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鎮宅

  眾人都長長地鬆了口氣。


  活著就好,雖看熱鬧很好玩,但死人就不好玩了。


  盛竹繼續道:“還有,我縱狗行凶,這話就更離譜了。這麽多鄉親父老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大伯母惱羞成怒要對我行凶,我們家的狗忠心護主才是。祖母,您不能因為偏心大伯母,就顛倒是非啊。”


  嚴婆子的嘴皮子顫了顫,卻無從辯駁。


  該死的賤蹄子,心機真夠深的,竟然將一切都算計好了,還這般能言善道。


  此女,決不可留!

  正要再次開口,就見人群分散兩邊,村長林大河跟沈家老族長在沈崢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沈大伯和沈金寶。


  沈家父子的臉色極其難看,尤其是沈金寶,一進來就開始擼袖子,嚷嚷著要打人。


  沈族長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大喝道:“混賬東西,住手!”


  沈金寶訕訕地縮了回來。他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位老族長,老族長最恨人搬弄是非,更恨人打架鬥狠,要是犯他手上,關祠堂還是輕的,除族都有可能。


  沈大伯倒是沉得住氣,但偶爾掃過盛竹時,眼神裏透著一股子陰寒。


  見該來的人都來了,盛竹揚起笑臉,先對老族長福了福,“族長爺爺。”又跟林大河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沈族長瞧了她一眼,就這一眼,拐杖就差點脫了手。


  這就是沈籬的新媳婦?長得也太……太一言難盡了吧?哎,可惜了他沈家最好的後生,竟配了個這等樣貌的婆娘,簡直造孽啊。


  他心裏惋惜得不行,對嚴婆子就更厭惡了幾分。要不是那老太婆成打壓二房,養老銀每個月要五百文之多,後來又唆使半夏那丫頭退了婚,沈籬怎會娶不上美嬌娘。


  哼,沈族長沉著臉看向了嚴婆子。


  “弟妹,怎麽回事?都快黑了,不在家好好呆著享福,跑到這破院子為難幾個孩子做什麽,閑著無聊嗎?”


  嚴婆子老臉一僵。


  她再怎麽也一把年紀,曾孫都有了,被缺眾這麽訓斥,哪裏下的來台。


  心裏暗恨,麵上卻不顯,隻淡淡道:“族長大哥這話就不對了,我是他們的親祖母,過來看看他們還要挑時辰不成?”


  “真的隻是看看嗎?”沈族長指著散落一地的布料菜肉和大米白麵,“那這是怎麽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進盜賊了呢!”


  著朝沈崢使了個眼色,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都收進屋裏去,等著上露水嗎?”


  沈崢精神一振,響亮地應了聲,立刻手腳麻利地往裏搬。


  見到嘴的鴨子要飛了,賴氏跳了起來,叫道:“不行!這幾個兔崽子沒良心啊,隻顧著自己大魚大肉,卻不管祖母吃糠咽菜,下哪有這樣的子孫?簡直理不容!”


  沈族長斜眼瞅她,不冷不熱地問:“那依你看呢?”


  “自然是都孝敬給他們祖母了!”


  見老族長陡然變了臉色,賴氏心髒一抖,底氣弱了下來,喏喏道:“就算不能都給,起碼、起碼也要一半吧……”

  有一半也不老少了,那麽多的白麵和大米,還有雞和兔.……賴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林大河一直沒話,這會兒倒是笑眯眯地附和道:“我看校雖兩房分了家,但祖母畢竟是祖母,親情哪是能分割的,二房盡點孝心也應該。”


  聽到村長發了話,賴氏又來勁了。


  “可不嘛!這分家分家,分的是家產,可不是讓你們連孝道都一並分沒了。哼,要是個個都像你們這般喪良心,分了家就不管祖宗死活,這底下還有誰敢生兒子?不如丟糞桶裏溺死得了!”


  林大河撫著稀疏的山羊胡,淡笑不語。


  盛竹瞥他一眼,暗自警惕。


  這位林村長果然記恨沈籬,挑的一手好撥,自己倒摘得幹幹淨淨。


  她心思一轉,低聲同沈崢了句話,沈崢立馬掉頭就往屋裏跑,很快,手裏拿著一張紙出來了。


  盛竹抖開那張泛黃的紙,朗聲道:“大伯母得對,分家分的是家產,而不是孝道。既然如此,就請大夥兒都看看,當年我們二房究竟分到了哪些家產!”


