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打敗你的是無鞋
一直到入夜，雨都沒停，雖是比下午小了不少，但還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雨水從屋簷落下發出叮咚的聲響，透過窗紙傳進屋子裏，倒是給人一種心安寧靜之感。
早上，雨停了。
空氣裏還留有一絲清涼，是深秋獨有的溫度。
算起來，離千秋節也已經不過三日。
昨晚鳳溪睡得很好，縮在厚厚的棉被中，直到陽光透過窗紙照射進來，才懶懶起床，伸了個懶腰，發現清歡早就起身離開了，被子也整齊地疊好。
她心裏微微泛起一絲酸澀，從前她們都是一起起床的，誰先醒，便會叫對方起床。
如今她被調去蕭正九的屋中伺候，等於是升了一職，清歡好像越來越和她生分了。
伸了個懶腰，邊想著，邊麻利地疊好了被子。
或許是她想多了。
不過，今日她確實是起晚了些，看起來，她不是一個稱職的婢女，從上任開始，就一直沒有好好伺候過蕭正九。
蕭正九再氣人，工作是工作，還是得分得清楚。
她決定彌補一下，所以一早去了廚房，炒了幾道小菜，又熬了一碗銀耳蓮子粥，送去蕭正九的房中。
此時蕭正九正在後院裏練劍。
鳳溪端著食盒走過來，喊了他一聲。
“少爺。”
蕭正九停下，將劍收回到劍鞘中。
鳳溪這才走近幾步，說道“不是不能動用武力嗎，大清早怎麽還練上劍了？”
蕭正九滿頭大汗的，深深吸了幾口氣，看到鳳溪手裏的食盒，“你做的？”
鳳溪喜笑顏開道“是呀。”
兩人邊說著，邊回了屋子去。
鳳溪找了塊濕毛巾，細致地給蕭正九擦了擦汗，“萬一體內毒素擴散了可怎麽辦？”
蕭正九受寵若驚，雙手竟然有些無處安放。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今日格外像個女人，溫柔的女人。
“練練不礙事，總不能一直這樣。”
他這些年一直如此，饒是天賦極好，少了勤奮，也斷然不會有那般過人的武藝，武山有路，也是勤為徑。
隻要他不過激運動，練完喝些湯藥壓製一下也不會什麽大礙。
鳳溪打開食盒，將其中的碗碟一一擺放好，“一直這樣又怎麽了？我覺得挺好，成天打打殺殺的才不好呢。”
說著，給蕭正九盛了一碗粥，“少爺，嚐嚐？”
蕭正九極其滿足，接過碗喝了滿滿一大口。
“咋樣？”鳳溪滿臉期待，她也是第一次熬粥。
蕭正九道“還行。”
鳳溪心下感激，多虧了張大娘在一旁指點。
得到了誇讚，心裏的底氣又足了幾分，伸手給蕭正九夾了一筷子玉筍蕨菜。
蕭正九剛吃到嘴裏，瞬間麵色發青，咳了一聲，勉強咽了下去。
真他娘的絕了！
又鹹又苦！
鳳溪見事態發展不太理想，頗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不好吃？”
蕭正九喝了口粥壓壓驚，麵色恢複如常，隻是雙眸低垂著陷入沉思，尋思著要不要摔個盤子。
鳳溪急忙重新夾了一筷子鹽水裏脊，補救一下。
“要不嚐嚐這個？嘿嘿，這個不是我做的，是廚房的張大娘做的。”
“張大娘做的？”蕭正九謹慎地問了一遍。
鳳溪重重點頭，“是，張大娘的廚藝，少爺還是信得過的吧。”
蕭正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盤中的裏脊色澤鮮亮，處理得幹淨，切塊大小也均勻，湯中漂著幾點油滴，濃香四溢，看起來十分誘人，能做成這個樣子，應該不是出自這丫頭之手。
他肚子餓得厲害，確定了是廚房的張大娘做的，這才放心下筷子。
下一秒。
砰！
一聲巨響。
蕭正九重重將碗砸在桌上。這飯還能不能好好吃了？
他對飯菜這種事一向不過於挑剔，從前在軍營中，隻要飯能入口，填飽肚子才是最要緊的。
但這幾盤菜，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他媽是張大娘做的？！”蕭正九炸毛了。
“呃確實是張大嬸做的，”鳳溪連連解釋，“不過，嘿嘿，鹽是我放的。”
蕭正九“”
好吧，他服了。
總不能因為一頓飯，就把這丫頭打死。
但他現在真的很想打人。
鳳溪一臉平靜地夾了塊裏脊，放進嘴裏嚐了一番，“除了鹹得發苦，好像也沒什麽別的毛病。”
蕭正九這回同意了，點頭道“那是自然，因為隻有鹽是你放的。”
