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茅山妖患
鎮江府 金壇縣
白水鎮
白水鎮坐落在茅山以南二十裏外,此鎮西畔長塘湖,東至蘇杭,南下浙西,是個繁華熱鬧的所在。每逢集時,這裏人山人海、肩摩袂接,熱鬧非凡。
正午時分,徐宗主與陸野子一前一後步入鎮來。
一路上被徐宗主訓斥了幾番,陸野子憋了一肚子的話,此時見進得鎮來,忙疾步來到徐宗主身旁,問道:“師父。您的道修,比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兄高出那許多,為何不習修仙法呢?”
聽徒弟這麽一問,徐宗主臉上不經意地一陣雲湧,旋即停下腳步,斥道:“一路上你都憋住了,為何現在又不行?”見陸野子低下頭不再言語了,遂又指向街邊一處茶鋪,道,“老七呀,我們在此歇息片刻再上山不遲。”
“是,師父!”
道邊的這家茶鋪是個三聯間的門臉,除了鋪內大廳外,在門外的沿街上也擺了幾方小桌,供過往路人解渴。此時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小桌似海潮中的圓石一般,雖不會被潮汐衝走,仍顯得搖擺不定。
徐宗主與陸野子剛及坐下,就被店鋪裏冒出的濃煙嗆得眼鼻發酸,與此同時茶家小二早已拎著茶壺,操著嫻熟的步法竄了上來。
陸野子緊擦了擦眼淚,問道:“咳咳我說小二呀,你們家燒什麽呐,這麽嗆人!”
“沒辦法,今天生意比以往都好,幹柴用盡了,現在燒的都是新柴,待會就好,您多擔待。”小二說著麻利地擺下茶碗。
陸野子接過小二手中的茶壺,道:“行了,行了,去招呼別人吧。”
“好勒,二位慢用!”小二微微一笑,話音未落就沒了蹤影。
陸野子拎起茶壺將徐宗主麵前茶碗斟滿,道:“師父,您先用茶,我去買些糕點。”說著即穿過人群向對麵店鋪走去。
徐宗主緩緩舉起茶碗,輕輕一聞,頓覺得神情怡然,喝下一口,不自主地搖頭讚歎起來。
正在徐宗主享受清香之際,陸野子拿著一包糕點坐了下來,放到桌上道:“師父,您吃。”
徐宗主深飲一口,放下茶碗,道:“老七,這茶極好,想這店家也是老實人,居然用上如此好茶,你也品品看。”
“好的,師父。”陸野子剛及拎起茶壺,就聽得身後街上有人高喊:“你等等我!”與此同時,陸野子就感到身後被撞了一下,沒及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趴在了桌麵上,手中高舉的茶壺也應聲落地。
七竅生煙的陸野子,氣得母狗眼快要瞪出血來了,剛要起身發難,就聽身後人連連賠禮道:“對不住,對不住!剛才我在追人,被別人一擠,沒有站穩我再賠您一壺。”
徐宗主看去,賠禮之人乃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公子,他身著繡錦,網巾束冠,麵上淨白無瑕,眉眼之間一派軒昂,華貴中猶泛著醇醇儒雅之意。
見少年向徒弟賠禮不停,徐宗主和聲道:“這位公子,沒事的,你快去尋你的夥伴吧。”
見師父發了話,陸野子也不好發火,擦抹著身上的茶水對少年擺了擺手道:“走吧走吧,以後走路小心點!”
誰料想陸野子話音方落,又一人怒聲喝道:“幹什麽啊你!沒長眼睛呀!?哪裏不好走,非往這裏鑽!?”
陸野子順聲看去,見是茶鋪小二正站在門前雙手掐腰,滿臉怒色地罵著少年。見這小二竟比自己還要氣惱,陸野子也搖頭詫笑不停。
徐宗主看了看地上的茶壺,微微笑道:“這位小哥,不打緊的,我賠你便是。”
“這怎麽行,我來賠!”少年說著當即拿出一塊銀錠扣在桌上,緊說道,“真是得罪了,告辭!”說完飛也似地穿進人群,沒了蹤影。
此時沒及徐宗主、陸野子反應過來,店小二早已來到桌旁,一把抓過銀子揣進懷裏,笑道:“掃了客官的雅興,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就與二位再上一壺!”
