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最後的證明
那是個低矮的倉庫門房，門房一共有兩間，外間有一張桌子，登記來往的車輛。內間隻有一張床，一個電炒鍋，裏麵盛著吃剩的掛麵。旁邊還有一瓶扭開的白酒。薑老三窩在床上，薑林站在門口，擋住了一部分光線。叫了他半天，薑老三才回應。
“小林子啊，你扶我一下。”薑老三說道。
蒼老的聲音，嚇了薑林一跳，隨即走上去，扶起了滿身酒氣的爹。
薑老三靠在牆上，光線進來，薑林才看清，他爹整個人都浮腫了，臉色非常不好。
“去醫院吧。”薑林低著頭看著喘著粗氣的薑老三。
“沒幾天活頭了，去幹啥。死這吧。”薑老三垂著頭說道。
“就不想享幾天福？我能掙錢了。”薑林說道。
“嗬嗬，”兩聲幹笑傳了出來。“你自己留著吧，哪個狠心的兒子能一走三年不回家。”
薑林眉頭一皺，臉色變了變。“我部隊遠。”
“咳咳，”薑老三想笑卻被嗆住了，咳嗽了幾聲。“遠到三年也回不來。”
薑林被激怒了，聲音也大了些，“哪個父親像你一樣整天喝酒！這麽多年，你管過我麽！”
“這麽多年，你用我管嗎。”薑老三說完譏笑了一下，伸長了手臂去夠桌子上的酒瓶。
薑林伸手抓住薑老三，瞪著眼睛，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你還喝？！”
薑老三收回了手，薑林的五個指印赫然印在他的手臂上。倒不是薑林用了多大的力氣，而是薑老三的手臂浮腫的已經不像樣子了。薑老三不自覺的把袖子往下遮了遮。
可是卻沒能擋住薑林的眼睛，“快跟我去醫院。”
說完上前去拉薑老三。薑老三順勢居然倒下了，渾身像是沒有力氣一般。薑林剛忙連背帶抱的把他送到了醫院。
這時，王兵從樓下拎了一袋衣服走了上來，陰陽先生接過，嘴裏念念有詞的開始和薑林一起給薑老三穿上了入殮用的衣服。緊接著殯儀館的人就來了，把薑老三抬到簡易棺材裏，一行人就離開了醫院。由於押金王大寶剛才已經交足了，醫院也沒有阻攔。
最後一眼是薑大寶看的，那病床上並看不出剛死過人的樣子，而醫院裏這麽多張病床，又有幾張沒有死過人？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將麵對的事情，而王大寶在二十一歲這年就已經開始經曆了。睜著眼還有搶救的價值，閉了眼這人就沒有了。
薑林和王兵坐殯儀館的車走了，王大寶和宋曉麗坐劉師傅的車跟在後麵。喧鬧過去了，一切都歸於平靜，淩晨兩點，通往殯儀館的路上一輛車都沒有，隻有這一前一後兩輛車。
小車上，王大寶和宋曉麗誰都沒有說話，隻有宋曉麗偶爾吸鼻涕的聲音傳出來。王大寶看著外麵的夜色說不出的感受悶在心裏。
殯儀館很快就到了，幾人抬著棺材進去了。路上王兵讓陰陽師傅給算了個日子，定在了三天後出殯。在殯儀館辦理好手續後，薑林留下守夜，王大寶一家三口又回到醫院，王大寶下了車。交代劉師傅將王兵和宋曉麗送回家，自己就去護士台詢問死亡證明等手續如何辦理，得知需要上班後才能辦理，王大寶一看時間，這一圈折騰下來已經淩晨五點半了，也沒幾個小時了。索性來到走廊的椅子上，蜷縮在一起躺下眯了一會兒。
也不知過了幾個小時，王大寶被人晃醒，“哎，快醒醒。哪家家屬，怎麽在這睡覺呢！”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入睡意朦朧的王大寶耳中。
有點懵，王大寶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在醫院。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快醒醒啊，開冷氣了一會兒感冒了。”那女人的聲音又說了句。
王大寶皺了皺眉，雖說是為了他好，但是自己就睡了倆小時，實在是不舒服，一吸氣，鼻子還真有點堵。王大寶摸了摸自己冰涼的兩條胳膊，抬眼看了一眼那背影，有點眼熟？
“護士，等等。”王大寶下意識的叫道。
那小護士，扭過半邊身子，S型的曲線正落在王大寶眼裏，這人分明就是那天她看到那個妹子啊。王大寶困意頓時散去了，瞪大了眼睛。
“什麽事？”小護士冷冷的說道。
王大寶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想問問你，出院單子怎麽開。”
