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CASE 05-20 芮文秀
百裏旬說:“陸小公子, 請。”
陸鎣一便走上前去, 卓陽緊緊跟在他身後,陸鎣一卻擺擺手, 示意他不要離得太近, 以免發生了什麽變故, 施救不及反而連累了他。卓陽挺固執的,雖然不再緊跟在陸鎣一身後, 卻自己挑了個位置, 站在了陸鎣一的側方。
陸鎣一反正對這個人無奈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因此看了他一眼確認站位並不是太過危險之後, 便也放棄了溝通的打算。他走到那扇石門前仔細觀看起來, 這對石門樸實無奇, 看來看去也就是兩扇門板,地上不見溝槽,門板上沒有花紋,門軸處也不見什麽奇怪的機孔, 似乎並未安裝什麽機關, 但是話說回來, 有時候真正的機關高手布置的機關就是毫不起眼和分辨不出的。陸鎣一腦子裏思來想去,最後決定,直接伸手推門。門扇有點重,所以他推了一陣隻好求救說:“卓陽,來幫我推門。”
卓陽便走過去,也不問一聲, 陸鎣一喊他幹什麽就幹什麽。陸鎣一半天沒推動多少,卓陽一用力,兩扇門扇便向後緩緩移開了。陸鎣一:“……”
百裏旬的人都圍著他,將他嚴密保護在後方,深恐這門一打開就會有什麽飛弩射出來,硫酸噴出來,結果等了一陣,門內靜靜悄悄的什麽也沒有。隻有一股陳年香火氣息傳了出來。
陸鎣一先走進去,卓陽馬上也跟上,百裏旬等人等了一陣子,方才走了進去。門內是一間石室,空間並不大,卻弄成了閻羅殿的樣子,一尊身穿華裳的閻君高高坐於案後,身旁侍立得兩個鬼侍,一為夜叉,一為判官,旁邊放置了一尊圓形鏡台,似乎就是孽鏡台。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那孽鏡台雖然經曆數百年歲月,仍然明可鑒人,而在高台底下,則跪著數個五花大綁的亡魂,居中一個老態龍鍾,穿著一身官服,看起來本來該是慈祥體麵的麵容,此時卻麵帶驚恐,詭異之極,整張臉上表情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呆了,過了半晌,也不知是誰嘟噥了句:“這……什麽玩意兒啊!”
眾人都以為藏有秘寶的芮如海之墓應當凶險萬分、離奇萬分,如今離奇何止萬分,凶險卻好像半點不沾,而且芮如海沒事幹跑到深山老林裏隱居難道就是為了鑿這些雕像?他是腦子壞了嗎?
陸鎣一默默地打量著那高居尊位的閻羅,閻君戴著十二冕旒,麵孔並不如宗教典籍中的威嚴肅穆也不是神怪漫畫裏的猙獰恐怖,那是一張年輕並且英俊的臉孔,放在今天的眼光看來,都可以算得上偶像級,但是這個人的氣度卻不是偶像能夠媲美的。陸鎣一越看越是稀奇,不知為什麽,這閻君的眉目總令他覺得有些眼熟,然而他就是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也沒辦法,陸鎣一這麽想著,將這間石室內的其他角落都仔細打量了個遍,確認再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便從屋子底部的一扇小門後離開了。
眾人跟著他和卓陽繼續前行,這次通道有了變化,曲裏拐彎的像是迷宮,時不時還有上上下下的路程。他們就這樣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陸續又經過了數個閻羅殿,分別是二殿楚江王殿、三殿宋帝王殿、七殿泰山王殿、九殿平等王殿及至最後的十殿轉輪王殿。
停在轉輪王殿的門口,卓陽說:“缺了幾殿。”
旁邊百裏旬的一個手下說:“估計還在前頭吧。”
卓陽卻堅持道:“不,就是缺了。”
陸鎣一覺得這個人固執起來還挺好玩的,於是替他開口解釋道:“確實是缺了幾殿,但這是故意的。”
百裏旬走上來,細細打量著那最後一殿的匾額說:“不知你們有否發現,剛才我們經過的四殿中,底下押解受刑的犯人麵目完全與第一殿相同,與其說這是閻羅十殿的展示,我看倒更像是……”
“更像是某個亡魂入地獄之後接受審判的整個過程。”陸鎣一道,“這就是一整個故事,主角是固定的,想必這個亡魂在芮如海看來是罪大惡極。”
卓陽說:“那幾殿都是犯得什麽罪?”
剛才因為一直沒有用武之地而覺得自己很掉份的風水師立刻接口道:“二殿楚江王殿是專門處罰在陽間傷人肢體,奸盜殺生的人;三殿宋帝王殿專門罰陽世忤逆尊長,教唆興訟者;七殿泰山王殿專罰在陽世取骸合藥,離人至戚者;九殿平等王殿,則是專罰陽世殺人放火、斬絞正法者。這都是很基礎的知識,你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一副看不起卓陽的樣子。
陸鎣一正要開口還擊,就聽卓陽淡淡道:“受教了。”然後頓了頓又道,“專業有專攻,您說這是基礎知識,想必知道這些東西就跟知道1+1=2差不多吧。”
那風水師被卓陽冷不丁噎了一下,一下子都愣住了,憋得兩個眼睛都凸了出來,就是不知道該怎麽接口。陸鎣一快笑死了,他想著終於不是他一個人被卓陽噎了,這家夥平時看起來總是給人一副老實憨厚的樣子,其實隻要他願意,隨時能夠三言兩語把人噎死,最要命的是,他的態度還那麽誠懇!
