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CASE 05-5 芮文秀
陸鎣一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 怎麽都靜不下心來, 末了隻好坐起來,開了筆記本電腦來玩, 反正當老板的就是有特權。他先把消消樂開出來玩, 玩了沒一會就死了三回, 又開了密室逃生來玩,玩著玩著又覺得無趣……
不就是卓陽請個假嗎, 怎麽覺得什麽都不對勁了?
陸鎣一回過頭去, 他的床上如今放著兩個枕頭,一個枕頭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卓陽的一套幹淨睡衣。自從他們倆成了炮友關係以後, 卓陽動不動就半夜摸他床上來躺著, 也不幹什麽, 就是睡一塊,最多拉拉小手摟個腰什麽的,一開始陸鎣一也義正詞嚴地提出交涉,結果被卓陽一句“我們不是炮友嗎”就給打敗了, 回頭一想, 開門撬鎖什麽的, 對騰龍隊長那是So Easy的事,堵不如疏,也就由他去了,這便不知不覺發展成了兩人同居一室的狀況。
陸鎣一“唉”地歎了口氣,往後一下子仰倒在床上,拿雙手捂住臉孔。他又不傻, 到了這份上自己也知道自己對卓陽確實是有點不一樣了,這也正是令他最頭疼的事情。陸鎣一並未想過要為什麽人長久停留,不論是對秦偉鋒還是卓陽,然而,卓陽和秦偉鋒又是不同的。秦偉鋒在陸鎣一最無助的時候收留了他,所以他陪伴了秦偉鋒快七年,兩人發展到了最親密的關係,而卓陽同樣在他流浪的時候遇見他,但是兩人從一開始就是平等的合作關係。對秦偉鋒,陸鎣一可以用報恩的心態說服自己留下,對卓陽,他停留了,卻找不到一個靠得住腳的理由,正是這點令他感到尤其心慌——如果沒有理由,那就隻剩下情感這一個解釋。雖然從來不願承認,陸鎣一自己明白,無論是從他對卓陽的感情,還是卓陽對他的感情來看,恐怕都已不知不覺超越了秦偉鋒和他那段長達七年的關係。
“唉……”陸鎣一再度歎了口氣,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遂決定做鴕鳥不想了,反正眼下他還沒準備走,暫時就這麽下去吧。不過,卓陽這小子去參加老情人的婚禮會不會出什麽幺蛾子啊?陸鎣一想得心煩,重新坐起來,拿了電腦,打開瀏覽器。瀏覽器的默認頁麵是一張蓬勃向上、充滿國際範兒的企業官網,那是張雪璧給日日保全特地做的。日日保全其他都缺,缺錢缺名氣缺設備,就是不缺帥哥美女,什麽李煙煙、裏奧、陸鎣一自己和卓陽,就連趙遠、房立文打扮一下也都可算是各領風騷,所以陸鎣一特地花大價錢讓李煙煙找了個厲害的攝影師給他們拍了一組硬照,那出來的效果是杠杠滴,就衝著這個頁麵就招徠了不少生意,甚至還有人就為了專程見他們的人一麵而跑上門來下委托。
陸鎣一打開頁麵以後,登陸了後台管理中心,立馬就看到一堆待閱委托電子單在那兒跳啊跳。日日保全現在的委托單還都是陸鎣一自己在篩選,李景書不忙的時候會幫他過第一道關,但是主要是去除一些無效委托或是垃圾郵件,接或不接某個委托,還都是陸鎣一自己來決定。陸鎣一套了權限,在那堆委托單裏翻了好一陣,突然眼睛一亮。
“米河縣……”陸鎣一打開電子地圖搜了一下,這個縣位於西南邊陲,剛好和卓陽要去的鎮寧縣離得很近。陸鎣一想也不想,迅速按下了“接受委托”的指令,然後拉開一個群,喊了一嗓門,“裏奧·隆巴迪!”
裏奧剛剛才在群裏被卓陽嚇過,心情正不好,此時見一個叫“金絲雀”的ID在喊他,氣呼呼地就回了一句:“你誰啊?”