“不必了。”徐宗主轉對陸野子,道,“明日便是宗祭之日,你我還是趕緊回山吧。”
“是,師父!”
※ ※ ※
茅山。
秋意愜閑、天高雲淡,遠空下的茅山,一派蔥鬱盡收眼底。
一條山道,自山腳曲折而上,兩旁清爽芬香、徐徐散幽,怪石紅楓、瑩草修竹,讓人倍感神宜。
此刻徐宗主、陸野子並不在意此景致,隻管快步趕路。一路上嘮叨不停的陸野子,此時緊閉蛤蟆嘴,任憑嘴角上的狗油胡隨著身體起伏,不羈地顫悠著。
忽然,徐宗主停下腳步,凝望遠處片刻,喃喃道:“難道,出事了?”
陸野子順勢看去,隻見半山腰的山道之上,站滿了身佩戒刀的官兵,這時正驅趕著幾個上山的鄉民。
“師父?”陸野子一臉不解地看著徐宗主。
徐宗主微微想了想,道:“隨為師來。”說罷即領著陸野子閃在了道旁的樹後。
待幾個被驅趕下山的鄉民罵罵咧咧折返回來,徐宗主即從樹後緩步走出,禮道:“無量天尊!不知幾位因何折返而歸呀?”
見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道長,村民忙禮道:“唉,別提了。我們幾人趕了老遠的路想上茅山祈福,誰知那官差攔住不讓我等上去,說是觀中道士做了歹事,要封此一座茅山。”
聞聽此事,徐宗主仿若路人一般,麵無表情地問道。“噢?竟有此事?”
“怎麽,您就是茅山道長?”村民問道。
陸野子緊走上來,道:“不是不是,我們也是來找人的。”
待村民一一施禮離去,陸野子即神色不安地問道:“師父,莫非觀中出事了?”
徐宗主眉間一緊,搖了搖頭,轉而向一旁林間看了看,道:“隨為師走!”
初入林間,清宜之感不由而生。走沒多時,徐宗主停下道:“老七快些過來,念好咒法,為師與你遁上山去。”徐宗主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符,當即沉目掐訣,陸野子也緊走幾步來在身旁,跟著念起咒法。
片刻,即見徐宗主手中紙符的周緣金光疊序亮起,四下山木也被映得閃爍不止,緊隨著徐宗主一聲輕喝,紙符瞬間沙散四際,化作縷縷鋥亮金砂隱隱散開,將二人籠在其中。
下一瞬,待金光騰空收起,消散之處,二人已沒了蹤影。
※ ※ ※
雲溪清幽的華陽洞外,一條葺石小徑上,徐宗主與陸野子疾步而來,路上往返道人一如往常,皆低首行禮,儼然不知官府封山一般。
此時,華陽洞前的一片開闊地上,一個十幾歲的小道士滿臉歡喜地跑來喊道:“師父!七師兄!”
看著迎麵跑來的小道士,徐宗主麵含慈笑,眼中不禁閃動著欣喜神色。
他生平收了十一個徒弟,區別觀中其他僅收入宗門的道徒,這十一個徒弟被徐宗主視若己出,且親傳秘法。而眼前的小道士便是十一個徒弟中最小,也是最後一個。
“哈哈,小十一,看師兄給你帶什麽了!?”陸野子看到比自己小幾十歲的小師弟,也是滿心歡喜,剛才顧忌之事遂拋到腦後,舉著買來的糕點在小十一麵前晃來晃去。
“雲糕!”小十一叫喊著搶了上來。
見二人歡喜地纏鬧在一起,徐宗主滿心知足地微微一笑,這時又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喊道:“師父!”
抬眼看去,一個身形壯實、皮膚黝黑的道人,正笑著從洞前跑來。
黝黑道人走上來對徐宗主深深一禮,轉而看著蹲在地上和小十一分吃糕點的陸野子,道:“七師兄,這次跟師父出去,沒少給他老人家添氣吧?”
