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南王府的小廝趁著月色,騎著高頭馬向皇宮奔去。


  靜謐的月色中,漸漸出現了一個身影。冷月身後背著一名昏倒的玄衣人,閃身落到了亭子裏。


  男子仍然在悠然地彈著琴,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冷月的到來。


  冷月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琴音:“陵塵,今晚是怎麽回事!”


  琴音戛然而止,陵塵仍舊維持著坐的姿勢,嘴角微彎:“何處此言?”


  冷月冷冷道:“我到的時候,星亦躺在草地上,被人點了睡穴!”


  陵塵冷笑一聲:“你倒來怪我!星亦辦事不力,壞我大事,現下消息已經走漏,沒人能再取那人的命!更別說王爺回來,對於刺客之事,又該如何交代!”


  冷月哼了一聲:“這事由我承擔,王爺歸來,我自會請王爺責罰!”


  陵塵笑出聲來,眼睛裏帶著如同夜色般的寒意。


  “但現在我需要一個解釋!”冷月一隻手握住了刀柄,刀和刀鞘相觸的脆響驚起了附近的飛鳥。


  陵塵淡淡道:“星亦作為暗衛營翹楚,能傷了他的人,我也想不出來。”


  冷月將刀柄插了回去,轉身就走。


  幾乎是在眨眼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平地中,仿佛不曾出現過。


  陵塵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黑色的瞳仁裏閃爍著明明滅滅的光。


  “駕——!”


  空曠的道路上隻有很稀少的百姓,馬兒一溜煙絕塵而去。終於在快到皇城時慢了下來,小廝勒住繩索,小跑到守衛前道:“定南王今日在宮中留宿,我有事要向定南王稟告!”


  “今日皇上夜宴,閑雜人等不許入內!”守衛冷冰冰地說。


  “大膽!我是定南王的人,你們敢攔我!”


  他的話音剛落,數把槍頭已經將他圍在垓心。


  守衛冷冷道:“你是在這裏等候,還是以命試法!”


  小廝皺緊了眉,良久才退了一步。


  遠遠地從宮中飄來若有若無的歌聲,沿著宮牆,飄至這皇城之外。輪值的守衛仍舊維持著不動的姿勢,隻有小廝抬起了頭,長夜漫漫,正是月夜中天。


  飲宴開始不久,皇帝陛下的舞姬已經舞起排練好的歌舞,宴中琴音輕響,和這微醺的酒味融合在一起,有種難以言述的奢靡。


  大臣們喝了點酒,也不再正襟危坐,互相敬酒互飲起來。


  容逍的坐前便沒停過人,酒一杯一杯,即使容逍豪飲,也有些受不住了。他可不希望在這皇宮裏被灌的爛醉如泥,言行間丟了臉麵。


  喝了一會兒,便找了個借口,從這豪華的飲宴中脫了身。


  臨走時瞟了一眼,果然,貴妃娘娘已經不在此處。


  容逍轉道去了個廁所,出來時才發現自己竟在暢園之中,不由停了下來。他一時也不想回去,便在這園子中漫步,吹吹涼風。


  趙錦清怕是真得走了吧?他這個人總愛把一些笑話戲言當真,分不清輕重。


  容逍的臉上浮現陰戾之色,恰抬頭,竟發現自己走到了暢園旁邊棄用已久的舊殿。這幾年來,趙淵繼位,並未收拾過這一塊被火燒過的焦土。死過人,也不太吉利,是以很少人來,更無人打理。


  這曾是趙錦清的住所,也是五年前趙錦清自導自演死遁的地方。容逍瞪著漆黑的樹幹,夜色裏光禿禿的樹影陰森孤僻,就像張開了獠牙般的野獸。


  然而,另容逍意外的是,那棵枯樹下,竟立著兩個人的影子,正在拉拉扯扯。


  遠處的火光透過來,依稀可以看到那兩人的衣著,可以分辨得出是一男一女。容逍心中一動,這皇宮之中,女眷和外人是不可私會的。那這二人又是什麽人?


  容逍閃身,整個人消失在平地之中。登上了屋頂,容逍找了個位置,與兩人距離不足一尺的隱秘之處。


  也正是這個角度,月亮明明地照在那二人身上,男子戴著帽子,著一身藍白相間的異域服裝。相對的女子則穿著黃衫,全身上下都是華麗的首飾,金光閃耀其間。


  容逍大驚,他竟沒想到,這其中一人正是自己埋在皇宮的棋子,陵塵的妹妹微露,趙淵的貴妃——微露!而那個人,竟然是剛才席間一直喝酒的蘭虞王子顏書瑜!

