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裏,皇後床前就跪了一地的人,有的在無聲落淚,也隻有在一低一落的肩能看出來。
而有些,這是低垂著腦袋,看不見表情。
雲妨在跟著太後身旁進去時,見得這一畫麵,心口也不由一滯。
在很久以前,她總以為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至少能活到跟她一樣的年紀。卻沒想到,也是在這愁人梅雨時節,撒手人寰。
皇上依舊不來,隻下了道口諭,一切由太後做主。
亦不讓雲芯插手半分,隻道她懷有身孕,不宜操勞,也不宜沾染了晦氣。同眠數載,結發一世,臨了,在他口中也不過晦氣二字。
世間的無情總是來得突然。
太醫開的藥,皇後已經吃不下了,不止如此,所有吃食都無法下咽,如今躺在榻上,真的就隻是奄奄一息。
太後不忍瞧著,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來。
皇後乏力的睜著眼,睜開了,又合上,再睜時,就顯得無力了。
“皇後,你一生為大荀皇室操勞,此功哀家銘記了,你可還有什麽話要說的?”雲妨攙著太後走到她床前,那麵容隻一夜,便蒼老了不少。
皇後張了張嘴,模糊吐出兩個字,誰都聽懂了,她叫的是皇上。可皇上沒來,最後一麵定然是見不上了,若就此離去,也無非是遺憾一場。
太後抿抿下唇,“邊疆的事情吃緊,皇上也無暇抽身,哀家已著人去請了。”
皇後默了,隻是眼圈漸漸泛起水紅。她又何嚐不知這是一句說辭,終究她也是見不著他的了。
她又叫了聲雲妨,雲妨趕緊上前一不應下。
皇後頓了頓,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
年少時的那個豔陽高照,禦花園的一場偶然相遇,便注定了今生悲慘。我從未怨過他,隻是恨不能,生在尋常人家。
這是皇後說的最後一句。
語罷,便永遠閉上了雙眼。
刹那間鳳儀宮裏哭天喊地。雲妨的心卻像被抽走了一半,忽然間,空空如也。
太後強撐著主持大局,且差人去稟了皇上,卻再未有一句回應。
四皇子也再一次被過繼到了雲芯膝下,但太後隻道,在雲芯誕育前,還是養在榮慶宮裏,隻是明麵上,管雲芯叫母妃。
鳳儀宮闔宮守靈七日,四品以上官僚的正妻都要入宮輪番守靈。當然,這也是太後的決定,皇上徹底不管了。
一時間,宮裏分化兩極,一半喧囂,一半孤寂。
蕭容作為親王,也自然要效力,也算代替皇上料理這些後事。
鳳儀宮前,雲妨與他相遇,兩人看上去,都是帶著悲意。靜靜相對而立,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這幾日,是否折騰得累了。若累了,就回去歇著,這裏的事,由我來就是。”蕭容道。
雲妨搖了搖頭,“我無事,隻是,僅幾日而已,就嚐到了什麽叫天人永隔。”
其實也不止是這幾日,她早就體會得深切了。
“你別想那麽多,都是旁人的事,何故平白讓自己也不舒心了。”蕭容緩緩上前幾步,伸手替她攏了攏衣襟前的披風。
依旨,雲妨的母親也要入宮的,隻是蕭容向太後求了情,道薑府長媳已身懷六甲,怕是不宜沾染白事。
太後與薑家曆來算是交好,於是也沒多追究,就免了薑家夫人來守靈一事。
比起思念母親,雲妨更在意井綾和她的孩子。
皇後的靈柩在鳳儀宮停了七日,到底也還是依了後禮下葬。
由始至終,皇上都未插言一句,更是置之不理。
又過了月餘,雲芯的肚子已經大了,身子越發重,平日就是歇在宮中,天氣好時才出去走走。
雲芯中間告了幾日假回薑家,井綾也再過不久就要臨盆了,薑府上下,都尤為緊張。
後來的某一日,雲芯才同雲妨道出皇後與皇上鬧嫌隙的過往真相。
原是皇後病中太過依賴皇上,得失心一起,一刻不見,就氣急攻心。那日早上,皇上本是心情大好去瞧她,卻被她冷言冷語,患得患失的模樣激怒,本還念著她在病中,不願與她計較。
可鬧到後來,變本加厲。皇上是一國之君,又豈能於宮闈受自己女人的氣,於是便拂袖而去。
雲妨將湯碗呈上,淡然道:“皇後原先也得寵過,後失寵,再複寵時,自然得失心重些。女人都如此,尤其是在自己命不久矣,更會如此。”
雲芯卻笑著搖了搖頭,“姐姐,此言差矣,你可知皇上是如何同我說的?他說,的確同情皇後,也可憐她。隻是累了,煩了,不想再如此了。若她稍微如我一般懂事些,事情也不必鬧到現在這一步。”
雲妨不再說話,低頭撫著自己的帕子,沒有哪個女人不會在意自己的心上人的,隻是,心上的那個人,卻並未一心向她。
白瑾妍沒多久也被放出來了,被關在榮慶宮的日子,她根本無法興風作浪,薑家也算平靜,雲妨才放心在宮裏呆著。
雲芯的皇後之位算是坐實了,太醫時常來把脈,許了好處,才道出,多半是男胎。
而雲妨依舊沒有透露半句太後當日那番話,但皇上與她在閨房如何說的,就不得而知了。
白瑾妍得了自由,雲妨又緊張了起來,她將自己心裏的想法同雲芯說了,還道宮中已沒了雲芯的絆腳石,她自然可以安心回家去。
雲芯也知,自己想要永坐著榮華富貴之椅,薑家就不能倒。於是也跟皇上說了情,讓雲妨回去了。
回到玉盛閣,她忽然雙眼發澀。
玉翠從門外進來,看到那身影,不由驚呼,“小姐!您回來了?!小姐!”
回首滿是淚眼,如許久未見的故人,許多過往都在腦海中穿行。
那夜,蕭容又破窗而來。
乘著月色,翩翩落在她眼前。
“殿下總是在這樣的時辰到來,怕多有不合適吧。”雲妨沒有走近他,卻隻是站在離他不遠的距離。
“我來隻是想見見你,又不做什麽,何來合不合適?”他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