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當哥不容易

  本是有無數句話想說，但此時，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他朝著鳳溪笑了笑，張開胳膊，鳳溪哇地一聲撲到他懷裏。


  “綰綰，你真是讓你哥好找。”


  綰綰是鳳溪的閨名，幼年時，她家裏的人，包括爹、娘還有她哥哥都是這樣叫她。


  已經七年了，她已經整整七年沒有聽到有人這樣叫她了。


  她這身體，本不是她的，但幼時的記憶和感情都還在。


  麵前站著的這個精壯高大的男人，是她的哥哥，親哥哥。


  鳳年泓大她三歲，但男孩比女孩發育得晚，兩人走散之前，鳳年泓和鳳溪還是一般高，時隔七年，他已經比她高了多半個頭。


  和鳳溪與生俱來的清冷氣質不同，鳳年泓長了一張柔和的麵孔，臉部線條柔和，唇線美好，屬於陽光美少男型的，隻一雙眼睛和鳳溪一樣，是狹長的鳳眼。


  他不像從前那麽白了，皮膚被毒辣的日頭和烈風摧殘得黑了不少，給整個人添了幾分英氣，麵容間已經完全褪去了幼時的稚嫩，卻依然能看出幼時的影子。


  幼時，鳳溪的性子屬於溫婉型的，但在鳳年泓跟前，卻是放飛自我，各種撒嬌賣萌，以及坑哥。


  鳳年泓去偷別人家的雞蛋，回來都是拿給鳳溪，偷拿了家裏的錢去買糖葫蘆，也會給鳳溪帶一支，鳳溪受了同鄉的熊孩子欺負，鳳年泓也毫不猶豫地第一個衝上去，暴揍對方一頓。


  好處是兩個人共享的，但後果卻是鳳年泓一人承擔的。


  鳳溪在吃著香噴噴的雞蛋的時候，鳳年泓正在挨打；鳳溪舔著甜滋滋的糖葫蘆的時候，鳳年泓正在挨打；鳳溪大仇得報心裏倍爽的時候，鳳年泓還在挨打。


  大人的事，小孩不方便摻和。


  所以鳳溪每次都是悠哉悠哉吃完，等她爹打累了，休息去了，再拿著準備好的金瘡藥表示一下。


  後來鳳年泓拿小手抹著眼淚問他娘為什麽妹妹沒事，還吃的這麽心安理得，他娘一臉嫌棄甩給他一句，“你妹妹幫你吃掉幹壞事的證據容易嗎？！”


  鳳年泓“”


  居然無法反駁

  再後來鳳溪也按捺不住肚子裏小饞蟲的慫恿，偷了錢去買糖葫蘆，回來之後，鳳年泓還在挨打。


  鳳年泓抱著腦袋四處逃竄，他爹在身後緊追不舍。


  “又不是我拿錢去買的！”鳳年泓在夾縫中掙紮。


  “你妹都照顧不好，要不是你讓她餓了肚子，她能偷偷跑去買糖葫蘆嗎？！”


  “再說！讓你妹一個人去買糖葫蘆，出了事怎麽辦？”


  “”


  鳳溪默默在心裏同情了鳳年泓三秒鍾，舔了舔裹著冰糖，圓潤通紅又香甜的糖葫蘆，嘴下留情給他剩了一個山楂。


  想想那時候，生活真的是又安逸又美好。


  夏天她經常去溪水裏捉魚，冬天便裹了厚厚的棉衣去滑冰。去山中和阿娘一起去挖野菜，過年的時候還會坐在爹爹的肩膀上看煙花。


  她有愛她的爹娘，寵她的哥哥。她爹娘從沒因為她是個女孩就不讓她去學堂讀書，同鄉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們都羨慕她。


  幾乎是她哥哥有什麽，她隻能比之更多，從來沒有少過。


  家裏的生活並不富裕，但足以滿足平日的溫飽，她記得阿娘刺繡的手藝，是當時鄉裏最好的，所以她的書包永遠是同窗之中最好看的。


  她記得戰爭爆發的前一個晚上，鄉裏有隻豬掉水裏淹死了，他阿爹幫著把豬撈上來後，還分到了一吊豬肉，剛巧那天是她的生日，她阿娘便做了她最愛的紅燒肉，還給她縫了新的書包。