金絲雀:“嗬嗬,陸鎣一。”
心有奶獅輕嗅薔薇:“!!!”裏奧對著三樓比了個中指,簡直悲憤交加了。張雪璧這個王八蛋,怎麽吭也不吭一聲就把兩個老板都加進來了啊啊啊啊!
裏奧忙道:“認識認識,當然認識。老板我這不正忙著工作,一時沒反應過來嘛,您有什麽吩咐,您說您說。”
陸鎣一說:“去訂兩張下午去Y省K市的機票,你跟我一起出趟差。”
裏奧:“出差?老板,我手頭還有事沒做完……”
“交接給李煙煙,你們倆關係不是好著呢麽?”
“老板……”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是是,老板,我我……這就去買票。”裏奧哀怨地關掉企鵝群,認命地買票去了。
※
卓陽下了飛機,一股濕潤的熱風便撲麵而來。Y省四季如春,繁花似錦,比起M市的冷冬來,氣候可要舒服多了,即便是卓陽這樣通常不為外物所動的人,此時也不由得微微放鬆了一些。熟悉的氣候、熟悉的景色、熟悉的空氣,這裏畢竟曾是他成長的地方。
經過八個多小時的飛行,此時L市已經進入傍晚,卓陽穿過人潮洶湧的機場,但見接機口有人高高舉著牌子,上麵寫著“思罕”兩字,卓陽不由得笑出聲來。有多少年沒有人這麽叫過他了。舉著牌子的是個年輕人,臉比一般人黑一點,帶著股少數民族獨有的爽朗氣息,看到卓陽衝他走來不由得眼睛一亮,連連揮手說:“思罕大哥,這裏這裏!”
卓陽走過去,伸手給了對方一個擁抱:“小柱,好久不見了!”
年輕人一下子眼睛就濕了,拉著卓陽一個勁說:“思罕大哥,我可想死你了,快快快,跟我上車。”卓陽跟著小柱走到停車場,車上還有個年輕姑娘坐著,見到卓陽立刻下了車,笑嘻嘻地打招呼說:“思罕大哥好,我是岩柱的準媳婦兒,您叫我玉兒就好。”
卓陽將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你好。”跟著伸手在小柱頭頂猛地揉了一把,“行啊你,都有媳婦了!”
小柱隻是笑,先給卓陽把車門打開了,行禮放進去,然後才繞到駕駛座說:“思罕大哥,時間不早了,咱們路上說。”卓陽點點頭,坐上車子,小麵包便一路風馳電掣地開出了機場。
一路上,小柱的話就沒停過,一會問卓陽近幾年在幹什麽,一會又問他M市好不好玩,如今雖然已經是現代社會了,但是像小柱他們這種土生土長的少數民族多數還是習慣於留在自己的家鄉,留在同族的聚居地。不過如今網絡發達,要看外部世界已經不用非要親身前去,隻是這樣隔著屏幕去了解一個地方總不如聽一個久居該地的人說來有意思。
卓陽本就不是多話的人,所以一路上大多時候還是聽小柱絮絮叨叨,聽到他提問了才簡要地回答兩句。玉兒則是個活潑外向的性子,跟小順兩個人一搭一唱,說著說著很快就開始吵吵鬧鬧起來,兩個人好得不行!卓陽看著他們,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個微笑,他在十八歲那年離開了鎮寧縣,那時候的小順不過隻是個十歲的小屁孩,一晃眼十年過去,小順都有了可以結婚的女孩子,而光陰就像是流水一般,流逝得無聲無息。
卓陽望著窗外,目光不由得漸漸放遠、再放遠,直到飛翔起來,如同一隻蝴蝶,拍打著翅膀,穿越了時間的重重縫隙,重新把他帶回九十年代。繁華的都市、氣派的建築、綿延的長長人龍在一瞬間被茂密的叢林、簡陋的磚瓦房和飛速推進的軍綠色隊列所替代,在卓陽的耳邊重又響起了小號的嘹亮嗓音、狼犬的叫聲、蟲豸的鳴音、演習的槍聲……
那是1995年,卓陽第一次與那個人見麵,當時他正焦躁不安地蹲在一口鐵籠子裏。籠子雖小,讓一個七歲的孩童直起腰來卻不是難事,但他那時卻四肢著地,如同野獸一般,警惕地瞪著外麵,對前來試圖與他交流的每一個人露出尖銳的獠牙。在他身邊不遠處,小鹿也同樣被關在堅固的籠子裏,兩人如出一轍地咆哮不安,戒心重重。
“這孩子你們從哪兒搞來的,怎麽瘦得跟隻猴似的?”這是卓陽後來的監護人芮繼明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雖然當時的卓陽根本聽不懂這個穿著軍綠色“葉子”的家夥在說什麽,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躍躍欲試地想要衝出籠子,在這個可惡的家夥的喉嚨上開兩個洞。
然而芮繼明接下來的舉動卻出乎卓陽的意料,一塊散發著香甜味道的餅幹被遞了過來:“肚子餓了吧,吃這個。”卓陽半信半疑地靠近了籠子一些,正想張嘴去咬,那人卻忽然把拿著餅幹的手又縮回來了一些。
卓陽看了他一眼,也往後退了退,結果這人又把手伸過來了:“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來來,你不是想吃嗎,來吃呀?”