等主治大夫上班了，你去找他要診斷，然後辦出院手續。
王大寶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好！好。”
小護士轉身要走，王大寶急急地說道：“那啥，我去買早飯，給你帶一份啊。”
小護士回頭莫名其妙的看了眼王大寶，雖說患者家屬有些比較會交際的，有時會給護士站送水果，這買早飯的還是她實習以來頭一回遇見。冷冷的說道：“我吃完了，謝謝。”說完就走了。壓根就忘記了見過王大寶這事。
王大寶看著那婀娜多姿的小背影，笑了半天。平生真的是沒啥太大愛好，就愛錢和看妹子。
看了眼手機，七點半，離大夫上班還有半個小時。王大寶發現這電量有點不夠用了，起身晃蕩著走到護士站，左右看了半天，才找到那個大眼睛小護士。“哎，老妹兒，幫個忙唄？”
“什麽事？”小護士瞟了他一眼，繼續寫著手裏的東西。
“我手機沒電了，幫我充會電。一會兒辦完手續，還得和我朋友聯絡。”王大寶不好意思的說道。
“貴重物品，我們護士站概不存放。到你病房是充。”小護士冷冷的說道。
王大寶窘迫的撓了撓腦袋，“老妹，是這麽回事。我朋友的父親昨天半夜走了，那病床已經退了，我是幫他辦手續的，來的著急，這充電器吧，也沒帶。我等下還要去殯儀館找他，沒電了聯係起來也不方便。您看能不能幫幫忙？我請你喝飲料。”
王大寶說話的時間裏，一直在看小護士的胸牌，認了半天才看清那上麵寫的是鄭燕。
鄭燕抬頭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是薑林的朋友了，這兩天薑老三的針都是她負責的，想了想，沒抬頭。“放著吧，丟了不負責啊！”
王大寶千恩萬謝的走了出去買早飯，在醫院旁邊的小店裏喝了碗豆漿，吃了兩根油條，暖和過來了。想著買點啥上去感謝鄭燕，路過小賣店，拎了一箱牛奶就走了上去。
“哐”一聲，王大寶把牛奶放到了鄭燕麵前，“妹子！謝啦。手機麻煩幫我拿下來。”說著還探著腦袋往護士站裏麵看了看，指著一個插排旁邊的手機說道。
鄭燕把手機拔下來，“給你。”伸手一推那箱牛奶，“這個也拿走。我們護士站不讓收。”
王大寶又往裏推了推，“什麽讓不讓的，我又不是外人，就說你哥給你買的。”說完轉身就走了。
鄭燕在後邊叫了他兩三聲，他都沒理，心裏還美滋滋的。
王大寶懶洋洋的走到醫生辦公室前麵，很有禮貌的敲了敲門，醫生聽聞薑老三病逝的消息並沒有表示出驚訝，而是迅速的謝了診斷及一係列的東西交給了王大寶，王大寶拿著又辦理了其他手續，這一番忙碌下來也已經九點半了。站在醫院大廳裏，望著手裏那張死亡證明，這就是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活過的最後證明。
王大寶歎了口氣，給王兵打了個電話，得知叔叔們已經開工繼續安裝著網子。村上已經知道薑老三去世的事，已經通知遠方的親屬了。
王大寶又給薑林去了個電話，薑林說在殯儀館等他，殯儀館那邊需要一份死亡證明才能火化。
王大寶打車去了殯儀館。又忙活了一會兒，和薑林一起回到了縣裏。
“回家吧。”王大寶說道。
“嗯。”薑林點了點頭。
王大寶拍了拍薑林的肩膀，伸手就攔了輛車，倆人打車直奔家裏去了。
回到家，王大寶直接把薑林往自己家推，薑林不幹，要回家看看。王大寶也就陪他去了。
薑林掏出薑老三給他的鑰匙，打開了院門。鎖頭鏽住了，開了半天才打開。院子裏雜草長了半人高，裏麵還有以前種的蔥還一排排茂密的長著，還有一些地上掉了種子自己長大的柿子和黃瓜秧因為沒人打理，長得滿地，果子也沒見結。
薑林看著眼前這低矮的小土房，仿佛要倒了一般，回憶裏長大的地方何時變得如此矮小，竟不知道。
內屋的門鎖是怎樣也無法打開了，王大寶轉身找了把錘子，砸了兩下，砸壞了鎖才進了屋。一進屋子，黑壓壓的讓人心情十分不好。薑林推開了窗，灰撲梭梭的掉了下來，直嗆人。眼睛所見全都是灰塵，屋子裏除了兩口木櫃子，一鋪炕，還有一個炕桌幾把凳子之外，真的什麽都沒有了。蕭索的讓人心酸。
薑林拿起櫃子上的一個盒子，盒子底下有一張照片，他母親沒過世之前的一張全家福，母親抱著小薑林，小薑林笑彎了眼睛。薑老三也是同樣的彎彎眼，一張幸福的全家福。
薑林擦了擦照片，揣進了口袋，抬頭看了看棚頂。“這房子，不能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