  上麵繡著的蓮花栩栩如生，她歡喜得不得了，晚上睡覺都摟在被窩裏，隻是還沒來得及背，便淹沒在了戰火硝煙之中。


  後來戰事接連爆發，烽煙四起。


  她和家人流離失所，終是沒能逃過陰陽兩隔的宿命。


  戰爭奪走了一切。


  她身邊所有的美好都消失殆盡，在戰火中被燒成灰燼，化成塵土，消散於世間。


  再後來有個少你救了她的性命，又把她帶到了將軍府。


  可她於他來說，隻是順手救下的一隻羔羊，帶到府裏給口飯吃便是。


  此後的鳳溪便成了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在這種陌生的環境下，她的性格也就漸漸變了，變得內向孤僻，不愛說話。整日悶在院子裏擺弄著花花草草，聽人使喚差遣，再沒人偷偷給她煮雞蛋或是買糖葫蘆吃了。


  那原本繼續下去的日子，一下子全部變成了回憶，隻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從心底裏拿出來，擦擦表麵的灰塵，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她生怕一不小心就給忘了。


  七年了，家人的樣子她還記得清清楚楚，但心裏卻知道，如果他們還在的話，定然早已不是她記憶力的模樣了。


  心中所念，卻永遠都不會再觸及到。


  這是原主的一生。


  現在鳳溪接替了她的身體，幫她完成未完成的宿願，幫她重新做回那個開開心心，隨性而活的鳳溪。


  算是給不圓滿的結局一個機會。


  她萬萬沒想到，這清風寨的大當家的居然是自己的親哥哥。


  鳳溪本想問，‘你怎麽當了土匪？’


  但話到嘴邊，又給咽了下去。


  她哥從小喜好讀書，性子溫和忠厚，鄉裏的孩子們都喜歡和他玩，鳳年泓曾說，長大了要當一個好官，為百姓造福，這麽一個溫順和善的人卻去當了土匪，隻能說明，戰爭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念及此，鳳溪改變了一下措辭，“哥，你真厲害，居然能當上土匪頭頭。”


  這麽說，她便是土匪頭頭的妹妹，雖說土匪是個不太光彩的職業，可土匪頭頭就不是一般人能當上的了，所以她這個土匪頭頭的親生妹妹，還是有必要驕傲一下的。


  鳳年泓頗為受用，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哥我自然不像一般人那樣。”


  鳳溪聞言笑了一下，她哥哥還是像以前一樣，哪都好，就是有點小自戀。


  正說著，從外頭又進來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是人未到聲先至，剛踏進門就扯著嗓子喊道“大哥——朝廷那幫人到山下了！咱們怎麽——”


  還沒說完，一眼看見了鳳溪，嗓子眼霎時一噎，不爽地閉了嘴。


  這位性子急躁，虎頭虎腦的愣頭青，不是賀老三又是誰？

  鳳溪之前對此人的印象一點兒也不好，但是呢，如果沒有這賀老三將她綁到清風寨來，她和哥哥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重逢。


  就此錯過也很有可能。


  所以，這麽一想，鳳溪便覺得這賀老三也不是那麽討人嫌了。


  賀老三在原地愣了愣神，娘咧，剛剛他進來的時候，看到了什麽？

  這小丫頭和大哥相談甚歡，動作還有點親昵。


  大哥剛剛不是還說，叫這丫頭來是幫二哥參謀參謀嗎？怎麽他們出去半炷香的時間，大哥先自己玩上了？


  “大、大哥，那個”賀老三撓了撓頭，這個消息太勁爆，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空留了滿臉震驚。


  他身旁的另一個男人倒是一臉淡定，眼神清冷得仿佛能穿透世間的一切。


  鳳溪覺得，這三個土匪頭子，除了那力大無腦的賀老三，其他的沒一個像土匪的。


  那男人微微做了個手勢，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直接忽視了鳳溪的存在。


  他說道“大哥，已經派弟兄們下山打探了，來的人是驃騎將軍蕭正九。”


  一聽到蕭正九的名字，鳳溪本來是應該開心的，但此刻她有些害怕起來。


  蕭正九帶兵打仗都不是蓋的，剿滅一窩土匪於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若這幫土匪當真是該殺的奸惡之徒，那她自然求之不得。


  可現在土匪頭頭變成了她哥，這事兒就有點讓人頭疼了


  她自然是不會幫著蕭正九大義滅親的。


  思來想去，她覺得有個辦法或許可以一試。


  鳳年泓聽到蕭正九帶兵到了山下的消息，好像並不是很在意，直接擺了擺手，說道“先別管那個了，今天有一樁喜事要告訴你們。”


  賀老三一聽，腦中無限遐想。


  喜事？莫非大哥和這姑娘，要官宣了？


  還當著二哥的麵？

  賀老三弱弱地看了一眼二哥，眼中赫喇喇盡是同情。


  二當家的神態自若道“大哥，什麽喜事？”


  鳳年泓迫不及待地拉起鳳溪的胳膊，將她往前麵稍稍推了一下，笑著道“老三，你今天可是立功了，你幫大哥找到了親妹妹！”