聽這一聲,陸野子抬起母狗眼,斜瞅著黝黑道人,道:“去你的!我侍奉師父還來不及,怎的還能給他老人家添氣,像你似的。”
看著逗嘴嬉鬧的徒弟們,徐宗主臉上滿是喜悅,隻是此刻忽又想起官府封山一事,心中不由得一緊,待徒弟們親近片刻後,即淡淡地道:“好了,隨為師進去說話。”
華陽洞內蔭異一派,遍布的鍾乳怪石,在飄渺香霧映襯之下逾更顯得千姿百態、美不勝收,此處便是徐宗主的道軒。
初入洞內即是一片兩丈方圓的青石地麵,兩旁古藤木椅順序而置,正對洞口的崖壁之上高懸一方供桌,三清之像位在當中,香火繚繞,神清一派。
徐宗主剛及坐下,即向黝黑道人問道:“老八,宗祭之事進展如何?”
“回師父,幾近妥當。”黝黑道人回道。
徐宗主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道:“近日為師不在觀中,可有事發生?”
黝黑道人微微想了想,道:“沒有,都很好。”
“噢。”徐宗主若有所思地道,轉而又問道,“怎麽沒見小九和小十他們?”
“九師弟正在萬寧宮領大家講道,小十被我派到後山巡查宗院了。”黝黑道人回道。
“嗯”徐宗主輕撫蒼須,剛要說出官府封山一事,卻見洞口處閃進一人。
這人一陣慌亂跑進洞來,剛要開口,一眼看到徐宗主,轉而越發激動,急道:“師、師、師父”
見是自己略有口吃的十師弟,黝黑道人笑道:“師父,您看這人,真經不起念叨,才提到他就來了。”轉而又向口吃道士調侃道,“小十,這才幾日不見師父,就這麽想得慌?”
“嗨!”小十眉頭緊皺,急得連連跺腳,道,“不、不、不是!”
一旁陸野子將糕點一把塞給小十一,走上來問道:“那是怎的?”
“不、不、不好啦!”小十滿臉焦急地說道。
徐宗主示意眾徒收聲,耐心地道:“小十,慢慢道來。”
小十深吸一口氣,須臾,才慢聲道:“方才我去後山,走一半,就見一團,一團黑煙,向後山降去了!”
“啊!?”眾人聞聽,大驚失色。
徐宗主雙眉緊躇,起身急道:“走,去看看!”
“師父來了!?”眾人剛要出洞,隨著一聲叫嚷,一個麵上白淨的年輕道士從洞外跑了進來。
“小九,你不是在講道嗎?”徐宗主問道。
“我聽說師父來了,就急忙趕來。”白淨道士走上來,道,“今早總覺心神不寧,本還以為會有什麽厄運,誰想一點也不靈驗,厄運沒遇上,倒是見著師父了,嗬嗬。”
“你呀,口無遮攔!”陸野子撇著嘴道。
“給七師兄見禮。”白淨道士對陸野子輕施一禮,轉而又問道,“怎麽,你們這是要去哪?”
黝黑道士走上來道:“方才小十看到一團黑煙降至後山,恐有不測,師父正要帶我們去查看。”
“黑煙?那好,我們一起。”白淨道士說道。
徐宗主點了點頭,環顧眾徒後,對口吃道士說道:“小十你留下,照看好小十一。”說完當先一步走出洞去。
見師父放話走開,被留守的口吃道士一臉不悅,支吾道:“我,我”
“好啦,小十,你就在這安心呆著吧。”白淨道士說完緊跟了出去。
“我也要去。”小十一生怕被落下,緊隨著說道。
黝黑道士回身看了看十一師弟,笑撫著他的腦袋道:“小十一,你就不要去了,乖乖在這等我們。”
小十一滿臉不快地撇著嘴,躲在了陸野子身後。
陸野子忙護著小十一,道:“你怎的怕這黑炭?不怕,有七師兄保護你呢。走,不理他。”說著瞥了黝黑道士一眼,拉著小十一朝洞外跑去。臨出洞前,小十一還不忘回身給黝黑道士扮了鬼臉。
黝黑道士無奈地笑了笑,在看了十師弟最後一眼後,也快步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