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吃人水鎮
三日後,茅山。
瓢潑即停,雲消霧散。
遠望茅山,清奇一派,三峰雄踞,相映成輝。
如今,主峰之巔沒了召喚天雷的道長,不見了陰森恐怖的妖人,更少了放肆的笑聲與悲戚的哭喊,唯有山風依舊。
壁立千仞的懸崖下,一條湍流的江水奔騰而過,不眠不息。
而在距江麵五六丈的崖壁上,一棵崖槐自山石生根,雖稀疏不堪,卻兀自朝氣盎然地發枝散葉。今日崖槐卻與往日不同,樹冠之上正趴著一個衣著襤褸的垂死之人。
朦朧中,他心中一個聲音問道:我在哪?這是怎麽了?父親!?
想到父親,他猛然驚醒。
在經曆了天雷罡風和日曬雨打後,他身上的衣物僅剩殘破遮體,裸露的體膚傷痕累累。
他腦中渾渾噩噩,掙紮半天才勉強撐起身子環顧四處。片刻後,他恍然發覺自己居然趴在一顆崖樹上,透過枝葉,見身下湛清碧綠且奔流咆哮的江水,不由得心頭一驚,忙死命地抱住一根樹枝。
他狠搖了搖頭依稀恢複了心智,失魂落魄地又一次向四處看去,目光漸漸聚在懸於枝頭的一掛銅鈴上,而思緒即也漸漸清晰起來
茅山?道士?妖人?黑雲?天雷?古劍!老仙長父親步弘!
他想起了和步弘一同為父親祈福一事,又想起了茅山之巔慘絕人寰的一幕幕,更想起了徐宗主的臨終囑托,以及陸野子甚至,就連墜崖時的心死絕望也都曆曆在目,而如今,方圓樹冠,隻剩他一人。
步弘,那個被稱作天命之人的好兄弟,沒了蹤影。
良久,梁仕銘迷蒙著淚眼看著身旁陡峭的懸崖,身下洶湧的江水,懊惱沒能與步弘一同死去,因為在悲痛之餘,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根本不會水,如今雖在樹冠上苟活,但終究也是跑不掉逃不了的,其結果就隻有餓死亦或是淹死。
梁仕銘把銅鈴抓在手中心下悲戚萬種,如今莫說老仙長的囑托,縱連手足兄弟也不知死活,在疼痛與悲淒的糾纏下,他無聲地哭喊著,唯有身下奔流的江水作出了應答。
漸漸地,他感覺四肢越發無力,而意識竟也模糊起來,仿佛這稀疏的樹冠,再也承載不下一個失去信念的垂死之人,在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將要消亡前,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向著湍流的江麵翻滾而下。
※ ※ ※
一座古鎮,一條喧鬧的水街。
水街因一條貫穿南北的水道而得名,涓涓細流徜徉其中,水道兩旁即是一人來高滿布苔蘚的砌石台階,台階之上房舍阡陌。
在梁仕銘的意識中,掉進大江的後,此時他應是死掉了,但睜開雙眼卻見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水道裏,細流自周身浮遊而過,手裏,還攥著茅山徐宗主給的那掛銅鈴。
“咦?”不解身處何地,梁仕銘把玄化鈴係在腰間,緩緩爬起身來,癡癡地向四處看去:此時間,戶戶門前人頭攢動,叫買叫賣,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正在此時,就見身旁台階上的一戶大門猛地被推開,一位手端木盆的婦人從門裏走出來。這婦人身材較好,但臉上卻似乎有些怪異,細看去她兩眼之間的距離竟出奇得大,幾乎分別長到了耳邊
沒待梁仕銘再去看清,婦人已走至台階邊,看也不看即把盆內廢水向梁仕銘所在水道潑來。
梁仕銘剛要躲開,卻忽然一陣毛骨悚然,嚇得動彈不得。原來,這婦人木盆裏潑出的並非廢水,而是斑斑人骨。
“啊!”待人骨散落腳邊後,梁仕銘再也按奈不住,掙紮著扭頭就跑。而就在他轉身剛要跑開之際,不成想卻撞到身後一人,即又被嚇得魂飛天外。
片刻回神,梁仕銘才看清被撞的是一位白發蒼髯的老頭,慶幸的是老頭沒被自己撞倒。
被撞老頭小眼睛紅鼻頭,滿麵的慈祥,此刻並沒責怪,隻是示意梁仕銘收聲,轉而便引他順著階梯來到台階上,繼而鑽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巷。
“老人家,這是哪裏?”如驚鳥一般,梁仕銘未及站定急問道。
“此處乃禦賜鎮。”老頭撫須道。
“莫非,是由聖上命名嗎?”梁仕銘追問道。
“名字不重要”老頭淡淡地道,繼而滿眼狐疑地打量著梁仕銘,問道,“這位公子,你叫什麽名字呀?”
