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時光仿佛回到了暢園之中,他閑庭信步,正在湖邊賞魚。老太監高順絮絮地在他身後訴說著近日發生的諸多大事,他聽著,心思早不知飛了十萬八千裏。
湖水清淺,一個影子停在了他的旁邊。慕蘭跪在地上,哀切地說:“陛下,您是仁君,能不能放過我們,我和阿淵青梅竹馬,陛下之前也曾見過,為何陛下要拆散我們呢!”
他一呆,身旁已有了別的聲音。也不知是如何出現的,又或者知道容逍呆了多久,他沒法出口拒絕,隻能任由慕蘭跪在自己身旁,攥著自己的龍袍。
“陛下!您不能聽信他,就是他害死藏鋒的!”
藏鋒!趙錦清一呆,慕蘭已經緩緩鬆開了手,眼中閃爍著一抹淚光:“陛下,我恨你,恨這個皇宮,更恨你懦弱的弟弟,你們都是瘋子,都是權利的奴才,為了一己之私,卻玩弄別人的人心!”
撲通一聲,那個脆弱身影從湖邊跳了下去。趙錦清也慌了,然而,他的動作卻已經被容逍拉住。
“死就死了吧!”容逍說。
“慕蘭……”
……
趙錦清一覺醒來,隻覺渾身酸痛,就連頭也是昏昏沉沉的。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年輕的美貌男子盯著自己,眸子像在冰塊裏沁過一般,一點溫度也沒有。
“白公子,喝藥。”那人從桌旁端起藥盅,毫不遲疑地說。
趙錦清心中默然:這不是容逍的管家麽?他曾和這人有過幾麵之緣,也知曉此人是容逍的心腹。隻不過,每次偶然一瞥,他都能感受到這個人身上的危險,忍不住寒毛直豎。
他不想惹麻煩,趕緊起身欲接,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是色彩斑駁,趙錦清也不由羞愧,陵塵的目光在那紅痕上停了一下,突然笑了:“怕什麽?這方圓裏的男寵,哪個不是這樣?我早就見怪不怪了。”
趙錦清一時語塞,匆匆套了一件外衣。陵塵將藥遞了過去,目光裏帶著審視之色。他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趙錦清喝了一口,嘴裏泛起的苦味席卷了整條舌根,他不由皺了皺眉,卻聽陵塵輕輕笑了一聲。
他抬起頭,那人已經背過身去,“白公子,你可曾做過什麽虧心事嗎?”
趙錦清不解,他內心敏感,輕易能感受到別人的敵意。但他此刻並不欲探尋這一切的原因,隻是想了想,淡淡道:“是啊,做過很多。”
“天道輪回,善惡終有報。”陵塵輕笑:“身體的病可以治,但心用什麽醫呢?”
趙錦清抿了抿唇,是啊,身體的病可以治好,那心呢……
趙錦清神色一黯,隻聽管家道:“我奉勸你,離王爺遠一點,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是嗎……”
“這方圓之中,是有不少男寵。哪個不是王爺用心寵過的?但是像你這般樣貌的,卻也是少見。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手段來討王爺的歡心,但……”陵塵說:“你要知道,男寵永遠代替不了女人。方圓是方圓,但方圓以外,王爺還有正妻,還有小少爺,可別被妄想衝昏了頭腦!”
——
啪!
藥盅翻了過來,落地,碎在了地上。
趙錦清怔了一下,才下了床,一片一片地撿著地上的碎片,道:“對不起,我剛剛沒拿穩,失態了。原來,王府中還有夫人和少爺……”
“是啊!很稀奇嗎?”
陵塵轉過身來,露出一個輕柔的微笑:“白公子,這事玉寧沒有同你說嗎?以後你要見了夫人或者小少爺,要不躲遠些,要不就做好自己的本分。畢竟,他們才是王府的主人啊!”