卓陽很快就把這人給扔下了,轉而盯著正題說:“傷人肢體、教唆興訟、離人至戚、殺人放火……這個人做的壞事真不少,他還是個官,那就是一個,奸臣。”
是的,一個奸臣。陸鎣一在心裏得出的結論正是如此,可是芮如海為什麽要莫名其妙地在自己的墓裏放一個奸臣的受刑圖呢?此外,他還注意到了兩點,其一是不僅四殿底下跪著的、受刑人的相貌從頭至尾都沒變過,連那四殿閻羅的相貌都是一模一樣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長相英俊、氣質肅殺的男子,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現在看來,這一定不會是一個曾出現在宗教典籍裏的經典形象,那麽這到底是芮如海創作出來的一個虛影,還是說,是一個他曾經認識的活生生的人?這個人又是誰呢?另外一點就是,陸鎣一經過仔細觀察,已經可以得出結論,那就是這座洞穴裏的所有雕像的雕刻手法都和對麵千佛崖上的千佛手法一模一樣。
得出這個結論以後,陸鎣一都震驚了!他完全無法理解芮如海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他以一身獨辟蹊徑的功夫聞名江湖,在西南邊陲坐擁一家聲名遠揚的鏢局,然後在三十八歲正當壯年的時候毅然隱退,他一輩子沒有娶妻生子,結果隱居在深山老林裏,花了不知道多少年雕鑿了那999尊佛像,擺下了無頭佛陣,又在這洞穴之中一刀一鑿地雕刻出這閻羅數殿,他到底想幹什麽?
陸鎣一忍不住問百裏旬:“芮如海當年為什麽要隱退?”
百裏旬搖搖頭:“這我怎麽知道。”
“芮繼明沒跟你說過?他當年當甩手掌櫃把鏢局丟給堂弟的時候總該留下個隻言片語吧,又或者在他三十八歲那年發生過什麽大事嗎?”
這一次,百裏旬的眼神卻是微微閃爍了一下,陸鎣一覺得有戲,加緊追問道:“確實發生過大事是嗎?是什麽?我不是想要探人隱私,隻是知道芮如海當年經曆過的事情會更有助於我推測他的行事,對於你們找到那個什麽藥也會有幫助。”
百裏旬已經恢複了鎮定,從他的麵上已經看不出什麽來了,他說:“很遺憾,芮繼明並沒有對我說過什麽……”
陸鎣一說:“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這麽瞞著騙著有意思嗎?”
百裏旬擺擺手:“我話還沒說完呢,他說,芮繼明是沒有對我說什麽,但是我知道芮如海三十八歲那年確實發生過一件大事,這件大事是不是跟他隱退有關係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這件事倒是跟陸小公子你們家有關呢。”
“我們家?”陸鎣一愣了一下,仔細一想,臉色就變了,“難道……”
“芮如海三十八歲時正是大明嘉靖二十七年,也就是1548年,這個年份相信所有鏢局世家的傳人都會記得清清楚楚。”
沒錯,正是在這一年,發生了震驚江湖的“寧遠”總鏢頭勾結邪教白蓮教意圖盜取權相嚴嵩進獻當時的皇帝嘉靖帝的壽禮一事。在那件事裏“寧遠”總鏢頭藍肅被捕,當年秋天送往刑場處以極刑,而負責押鏢的天下第一鏢“揚威”鏢局的總鏢頭陸修吾則身受重傷,從此一蹶不振,一輩子再也沒有押過鏢,險些害得“揚威”鏢局的傳承就此斷絕。即便如此,“揚威”鏢局也從此退出了光鮮亮麗的舞台,沒落於江湖了。
陸鎣一想到這裏,心中不由跌宕起落。身為陸家的子孫,他從小接受的都是最正統的“俠道”、“鏢師之道”的教育,盡管這段曆史已近過去了數百年,但是陸家的後輩子孫中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須臾或忘這件事。如他這樣的嫡係子弟,自打能認字、明理以來,第一課要聽的便是陸家的這段屈辱曆史,每一個在陸家負責傳道授業解惑的先生,不管平時如何慈眉善目,不管現在從事著什麽工作,在這時候沒有人會不露出悲憤神情,他們諄諄教誨子子孫孫,要他們行得正、坐得直、努力學習、努力上進,在各種逆境、苦境中磨礪自己,總有一天要重振“揚威”,令那“天下第一鏢”的名頭重回陸家!
在這樣的嚴苛教育環境下,陸家的子子孫孫代代吃苦耐勞爭出息,這才有了如今的“山陸”,其實“山陸”都隻是陸家如今所有產業中露出的冰山一角,現在的人可不比當年的古人,吃了嘉靖帝的這個虧,如今的陸家人可要比以前“狡猾”多了。他們在暗中保存著實力,在明處適當地展現實力,始終克製地發展著,以免重蹈先人覆轍,畢竟陸家已經經不起第二次重創了。而對於陸鎣一來說,嘉靖二十七年的“失鏢案”不止是陸家的痛,也是他心底最鮮血淋漓的深深傷口!
那裏永遠鮮血不止,不會結疤,因為那個曾經與他並肩而行、比他更為出色、更為優秀的少年,那個曾經與他一同立過誓言,要一起查出四百六十七年前真相的少年,他的親弟弟陸琢邇,已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