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下到了哪裏
“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有價值的，由於每個人對價值的自我認知不同，所以會出現對價值觀認知的差異，假如有個年輕有為的大學生，為了挽救七八十歲老人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對於你來說，可能會引起強烈的共鳴，認為他這種人格高尚的足以成為英雄。
可對於我來說，這種犧牲就要打個問號，如果可能的話，我會問這位大學生值得嗎？拋棄年邁的雙親和繁花似錦的前程，去救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我們可以更理性的去量化這種價值的體現，大學生父母從小到大付出的撫養費，國家為了讓他上大學而進行的開支。
再算出被救老人剩餘年月的價值，用大學生的價值去減掉老人剩餘的價值，我們拋棄感情和感性來計算，可以得出大學生這種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這種還僅僅隻將大學生按照普通人來計算，可如果他是一個劃時代的天才，甚至是將來可以媲美學部委員的存在——
然而這都是以你我或者他的個體價值觀來計算的，那麽我們上升到一個層麵來說，社會和國家是一體的，那麽國家會樹立這種楷模，這也可以算作是一種利益的體現，因為這是青史留名，這是封建社會裏所有文人追求的極致目標，所以這也算做是一種“價值”。”
沈鐵軍迎著餘國光尷尬的麵頰，一雙眼睛好似古井般幽深：“但是對於國家來說，有用的價值隻有一個，那就是錢！有了錢，國家才能去推進技術的發展，去年咱們人均年收入不到兩百美元，這是咱們國家統計部門給出的數據，你一年的收入有這麽多嗎？”
“沒有！”
餘國光飛快的搖了搖頭，他一年下來也就四百來塊錢，按照國家匯率也才不到一百五十美元，別說在黃牛手中也就能換個幾十塊，繼續開口道：“鐵軍，我不是——”
“我知道，我也不是說給你聽的。”
沈鐵軍打斷了餘國光的話，瞅著愣住的大臉，笑道：“我給你們這些人說的話，是想讓想了解我的人，去知道我這個人對經濟的理念，四個現代化用什麽來建設？用錢！也隻能是錢！國光，你知道怎麽樣才能算達到四個現代化嗎？”
“工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國防現代化、科學技術現代化！”
餘國光麵色狐疑的說了，接著發現沈鐵軍緩緩搖頭，不禁有些狐疑：“怎麽？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隻是國家的宣傳。”
敞開的門外傳來動靜，沈鐵軍眉頭一皺看向了辦公室的門口，不想便見到個老人走了進來，嚇的連忙放下了咖啡杯，飛快站起後麵現恭敬：“千老！”
“嗯，你就是沈鐵軍吧？”
被稱為千老的老人進了辦公室，瞅了眼旁邊站著的餘國光，旁邊便有人趴在了耳朵上嘀咕兩句，接著好似沒看到一般，轉過頭看向了沈鐵軍，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著他身上的白色短袖，以及白色褲子和茶色皮鞋，滿臉頗有興趣的開了口：“剛才小餘說了四個現代化的目標，你好像持有不同意見？”
“回千老，國光同誌隻是人雲亦雲，四個現代化的概述有些籠統，因為現代是在變化的，五十年代時是說五十年代的現代化，六十年代是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時是七十年代。”
沈鐵軍不知道這位怎麽來的，也許隻是路過而以，目光在老人麵上梭巡著，神情倒是充滿了恭敬，開口道：“我不喜歡人雲亦雲，我認為實現四個現代化的時候，可以用一件事來衡量，那就是免征公糧！”
千老麵色一正，接著一雙有神的眼睛中綻放出了兩顆太陽，直直的照在沈鐵軍的臉上，下意識的眉頭緊皺：“那國家從哪來的錢去保證儲備糧的安全？”
“到時候可以用錢去買，向農民去買。”
沈鐵軍的聲音低沉，迎著老人的目光繼續開口道：“等到農民們繳納的公糧將占據財政收入很少的一部分，甚至是可有可無的時候——”