鳳溪這才想起這樁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著先把這丟人現眼的小菜收起來，這時，房門被人打開，一陣涼風刮進，順帶一道甜美的聲音。
“阿九哥哥。”
鳳溪縮回手，站定行了一禮，“慧靈郡主安好。”
“安好安好。”趙琰婉敷衍應了一聲，也無暇顧及鳳溪，直接朝著蕭正九走過來，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彎彎的柳葉眉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一雙鳳眸清澈如水，亮得動人。
“啊，阿九哥哥也在用膳啊，琰婉也沒吃早飯呢，正好，和阿九哥哥一塊吃嘍。”
說完，將頭轉向鳳溪，吩咐道“去，再拿一副碗筷來。”
鳳溪有些猶豫，她要不要好心規勸一下。
“去啊！”趙琰婉催促道。
“郡主確定要吃這個？要不奴婢去換幾個菜？”
“換菜？不用了，本郡主就吃這個。”趙琰婉肯定道，自然是蕭正九吃什麽，她就跟著吃什麽，她可一點都不挑食的。
鳳溪看了眼蕭正九。
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擺了擺手，“去吧，不然也是浪費。”
“得嘞。”鳳溪飛速去拿了副碗筷。
少爺喜歡整人的心思還是那般強烈，真不厚道。
不過，好開心，好過癮！
趙琰婉接過碗筷，先給蕭正九夾了一塊筍。
蕭正九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吞了下去。
鳳溪在一旁看傻眼，少爺乃真英雄。
趙琰婉柔聲笑了笑，滿臉洋溢著幸福的成就感，就好像這飯菜是她做好帶過來的一樣。
下一秒，她夾了一根青菜。
鳳溪沒眼看，默默退了出去。
“誒！你回來！”
趙琰婉猙獰著白裏透紅的小臉，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怒聲道“你怎麽做飯的？！就給你家少爺吃這個？”
鳳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郡主消消氣，奴婢失手了，這就給您換一道。”
趙琰婉得理不饒人，“失手了？！阿九哥哥，這種笨手笨腳的奴婢就應該趕出去，不能留在府裏！”
蕭正九抬了抬頭，繼續扒著碗中的飯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咋了？”
趙琰婉嗓子一噎，“哈？”
蕭正九咽下一塊裏脊，“吃啊。”
心裏媽的，齁死老子了！
趙琰婉委屈地小臉一沉，默默喝了一口粥，居然還不錯。
整頓飯下來，趙琰婉吃了一小塊裏脊，然後，喝了三碗粥。
她瞥了一眼一旁站著的鳳溪，正了正身子，語氣不善，“你叫鳳溪？”
“是。”
趙琰婉點點頭，想起昨日，春音說的話。
‘少爺身邊有個叫鳳溪的侍女，心氣高傲，目中無人，偏偏得了少爺的青睞，會勾人得很。’
早時春音在大夫人身邊伺候著的時候，也和趙琰婉相處過幾日，因做事又細致麻利，兩人年紀又相仿，所以趙琰婉對春音還是有些情分的，春音說的話，趙琰婉也會在心裏放上一放。
這會兒看這個叫鳳溪的奴婢，不僅狂妄自大，還笨手笨腳的，心懷不軌。
“去給本郡主沏壺茶過來。”趙琰婉神氣地吩咐道。
“郡主稍等。”鳳溪吸了口氣，很快端了茶水過來。
“什麽茶？”趙琰婉一副極其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番。
鳳溪笑著回應道“回郡主，是東籬翠園的敬亭綠雪，當真很符合郡主高雅的氣質。”
趙琰婉嘴角禁不住往上揚起，這話聽著倒是舒服。
鳳溪恭恭敬敬地遞過去。
趙琰婉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見狀，慢騰騰得直起身子，伸出手，手剛剛碰到茶杯，就發出一聲驚叫。
“誒呀！——”
刹那間，茶杯摔在地上，碎裂開來。
趙琰婉滿臉怒氣，站起身來，瞪著圓圓的眼睛，指責道“怎麽辦事的！茶杯都拿不穩！弄髒了本郡主的鞋子，你賠得起嗎？”