  聞言，二當家的和賀老三都愣了一下，賀老三的反應更為強烈一下。


  他得把他剛剛架構的消息係統打破，推翻重新拚接起來，良久，他頓悟，操！這丫頭原來是她大哥的妹妹！


  “竟是這樣？那真是恭喜大哥了。”二當家的道。


  “嘿嘿，大哥，恭喜，恭喜！”賀老三跟著說道，又嘖嘖兩聲，補充一句，“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哈哈哈，你大哥我也沒有想到今日還會有兄妹重逢的一天，好了，先不說此事，老二老三，你們去把兄弟們都集合起來，咱們下山，會會那蕭正九！”


  “哥——”鳳溪叫住他。


  “怎麽了綰綰？”


  “蕭正九不是好惹的，我看咱們還是別與之正麵交鋒的好。”


  鳳年泓挑了挑眉，“沒事沒事，那蕭正九不是好惹的，你哥我也不是好惹的！”


  鳳溪搖搖頭，“哥，現在不是自戀的時候，你看你們當這個土匪，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戰事平息，百姓們都恢複了日常的耕種勞作，怎麽能再靠搶錢為生呢？”


  “而且，清風寨雖說規模不小，但畢竟不能與朝廷抗衡，依我看，溪歸河，則成大勢；河匯海，方可不衰。”


  鳳溪說完此話，頓了一會兒，心中猛然醒悟。


  她哥雖說自戀了點，但不是那種自不量力之人，清風寨的實力與在朝廷麵前不堪一擊，卻要去招惹皇商，難道她哥哥心裏真正的意圖，是想去投誠？


  鳳溪臉上風雲變幻，鳳年泓一臉姨母笑看著她，等她說完，摸了摸鳳溪的腦袋頂，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表情，誇道“真聰明，果然是我妹妹，要乖乖在這等著哥哦。”


  說完，大手一揮，帶著倆兄弟出去了。


  鳳溪表情複雜，人家早就想投靠朝廷了，結果她還在這裏跟個傻子似的，絞盡腦汁苦口婆心地相勸，唉，世事難料。


  她歎了一聲，便也跟著出了門。


  為表誠意，鳳年泓帶著投誠書，親自下山去見了蕭正九，身後還跟了幾個弟兄。


  鳳溪匆匆忙要了匹馬，快速跟了過去。


  到了山下，蕭正九的一百號精兵早就整整齊齊候在山口。


  鳳年泓勒馬停住，高聲喊道“來人可是蕭將軍？”


  蕭正九應了一聲，“正是。”


  鳳年泓審時度勢，見對方也沒有要攻打的意思，和和氣氣地自報家門，“清風寨寨主鳳年泓見過蕭將軍。”


  聲音在山穀中回蕩。


  蕭正九沒立即回應，整整一百多號人馬聚集在此處，硬是沒一點動靜。


  鳳年泓這人不喜歡繞彎子，也沒拖遝，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了投誠書，往上揚了一揚，高聲喊道“我清風寨兄弟，願意投靠朝廷，為朝廷效力，為百姓效力。”


  蕭正九允了，微微側頭朝著身側的傅纓示意。


  “那便請寨主親自呈上投誠書。”這次是傅纓說的。


  聞言，鳳年泓翻身下馬，他身後的幾個清風寨兄弟們也跟著下了馬，他朝身後擺擺手，示意他們勿要跟著，自己手捧著投誠書，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蕭正九麵前。


  一陣馬蹄聲傳來，在空寂的山林中顯得愈發響亮。


  鳳溪騎著發，意氣風發地趕來，便見到鳳年泓給蕭正九遞了投誠書。


  這兩人還挺友好。


  老天保佑，沒打起來，鳳溪在心裏鬆了一口氣，同時有有些矛盾。


  沒殺戮總是好的，隻是這投誠書這麽容易就遞了上去，皇上能給鳳年泓多大的官來做？況且他哥之前還殺了鄭家的人，能混上個九品芝麻官，恐怕就不錯了


  她緩緩下了馬，因目光看著別處，一不留神腳底被什麽東西一絆，竟然摔了個狗吃屎。


  “誒呀嗎——”完蛋，丟人丟到家了。


  這個世界真是巧。


  鳳溪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與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是的，就是這麽狗血。


  這邊鳳年泓剛剛把投誠書遞給了蕭正九，轉身剛要相拜告辭，聽到鳳溪在一邊‘哇’地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先於腦子做出了反應。


  他都沒顧得上給蕭正九行禮，便幾步跨到鳳溪跟前，溫柔地將她扶了起來。


  沒辦法，小時候被爸媽打習慣了。


  妹妹一有個三長兩短，他第一個不得安寧。鳳溪擦破了點皮，他就得屁股開花。


  現在回想起來，他這個哥當的，著實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