他露出刺眼的微笑,背光的地方,那張臉孔是那麽陰翳……和冷酷。
趙錦清沉默了一下,恍惚笑道:“我明白了。”
陵塵也不管他,不再多言,一步一步向著門口走去。
“哦,對了,不知道你是否聽過。”推門的一刹那,陵塵說:“夫人閨名叫幽若。”
……
趙錦清沉默,隻聽得院子裏的聲音漸響漸遠,“小威,把裏麵收拾一下。”緊接著,一張陽光的小臉從門縫中露了出來。
吱呀——
一室靜謐中,容逍悄然推開了門。房間裏又沒點燈,又不是沒有燭火錢,這般黑燈瞎火的,又是再做什麽!
趙錦清側頭望了來人一眼,坐起身來,容逍看著他的臉色,心中微有些不滿。
在昏睡中叫別人的名字,還是慕蘭,他難免將這些與楚娘當日說的話聯係起來,心中竟有一絲醋意。不過,驕傲如他,怎麽可能承認?隻是冷著臉坐了下來,“聽說,今日的藥你又不喝了!”
趙錦清沉默了一下,答道:“一不小心把藥盅打碎了。”
容逍哼了一聲:“虧我還特意派陵塵過來。你還記得嗎?很久以前,你便暗地裏躲著他,每次來我府上,也總是繞小道。”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這麽久沒回京城,有沒有覺得變化很大?”
趙錦清低聲道:“是啊,變化很大。”
“是嗎?我倒不這麽覺得,這京城從來都是如此,這裏真無聊啊!”容逍起身,踱著步子走到窗前,輕輕一推,一抹月輝照了進來。
就如同在地板上抹了一層白霜,容逍靠著窗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我去過那麽多地方,說起來,光論月色,沒有哪裏能和南疆相比的。在邊關的時候,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早就做了死的準備,沒京城那麽複雜,反而幹淨。”
趙錦清怔怔看著他的側臉,口中感到了一絲苦澀。
是啊,京城是多麽肮髒的地方,那麽繁華,卻又那麽虛偽。比起來,倒是那裏的拚勇鬥狠更加純粹。
他低下頭去,是不是隻有那麽幹淨的地方,才會有幹淨的感情?才會有少年麵對少女時青澀而簡單的心動。
正如當初不諳世事的他,在遇到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產生的某種埋在心底不敢言說的感情。
這樣的東西,往往會成為窖裏放的陳酒,你把它埋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輕輕打開一點,便可以聞到它散發出的香味。
“你又在琢磨什麽?”容逍看他不語,不由問道。
趙錦清笑了笑,月光下,他的臉上疤痕猶為明顯。容逍臉上舒展的笑容漸漸僵硬起來,隻聽趙錦清道:“沒什麽,隻不過覺得,你說的是對的。”
“哼!”容逍側過臉去,“趙錦清,你可給我聽好了,若是你早早死了,我可不保證,青鎮那個姑娘還能活。”
趙錦清默然,隻聽白衣王爺冷聲說:“你當初給我來個金蟬脫殼,還造了那麽多麻煩,我總得讓你記著,犯錯是要付出代價的。”
“嗯。”
“脫衣服吧,還愣著做什麽?你雖然是病人,可現下是方圓的男寵!”容逍想了想,又加了這麽一句。
他不讓他好過,那自己也沒有讓他好過的道理。
扒了那人全身的衣物,容逍自得的心想著。
孫玉寧一夜睡不著,起來又坐下,就連空氣都是煩躁的。
回來以後,王爺便成天的往那頭跑,一次都沒來過他這裏。園子裏的其他人,嘴巴也是不幹淨,矛頭沒指向那個人,反倒都在看他自己的笑話。
可笑,真當自己還是剛來時候什麽都不懂被欺負的孫玉寧麽!早晚找機會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隻不過,若是……
若是就此失了王爺的寵愛……孫玉寧想到這裏,更加睡不著了,他是一個俗人,卻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日日討那人的歡心,就算沒感情也生了感情,更何況在吉利樓是王爺救了他一命!
他念著自己初來京城時的誓言,卻也念著王爺的恩義。
孫玉寧跳下床,煩擾是從心底襲來的,既然睡不著,那就做點什麽吧!
他提起筆,一筆一劃地緩慢寫著,字寫的不好,但至少工工整整。最後戳了個信封,提了“嬸娘茉莉親啟”幾個字。
他怔怔望著外麵的門廊發呆,天什麽時候才能亮呢,他已經等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