過頭,挺凶地看了他一眼,陸鎣一隻好閉嘴了。他算是明白了,卓陽這人骨子裏就是個強勢過頭的家夥,關係越是親密就越是管得嚴。陸鎣一苦哈哈地想,找個這樣的男人以後會不會被管死啊,不過好像還挺……帶勁的?


  於是百裏旬第一個進去,石頭因為要殿後,所以卓陽就排了第二,和尚跟著陸鎣一混在卓陽和石頭之間。陸鎣一原先沒有太過關注和尚,此時因為剛好在身邊,便將這和尚仔細看了看,看完了,卻是若有所思。


  所有人都進到了門後的洞窟裏,陸鎣一抬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座建築,毫無疑問的C國古建風格,而這種建築的外形陸鎣一實在是太熟悉、太熟悉了,隻因在太原陸家本家宅邸之中也有這樣的一棟建築,那是陸家專門用來祭拜先人的——祠堂!

  “藍肅的……祠堂。”陸鎣一輕聲念到。經過了十殿閻羅、醧忘台、修羅海,他們重新回到了人世,或許這正是所謂陰陽門開的真正含義。沒有機關、沒有鬼魅,走出修羅海之後,迎接他們的是一座本該位於人世,位於陽光之下的祠堂,然而在人間,至少是在大明年間,這座祠堂卻是不被允許存在的。


  百裏旬走上台階,站在了祠堂門前。陸鎣一看到他停了下來,跟著,竟然把小奇放了下來。小奇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啊啊”地叫著,似乎不明白是怎麽回事。百裏旬卻蹲下身來,替他把因為修羅海浸泡弄濕的衣衫整平了,頭發捋好,而他自己也認認真真地整理了一番衣著,隨後,才推開了祠堂的門。


  或許是被百裏旬這樣的情緒所感染,黑皮也收起槍,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撫平褶皺,翻好衣領。陸鎣一發現黑皮做這一切的動作姿勢都十分眼熟和標準。


  “他當過兵。”卓陽下了結論,“奇怪。”


  “什麽奇怪?”陸鎣一問。


  “我知道他的過去,但我從來不知道他當過兵。”


  陸鎣一的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但是他還不敢確信。他說:“轉身。”


  “嗯?”卓陽雖然有聽沒有懂,還是乖乖地轉過身去,然後陸鎣一便給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卓陽在黑漆漆的洞穴裏笑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陸鎣一說:“笑什麽?”


  卓陽說:“高興。我老婆賢惠。”


  陸鎣一:“……”對於這種能夠24小時不間斷耍流氓的氓中之王,陸鎣一表示已經沒有HP對抗了。他放下手,給自己也整理了一下衣著,然後拉著卓陽走上祠堂的台階。


  祠堂裏一片寂靜,曆經四百年的歲月,這裏早已沒有香火,然而封閉的室內卻仍然飄散著一股純淨的香火氣味。陸鎣一看到百裏旬帶著小奇立在一旁一動不動,於是走過去,看清了祠堂的全貌。


  祠堂裏幾乎可以說什麽也沒有,偌大的空間裏隻擺著一個蒲團,一座神龕,神龕上放著一個神主位,蒲團上,則跪著一副已然萎縮佝僂的幹屍。他虔誠地跪在那裏,無論外界如何鬥轉星移,在他心中,他的餘生都隻剩一個目的,為神主位上的這個人祈求冥福,為此,他甚至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在陽世的名譽基業子孫後代,也沒有考慮過自己死後的棺木祭奠種種葬儀,這些都不重要了,比起神主位上的這個人。


  “主上藍公敬慎府君之靈位。”陸鎣一看向那黑底金字的靈主牌,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他不知道藍肅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夠令得芮如海如此一個才華出眾的鏢局之主心悅誠服,將他當做生生世世的主人所敬奉、愛戴。當這個西南邊陲的鏢局之主在這陰暗的山洞裏一刀一刀鑿出他的麵容之時,他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啊!”小奇的尖叫聲驚醒了陸鎣一,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小奇不知何時被和尚抓在了手裏,正在拚命掙紮。


  “鄭先生!”百裏旬不由喊道。這便坐實了陸鎣一的想法,百裏旬背後的確是有人的,而這個人就在隊伍裏麵。陸鎣一方才便發現了,這和尚的拇指及食指關節並無老繭,指縫裏也幹幹淨淨,由此可見這根本不是一個常年撥弄念珠、虔誠為佛燈添油的信徒,也無怪乎剛剛和尚在和風水先生的掐架裏要不就是不說話,要不就是講幾句淺顯的大道理,因為他根本不懂。


  陸鎣一道:“別衝動,我們都已經走到這兒了,沒人要與你作對,你不要傷到小奇。”


  和尚冷冷一笑說:“我就知道百裏旬靠不住,都走到這兒了,還愣著幹嘛,你該不是還念著芮繼明的好吧!”


  百裏旬道:“鄭先生,我怎麽會呢,隻是這裏……你看什麽都沒有,我還在想下一步該怎麽走。”


  姓鄭的道:“你那幾句偈語裏不是說了,骨血歸正,紅花綻放,我看這意思就是要拿這孩子祭祖,這樣寶藏才會出現!”說著,亮出了手裏一柄鋒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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