卓陽疑惑地看著他,猶豫了片刻後,又慢慢地蹭了過去,這次當他張開嘴的時候,餅幹沒有後退。餓了好幾天,一聞到奶油夾心的香味,卓陽的口水順著嘴角直往下淌,他正要隔著柵欄努力去叼實那塊餅幹,誰知那人竟然猛地又縮回了手,這次幹脆一把將餅幹丟進自己嘴裏,繼而哈哈大笑。
“好玩好玩!”那人說著卓陽不能理解的語言,但是卓陽敏銳地感覺到自己是被愚弄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憤怒衝上心口,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往前躍去。銬在雙手、雙腳的鐐銬隨著這奮力一撲發出了“丁零當啷”的聲響,然而籠子阻住了卓陽的腳步,他除了撞得摔了一跤以外,根本沒有別的收獲。用力甩了甩暈乎乎的腦袋,卓陽再次爬起身來,整個人伏低,一雙仇恨的眼睛死死盯著籠子外那個軍綠色的家夥,一旁的小鹿與他同樣,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伏低了前肢,試圖像過去無數次那樣與他形成合圍之勢,鏟除眼前的敵人!
那人卻收斂了笑意,盯著卓陽看了半天,末了讚歎一聲道:“好眼神!”他說這話時是側過身去的,身體與籠子的距離無形中拉近了不少,卓陽悄悄地、默不作聲地往後退,直到退到籠子底。雖然鐵籠限製了他的自由,但是在剛才的舉動中,卓陽已經明白,這籠子並非是固定在地上的,既然他出不去,那就……讓籠子動起來吧!卓陽伏低身體,喉嚨裏發出咆哮聲,跟著在有限的範圍內利用助跑的加速度,猛力衝向那人。
屋子裏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然而卓陽的速度極快,他飛快地奔到籠邊,跟著把頭一甩,猛地往前撞去,鐵籠子被他撞得一下子離地,整個往前翻去。近了、近了,快碰到了,就著鐵籠前傾的勢頭,卓陽側過臉,死死貼住鐵欄,從欄杆與欄杆的縫隙努力探出臉去,張嘴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背,就著一聲悶哼,狠狠地撕下了那人的一塊肉。
一瞬間,屋子裏靜得除了卓陽的粗喘幾乎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下一瞬間,許多槍支保險栓打開,子彈上膛的聲音匯聚成了一片。
“幹什麽幹什麽,都住手!”捂著鮮血淋漓的手,那人的眉頭雖然因為疼痛皺起,臉上的笑容卻更大了,“喲嗬,牙口還真不錯。”他笑著道,“我就說我老芮運氣好,居然在這地方也能撿到寶,不錯不錯,從今天開始,小子你就是我的人了!”
言猶在耳,一晃已經二十多年過去,那人已然化作一捧飛灰,瀟灑抽身退離光陰,然而關於他、關於過去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一切卻如同烙印深深打入卓陽的靈魂,哪怕他從思罕變成了卓陽,從鎮寧縣到了M市,從一個黃口小兒變作如今的昂長男兒,變成騰龍的隊長、薔薇山莊的夥計、日日保全的二老板,當踏上這片土地,昨日的一切便都不可思議地再度活泛起來,聲色鮮妍,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