“沒了公糧，單憑那些企業——”
千老眼神中的太陽消失，便感覺這個傳言中的小博士生，也不過如此而已：“你怕是不知道有些企業上繳的收入，還不夠國家發給他們的補貼來的多——”
“鯰魚效應——就是我在國外雜誌上看到的。”
沈鐵軍小心翼翼的措辭著，麵前這位可不是徐老那種科研型的存在，而是真正可以做到言出法隨的：“外國人有出海捕撈沙丁魚賣錢的習慣，然而在運回岸邊銷售的時候會有大量沙丁魚死亡，後來便有人在魚群裏放入鯰魚，這是種凶猛好動的食肉型魚類，沙丁魚會為了躲避危險進而拚命遊動，使得存活率大大提高——”
“你膽子不小！”
千老背著手說了句，斜著身子看向了窗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你說的這個辦法也不是沒人提過——不就是能者上庸者下？”
“您都說了，有些企業上繳的收入，還不夠國家發給他們的補貼來的多。”
沈鐵軍瞅著沐浴在斜陽中的老人，聲音裏聽不出情緒的開了口：“庸者下，下到了哪裏？不外乎換個地方繼續當庸者，一個人做好和做壞沒什麽區別，現在大包幹已經顯示出了優越性，最起碼實行的地區農民已經吃飽了肚子。
時代是在變的，就像人的需求會不斷變化，今年吃飽了肚子，明年就該想著給家裏添置些衣服，後年就會想著給家裏壘個院牆，然而我們的企業還是當時那套，甚至是在我看來還遠比不了前些年。
我家那個村的知青點有個知青叫劉麗，她父親在工廠因為事故去世，回家頂了班，找了個對象也是工廠子弟，然而沒有招工指標，六級工的老人為了兒子能娶上媳婦，就主動退休讓什麽都不會的兒子頂了崗。
對於兩人來說，這都是國家的福利，是我們製度優越的體現，然而對國家來說，前者是可以接受的，可後者卻傷害了企業的利益，老人從什麽都不會到成為六級工，企業和國家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培養出來的？
正直壯年，正直為了企業增加效益，為了國家建設添磚加瓦的時候，選擇退出讓什麽都不會的兒子讓企業繼續培養，且不說企業的培養費用由國家全部買單，全國上下的各個企業裏麵，哪個企業沒有這種事兒？”
“您現在說有些企業的虧損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您完全可以去查一查，由建國到現在，全國範圍內的企業經營狀況，看看到底有多少家是盈利的，又有多少家是這種入不敷出的。
然後再做個統計表，看一看以每年多少家的數量在增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了解下這些企業中產品的良品率是多少，按照我的推測，入不敷出的企業，絕大多數都是良品率低到可怕的企業。
這些企業不是在生產創造經濟價值的物資，而是直接生產不良品，這樣的企業生產的越多，造成的損失也就越大，因為工資要開，機械折舊維修要錢，原材料買進要錢——倒是不如直接給他們放假，拿錢養著他們來的省！？”
沈鐵軍的話連珠炮一般吐著，直到最後一句出現，老人身旁站的中年人便再也忍不住，開了口：“沈鐵軍同誌，國家在前年便已經下發了幾個文件，讓各地進行國企改革的試點，目前來說已經初見成效，調動了企業工人的生產積極性——”
中年男人很顯然是千老的秘書，發現老人被人這般詰問，心中便是不悅到了極點，好在他深知老人的脾性，說了兩句後便飛快停下，他相信沈鐵軍應該能聽出自己要說什麽。
老人轉頭看了看自己的秘書，側過臉瞅著平靜的沈鐵軍，開口道：“能發現問題不是本事，能解決問題才叫本事，我聽說你在經濟上很有些手段，有人說你擾亂市場經濟秩序主張要處理你，也有人說辯證的看可以稱稱你的重量，還有少部分認為可以放著看看——
你不要看別人，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那些信息員們在單位裏交好上級，有些已經成了單位的主要負責人，你這樣不遺餘力的幫助他們去上進，去掌握企業的話語權，你準備做什麽？”
“千老，我準備想做的事，就是我想說的事情。”