  “王子殿下,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襄兒,更不是你的王妃,你再這樣下去,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把他們都吸引來,給我安個騷擾皇妃的罪名!把我關到你們大趙的牢裏,這輩子再也出不去!你叫人啊!叫人啊!”男子似乎喝醉了,大聲說:“你叫吧,把我關起來,要了我的命,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容逍摸不著頭腦,隻是審視著二人,桃花眼中波瀾不驚。


  “你喝醉了,放開我,我要回去!”女子要推開他,誰知道卻被攥到更緊,轉瞬之間,她便被壓在了樹上。


  “我不許你走!襄兒,你還再騙我,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你就是她,不管你承不承認……”


  “放開我!你、你這個瘋子!”女子抬手打了那人一巴掌!


  蘭虞王子慘然一笑:“你是覺得我不清醒嗎?你可知道,現在沒有人比我還清醒……”他頓了頓:“你可還記得,在定襄城你我第一次見麵,我問你是誰,你說你不知道,我問你你是哪裏人,你還是不知道,我給你起了名字,把你帶回蘭虞,封你做我的王妃!每次想起,都曆曆在目,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純真的樣子,那麽幹淨,那麽……”


  “閉嘴!我不想聽!”女子撇過頭去,冷冷地說:“你離我遠些,別壓壞我的孩子!”


  容逍隻覺腦中閃過一道白光,好似明白了什麽。


  陵塵、微露是他父親好友的兩個孩子。


  陵塵從小就聰明,跟在容逍身邊一起長大,熟讀兵法詩書。而微露則很早就被她的父親送到了暗衛營執行任務。然而,定襄得勝的那一年,父親身死,微露和陵塵的父親也死在了那場戰鬥中,容逍不忍她一個女子混跡於暗衛營中,本要召回微露,誰知令下時才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暗衛營早已派人四處尋找,可她卻如同人間蒸發了般,沒了蹤影。


  命由天定,江寧治水那年,容逍才在那裏碰到了她。


  這麽多年來,微露亦對當年去向閉口不言。趙淵選妃時,他欲安插個棋子,陵塵卻和微露商量好了,直接將微露送進了皇宮中。


  看著樹影下的二人,容逍這才明白,微露在南疆時可能遇到了什麽。


  他微微蹙眉,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一種後悔,後悔將微露送進了皇宮。


  由於父親的關係,他並未將微露看作暗衛,而是當作妹妹,陵塵是他的兄弟!


  若是微露沒入宮,無論是否對蘭虞王子還有情誼,都尚有一種重歸於好的可能……


  可是,如今的微露呢?

  容逍沒再聽下去,隻是望著屋頂飛簷上鏤刻著花紋的簷角,怔怔發呆。腦海中有個聲音說:“你叫她幽若,給了她名分,卻不好好教誨她的兒子。你可曾想過,那孩子也是你的兒子!又可曾想過,她跟了你,便是你的妻!”


  容逍心中生出一道悔意。


  白衣不願看下去,施展輕功,立時消失在剛才的位置,直到到了遠離那廢宮的湖邊才停下來。


  一名小廝小跑過來:“王爺!”


  容逍頓住了步子,微微一怔:來人雖然穿著皇宮仆役的衣裳,但麵容卻是定南王府的小廝!


  容逍問道:“你怎麽來了?”


  小廝急道:“王爺,白公子帶著傷回來了!”


  容逍如遭雷劈,一時大驚:“你說什麽!”


  “王爺,白公子左臂受了傷,流了很多血,不過王府中已經有人在處理了,陵塵公子派我趕緊來通知王爺!”


  然,容逍隻走了一步,便停了下來。


  小廝疑道:“王爺若是有事,不便回去,其餘的隻管吩咐!”


  容逍握緊了拳,忽地大笑一聲。


  “我在宮中事多煩擾,難以回去,他的人交給那個神醫處理吧。”言罷,容逍邁步而去,再也不見人影。


  隻有小廝驚疑不定:剛才陵塵公子明明說十萬火急,可是看起來,王爺並未十分在意啊!早知道,就在皇宮外候著了,這下好了,又得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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