“晚輩,梁仕銘。”
“哦?梁公子因何而來呀?”
“我?”梁仕銘也不知如何作答,到如今自己還沒理清頭緒,思索片刻後,喃喃地道,“我我替父祈福,去到茅山老道長囑托我帶他徒弟下山後來我與天命之人也就是兄長步弘墜崖失散我是從樹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也許僅隻是把滿肚子話一股腦全倒出來而已。
老頭聽的雲裏霧裏,不悅地打斷道:“好了,好了!你是誰不打緊。不過”
“不過什麽?”梁仕銘追問道。
“不過,如今你身處險境,隨時會有殺身之禍,竟還渾然不知!”
“啊?”對於從茅山之巔而來的梁仕銘來說,此刻本不該如此驚訝,可還是下意識驚出了聲。
老頭壓低了聲調,字字沁骨地反問道:“莫非,你沒有看到那盆人骨不成?”
梁仕銘聽後倒吸一口涼氣,沉沉地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我說你身處險境,又豈能誑你?”老頭煞有其事地道,繼而沉想片刻,又問道,“方才你說是在找人?”
梁仕銘激動地點頭道:“步弘!他叫步弘,常州蒲鄉人氏,幼時逃難被家父收留家父病危,與我同去茅山祈福,不幸墜崖,如今不知死活”
“好了!”老頭似是不想再聽下去,轉而一副胸有成竹地樣子,道,“老頭兒我可以幫你。”
“什麽!?”梁仕銘激動地追問道,“您真能幫我找到他?您見過他?他叫步”
“他叫什麽也不重要!”老頭不耐煩地打斷道,繼而盯著梁仕銘,鄭重其事地問道,“重要的是,你怎麽報答我?”
沒有猶豫,梁仕銘當即道:“老人家大恩大德,晚輩沒齒難忘,請受晚輩一拜。”說著即要施以大禮。
老頭不悅地道:“這套沒用!你也要幫我一個忙才行。”
雖然不知麵前老頭會提何要求,梁仕銘還是痛快回道:“可以。老人家但講無妨,晚輩必定赴湯蹈火!”
老頭將信將疑地盯著梁仕銘,問道:“你確定不食言?”
“晚輩如若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善終!”
“好!我信你。”老頭點了點頭,緊說道,“下麵老頭兒我說的話很重要,你不必尋根問底,隻要牢記照做便是。”
梁仕銘鄭重地點了點頭。
老頭長歎一聲,雙眼唏噓地道:“是這樣,老頭兒我有個孫子,姓李,名大。如今我算到,他馬上便要大難臨頭,可我卻無能為力,隻能幹著急,瞎瞪眼。若公子你能救他活命,便是報答與我,老頭兒我也會感恩戴德,沒齒難忘。”
老頭說罷,見梁仕銘半晌沒有動靜,又問道:“你沒有什麽要問的嗎?”
梁仕銘猛搖了搖頭。
老頭顏色大變,氣急敗壞地道:“我孫兒何時有難,你竟不問,又如何搭救?你分明是要誆騙我?”
“老人家,是您讓我隻聽不問。”梁仕銘委屈地道。
“哼。我與你說,我那孫兒,會在出遠門的頭天晚上有難,你幫他便是。”
“出遠門的頭天晚上?”梁仕銘喃喃地重複著,轉而又問道,“怎麽幫?”
“說了,別問!”
隻要能找到步弘,梁仕銘便也不管那許多,當即滿口答應道:“好!不管如何,隻要能幫我找到步弘,您孫兒的事就交給我,哪怕替他去死,我也甘願!”
“好。”老頭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淡淡地道,“實話跟你說,這地方可是吃人的,你朋友怕是被官家抓去吃了。”
老頭說話的表情似是司空見慣一般,但梁仕銘聽後卻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沒有在意梁仕銘的反應,老頭接著說道:“你既然答應了我的要求,那老頭兒也定會助你一臂之力。隻是,不知你敢不敢?”
“敢!”梁仕銘毫不猶豫地答道。
“好樣的!”老頭讚歎地點了點頭,道,“小老兒幫你混入那官家中去,至於結果若何,還全憑公子自己。”
二人正說之際,卻見水道上走來一群蓬頭垢麵的犯人,正在一名官差嗬斥之下,浩浩蕩蕩地從身旁經過。
老頭眼疾手快,忙將梁仕銘往巷子深處一推,轉而探出身子向那官差叫喊幾聲,將他請進了巷子。
“幹什麽?”官差走到巷子口不耐煩地問道。
老頭殷勤地迎上去,問道:“謝頭,您忙呢?”
“是啊,有事兒?”
老頭搓著雙手,樂嗬嗬地道:“是這樣”
沒及老頭再說下去,官差即猛一把將他推開,直勾勾地盯著巷子深處的梁仕銘,惡生生地問道:“他,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