沈鐵軍從餘國光臉上收回目光，看樣子昨天這些貨回去後，就把網點的事兒禿嚕給了家裏人，所以老人才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正色道：“剛才這位同誌也說了，國企改革的試點已經擴大到很多領域和地方，然而根據我所了解的來說，這個出發點是好的，但是目標選擇是有問——不恰當的。”
千老聽到後飛快轉身，瞅了眼身後諸人一眼，大手一擺開口道：“你原本用的表述詞是問題，有問題的，你認為這個目標選擇是有問題的，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就這個有問題談談。”
“——”
無語的看了眼老人炯炯有神的眸子，沈鐵軍心中一橫，飛快開口道：“好吧，您老慧眼如炬，我原本就是想用有問題這個詞，可想到這是無數同誌的心血，所以想換成不恰當來表述。
我就拿第一家試點的川重鋼來說，試點給的條件激發了企業裏的幹勁兒，產量和質量有了明顯的提升，但是隨後暴露的問題是這些超出計劃外的鋼鐵，生產出來就隻能在那放著。
門外是需要鋼鐵的企業，門裏是超出計劃生產的鋼鐵，這些鋼鐵的擁有者沒有權利去處理，後來有企業領導拍桌子說開賣，隻要給錢就賣，然而引起了其他同行的意見，最後被相關部門製止。
當時，我以為是相關部門有了計劃，已經做好了規劃，然而隨著三四個月前國家經委、財政部、物資總局等部門聯合下發通知，決定嚴格控製鋼鐵產量，明確要求京鋼減產生鐵29萬噸，鋼材7萬噸——”
“鐵軍同誌，這隻是——”
中年男人在旁邊一張嘴，就看到雙深邃的眸子，便飛快的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千老默默的點了下頭，開口道：“這是事實，增長的產量出來後變成了積壓——你是想讓那些入不敷出的改革？”
“鋼鐵行業涉及到國家的發展大計，前兩年放權改製是有點早了。”
沈鐵軍的話語開始放慢，鋼鐵行業是現代化國家的基礎，在基礎建設和相關行業沒放開之前，產能過剩就成了這個時候的奇葩現象——一方麵外邊是緊缺鋼鐵的企業無米下鍋，一方麵是增產的鋼鐵因為沒有計劃而賣不出去。
隨著國家經濟調整，於是各個鋼鐵企業去年前年在沒處理完庫存之前，今年的生產計劃就要控製，而這也是為什麽會砍掉鋼企產能的原因，可誰想也不到隨著這波庫存去掉，全國上下掀起大建設，鋼鐵企業開始飛快成長。
千老點了點頭，沈鐵軍的用詞沒有太激烈，麵上的嚴肅斂去，這家夥沒說那些入不敷出的企業，然而他這個位置又如何看不到？
那些企業已經是入不敷出了，放權改製算是正好切入，改製效果也隻會比現在搞的那些企業更加明顯，隻要能扭虧為盈就算是解決了問題。
然而，這小子還沒回答自己的問題，想到這裏，千老開口道：“你還沒說他們到了領導崗位上的初衷呢。”
“以前的想法是扯虎皮做大衣，當時的交易隻能采取公對公的形勢，他們升上去後可以更加的方便快捷，您知道的，如果沒有公章的話，會被人懷疑的。”
沈鐵軍也沒想隱瞞，與其讓別人猜來猜去的給他扣個什麽帽子，倒不如實話實說來的好：“現在我是有點想法的，也不知道成不成熟，在農業方麵咱們已經在推進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雖然有些省的負責同誌還在觀望，但是根據我的了解，這種觀望也隻是出於他們謹慎的性格。
那麽我們為什麽不能將這種大包幹推廣到——這些入不敷出的企業？我的想法是，讓這些網點的信息員去承包他們所在的企業，或者是車間，按照上一年的利潤立下軍令狀，超出部分以獎勵名義留在企業裏。
這些獎勵中的40%用來更新生產設備，30%用來當做福利，30%用以工資獎勵，當然承包後的人事權和財權一定要放在他們的手中，要不然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
“噗—咳咳咳。”
一聲笑噴，餘國光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嗆了下，咳嗽兩聲也就麵紅耳赤的看了眼老人，後者也是眉頭挑了挑，顯然沒想到有人能在自己麵前說這個話，神情嚴肅的開了口：“沒有其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