  她將分家文書遞給林大河,眉眼含笑:“我不識字,就有勞村長幫我念念了。”


  攪渾了水還想置身事外?


  嗬,哪有那麽便夷事,偏要拖你下水!


  眾目睽睽之下,林大河不好推脫,隻得伸手接了過來。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念道:


  “立分書人嚴氏,因兩房同居不便,今將十斤粗糧及村東茅屋一間分予二房沈京生遺孀宋氏,其餘所有房院、土地、財物、樹木等項盡數歸於大房沈青牛,現同本族熱一一指明。恐後無憑,立分書永久存照。”


  圍觀群眾當下就炸開了鍋。


  早就聽嚴婆子偏心,但沒想到竟然偏到了這個地步。


  “都是親生的,老大有屋又有田,老二卻隻得了一間破茅屋跟幾斤粗糧,太不過去了吧?”


  “想當初那沈秀才在鎮上坐館可掙了不少銀子呢,聽都交到了嚴婆子手裏,結果人死茶涼,媳婦孩子被自家親娘虐待成這樣。哈,沈秀才要是死後有知,恐怕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可憐哪,那宋氏還是活活餓死的……”


  聽著這些閑言碎語,嚴婆子陰著臉沒話,賴氏可忍不住,叉起腰衝著人群撒起潑來。


  “放你娘的屁!誰虐待他們了?那是祖宗留下來的家產,我婆婆樂意分給哪房就分給哪房,哪房孝順就分給哪房,錯哪兒了?你們一個個的,嘴咋那麽碎呢,有本事去地底下跟沈老二告狀啊!”


  賴氏潑辣是出了名的,村人也怕惹一身騷回去,便都撇撇嘴噤了聲。


  盛竹微微一笑,道:“是,家產既然是祖宗留下來的,自然該祖母了算……村長,後麵還有呢,麻煩您接著念吧。”


  林大河神情複雜地看她一眼,繼續往下念。


  “分家後,二房每月需給嚴氏五百文養老銀,逢年過節亦少不得孝敬;嚴氏的吃穿食用、生老病死等皆歸大房,與二房無關。”


  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初沈京生剛死沒多久,嚴婆子就鬧著要分家,還請了他跟沈族長過去當見證人。本來這最後一條是沒有的,是沈族長發了話非讓添上,不然就別想分家,嚴婆子無奈,這才答應的。


  沒想到,今日倒叫沈籬這醜媳婦揪住了錯兒。


  那醜媳婦正笑吟吟問他:“村長您,按照這分家文書來看,祖母吃的是山珍還是蛤蟆,是人參還是樹皮,是大魚大肉還是吃糠咽菜,跟我們二房有關係麽?”


  林大河:“這…沒櫻”


  盛竹又問:“如今又不逢年又不過節的,二房不給孝敬,算不算不孝?”


  林大河:“…不算。”


  盛竹仿佛鬆了一口氣般,拍了拍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村長您真是個公道人!”


  林大河:“……”


  總有種被坑聊感覺是怎麽回事?


  “啥?”賴氏下巴上的黑痣都凸了出來,指著林大河破口大罵,“村長,你是不是被屎糊了嘴了,噴的這叫什麽糞!這幾個畜生吃香的喝辣的,把他們祖母晾在一旁看著,這還不算不孝?不行,今兒你要不給我個法,老娘就上你們家吊脖子去!”


  完,她熟練地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幹嚎了起來。


  “我不活了……老爺啊,快下道雷劈死這幫混蛋吧……”


  林大河氣了個倒仰。


  潑婦,真真的是個潑婦,跟她沒法兒講道理。


  他直接看向了沈大伯,沉著臉道:“沈青牛,白紙黑字寫在這裏,當初分家的時候可是你們自己同意的,這會子來跟我鬧有什麽用?”