鳳溪麵目平靜，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左右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趙琰婉典型的沒事找事，她再怎麽反駁也沒用，她那破鞋弄髒了是小事兒，鳳溪現在心疼的是這茶杯，可是上好的平窯陶瓷，少爺的心肝寶貝，慧靈郡主摔了這個，嘖嘖，可是要遭殃了。
果然，蕭正九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出去！”
趙琰婉一聽，底氣更足了，頤指氣使道“讓你出去呢！聽到沒！”
鳳溪心想，這個慧靈郡主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趙琰婉說完，又補充一句，“等會兒——先把本郡主這裙子擦幹淨了再說！”
“好，郡主先坐。”鳳溪也沒惱火，上去幾步就把趙琰婉按在椅子上，一把將她叫上的鞋子給脫了去，拎在手裏往外走。
趙琰婉有些傻眼了，這是要讓她光著腳的節奏？！
“你給我回來！”
她惱羞成怒。
話音剛落，還不待鳳溪轉身，身後就傳來蕭正九的淩厲的聲音，“老子讓你出去。”
鳳溪長舒一口氣，心中輕笑，拎著鞋走到院裏，往水池中一扔。
有什麽大不了的，她洗幹淨就是了。
此時此刻，屋中坐在椅子上的趙琰婉驚恐地望著蕭正九，他居然吼她！
她堂堂郡主，不要麵子的嗎？！
賴在這裏不走吧，怪丟臉的，走吧，又沒鞋。
她定了定心神，朝著蕭正九吼道“一個破茶杯而已，你發什麽火！”
大大的眼睛無辜地看向對方，還有眼淚在其中打著轉兒，更顯得雙眸晶瑩剔透的。
蕭正九畢竟是比鋼鐵還鋼鐵的直男，幾滴眼淚自然打不動他那顆冷酷的心。
聽過趙琰婉的怒吼，隻是一愣，他發火了？
奇怪，咋還莫名其妙哭了？
剛剛也沒發生啥呀？
“你能為了一隻破鞋發火，老子這可是平窯的茶杯，咋就不能發火了？”
蕭正九不溫不火道，這種語氣讓趙琰婉更加憤怒。
“你就是向著你的小侍女！被那小狐狸精蒙蔽了雙眼！那賤人有什麽好的，不過一個下人，你居然卑賤不分，幫著一個賤人欺負本郡主！嗚嗚嗚~”
趙琰婉一邊抹眼淚，一邊罵道，口中說的話越來越難聽，蕭正九實在不想與一個女人吵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關你屁事兒！”
轉身走了。
趙琰婉立刻停止了哭聲，看著蕭正九消失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莫大的悲憤湧上心頭卻無處發泄，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個茶杯，狠狠地朝地上砸了去。
平窯的是嗎？
本郡主還就喜歡摔平窯的茶杯！
鳳溪把趙琰婉的鞋子在水裏泡了一泡，便又撈出來，放在台階上晾了上。
轉身間瞥到一個人影，緊接著花叢見一片窸窣的聲音。
“誰呀？”
鳳溪伸著脖子往前探了探。
“噓——”前麵傳來一聲低語，“鳳姑娘，小點聲。”
花枝掩映處，探出一個小腦袋，原來是徐碧雲。
“碧雲啊，有什麽事嗎？”
徐碧遠走出來，將鳳溪拽到一邊，看四下無人，才緩緩張口，卻是支支吾吾，半天都說不清楚，“鳳姑娘，我”
鳳溪笑了，“瞧你支支吾吾的，對了，你表哥怎麽樣了呀，那天有沒有淋到雨？”
“哈？”徐碧雲一愣，聽到‘表哥’二字，心裏驚喜，同時提著的心也放鬆下來，擺了擺手道，“哦哦，誰知道呢，我與他聯係又不是很方便。”
“你表哥看上去人不錯呢。”鳳溪繼續笑道。
徐碧雲臉上的笑容立刻一僵，“鳳姑娘，你這話什麽意思？”
鳳溪搖搖頭，“沒什麽呀，你表哥確實一表人才，看起來是個好丈夫，對了，你別叫我鳳姑娘了，叫我小溪吧。”
徐碧雲默了默，良久，有些失落道“你看出來了是不是？”
鳳溪不想瞞她，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徐碧雲眼眶瞬間就紅了，看得出來她是真慌亂了。
鳳溪歎了一聲，告訴她，“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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