  見林大河動了怒,沈大伯暗罵賴氏蠢貨。


  村長雖然談不上有多大權力,但得罪了他,在青山坳可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沈大伯先是瞪了賴氏一眼,又假模假樣罵了她兩句,算是給林大河賠了個不是。


  然後,他話鋒一轉,開始為自己洗白。


  “哎,當初我們那麽做也是有苦衷的。老二沒了,就剩下了老二媳婦跟幾個孩子,要是給老二媳婦分霖,到時候她帶著地改嫁,幾個孩子也跟著改了姓,我們老沈家豈不是成了大的笑話?”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林大河不由想起了那位秀才娘子,斯斯文文,細皮嫩肉的,模樣確實長得好。雖沈京生死的時候宋氏已經三十多歲了,但風韻猶存,再加上性子溫和,十裏八村眼饞她的漢子可不在少數。


  “就是!”沈金寶在旁邊杵了半,這會兒總算插上話了,“我們沈家的地憑啥要便宜了外人?”


  他抱胸勾唇,一副吊兒郎當的痞子樣,道:“要我啊,幸好那女人死得早,不然還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野男人呢!”


  話音落下。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到了他的臉上。


  沈金寶被打得一個踉蹌,臉上火辣辣的疼,他懵了片刻,然後不敢置信地看了過去。


  麵前站著的,正是沈籬家的那個醜八怪。


  “賤人,你敢打我?”


  “打你又怎麽了?”盛竹冷笑一聲,“打你算輕的了,今日要不是看在村長跟族長爺爺麵上,就衝你當眾汙蔑我婆婆,我殺了你的心都有!”


  “你!你這個賤婦……”


  “比賤,誰比得過堂兄你?往一個死人身上潑髒水,而且那個人還是你的長輩,這,就是大伯母口口聲聲的孝道?可笑至極!”


  沈金寶哪裏受過這種委屈,頓時惱羞成怒,擼起袖子就準備把這個醜八怪揍成豬頭。


  下一秒,卻見沈錚衝過來擋在了盛竹前麵,少年眼睛赤紅,惡狠狠地瞪著他。


  “敢!今兒你要是動了我大嫂一根頭發,我就跟你拚了!”


  沈金寶:“……”


  謔,沒想到啊,這醜婆娘本事還挺大的,才進門幾工夫,就把沈硯跟沈崢的心都抓到了手心裏,瞧這護的。


  他上下打量著沈崢還沒完全長開的身板,用力推了他一把,嗤笑道:“好啊,我不動她,我動你總行了吧?”


  罷揚起了拳頭。


  “夠了!”沈族長氣得肝疼,舉起拐杖對著沈金寶就是一下,“混賬東西,誰準你兄弟相殘的?你眼裏還有我這個族長嗎?再敢打架鬥狠,就給我去祠堂裏跪著!”


  沈金寶縮了縮脖子,不服氣道:“這怎麽能怪我,明明是那個醜八怪先動的手……”


  沈族長又是一拐杖,罵道:“那也是你活該!死者為大,你嬸娘怎麽都是你長輩,什麽時候輪到你在這裏亂嚼舌根了?”


  著斜了眼嚴婆子跟沈大伯,冷哼一聲:“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家孩子都管教不好,還有臉來管教別人家的孩子,臉呢!”


  大房眾人一陣陣難堪。


  尤其是沈大伯,他平素最愛臉麵,如今卻被人指著鼻子罵不要臉,心裏恨極。


  老不死的,盡偏心二房,還有那個盛氏,更不是省油的燈。


  遲早有一,他要他們好看。


  嚴婆子知道今日有沈族長在是撈不著便宜了,隻好咬牙道:“還愣著做什麽?走,都跟我回家!”


  賴氏衝地上呸了一口,然後攙扶著嚴婆子,沈大伯沈金寶跟在身後,一家人好不容易擠出人群,狼狽不堪地離開了。


  戲看完了,也黑了,人群漸漸散去。


  村長跟沈族長也回了家,老族長臨走時發了話,以後要是遇到什麽困難盡管去找他,別的忙幫不了,公道二字還是可以辦到的。


  盛竹連連道謝,怕老人家路上磕了碰了,又讓沈崢親自送他回去。


  夜幕下,離院不遠的大樹後轉出了兩個男人,其中一人笑得哈哈的。


  “我沈老弟,你這媳婦醜歸醜,還挺厲害的,能鎮宅呀。要我,將就將就得了,女人嘛,吹療都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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