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死不瞑目
葉柯離開之後,我定了一會兒神,才重新開始做事。屍體其實大致上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腹腔的解剖口已經用大針縫合,我隻需要修剪掉多餘的線頭,以及再下幾處細針將沒有貼合在一起的皮肉串上就可以了。至於頭部,雖然比較麻煩,但內部填充物已經全部弄好,眼下隻需要簡單的揉搓定型,以及用假發蓋住顱骨的傷口,最後做個最終調整,基本上也就完工了。
總的算下來,估計今晚十二點之前就能做完,並且我還能抽空去吃個飯墊墊胃什麽的。
所有縫屍最先處理的都是肢體上的傷口,因為頭部是最重要的位置,處理得好與壞家屬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所以需要充足的時間和精力,也需要縫屍匠對自己處理的屍體有所了解。這個了解倒不是說對死者生平事跡的了解,而是縫屍匠的雙手、縫屍針與屍體接觸產生的熟悉感。
每具屍體由於體質不同,其表皮層、脂肪層、肌理走向,甚至是屍體的僵硬程度都有所不同,而縫屍匠需要在縫屍的過程中迅速了解手底下這具屍體的特性,才能保證每一針都恰到好處,最終的成品不會讓人看起來感到奇怪。之前我雖然和葉柯父親的屍體接觸過,但由於是粗整,過程非常粗糙,所以其實今天才能算我真正開始去“了解”這具屍體。
前期在四肢及胸腔上的縫合,能加深我對屍體的了解,準確掌握到葉柯父親死屍的特性後,整理最難處理的頭顱,就會相對要稱手得多。我用縫合線將驗屍造成的解剖口縫合得嚴絲合縫後,再次使用衛生棉球蘸上特殊試劑,圍繞著屍體縫合線進行精修。很快,屍體正中央就隻剩下一道淺淺的肉色痕跡,不仔細去看的話,幾乎看不出屍體這部分曾經有過刀傷。
隨後,我開始處理屍體胸腔上的刀傷。之前因為案子還沒結,這些刀傷不能被破壞,所以一直沒有處理,現在再來休整,已經能看見炸開的皮肉呈現出死灰一般的顏色。我用剪刀修理了發黑的爛肉,再用酒精將開口處清洗幹淨,這才小心地用縫合線將猶如書卷般翻開的兩片皮層縫合在一起。從屍體胸口刀傷處皮肉的翻卷程度能看出來,這些傷是在葉柯父親死之前造成的,我不由得去聯想當時的場景,究竟什麽鬼魂,能讓一個人在被劃傷這麽多刀、痛徹心扉的情況下,還不反抗……
想了想,我又搖頭。鬼魂作祟千奇百怪,什麽樣的都有,誰也不知道那些自個兒死了還非得拉著別人墊背的家夥在想什麽,他們怎麽害人都不奇怪。等我將屍體胸口的刀傷一道道處理完畢時,時間已經快到下午六點了,我這才想起自己連午飯也沒吃,隻覺得胃部一陣絞痛,忙將用過的工具放進水槽裏,用消毒水泡著,然後給葉柯父親的屍體拉上了白布。
走出驗屍房的時候,葉柯正巧提著盒飯過來,他見我脫下膠皮手套離開驗屍房,知道我要去吃東西,隨即舉了舉手裏的盒飯:“還說擔心你忙得顧不上吃飯,給你把晚飯帶過來。幸好你沒一頭紮進去出不來,走,我請你吃飯。”
“盒飯呢?”
“放冰箱,明天中午熱一熱,我剛好吃個午飯。”
我接過葉柯帶來的盒飯道:“擔心我?擔心你自個兒吧,你才是那種工作狂魔,明天中午出去吃點好的,今天咱們湊合著隨便吃吃就行。”
“那不行,你幫我父親縫屍,我不能什麽也不表示。”
葉柯意外的堅持,我也不好打開盒飯衝裏麵吐口水,隻好接受葉柯的意見。我們回到葉柯辦公室將盒飯放下,葉柯領著我出了刑警大隊,在上次我和邢國強灌醉他的那家館子點了菜。我倆又要了兩罐啤酒,他酒量差不能多喝,我晚上還得工作也不能多喝,但一人一罐解解乏還是不錯的。
就著啤酒下飯,我們很快吃了個半飽。我見葉柯氣色恢複了一些,情緒似乎也沒之前那麽低落,順口問他將自己父親葬在哪兒。葉柯報了個地名,是市裏的高檔墓地,環境很不錯,而且上墳祭拜的規矩也多,比如不能放炮、走的時候得把墳飄和祭品都收拾幹淨等,很符合葉柯謹慎的個性。
我點點頭,說這世道也真不容易,我估計我自個兒死的時候,還買不起一塊墓。葉柯讓我別開這種玩笑,活人想死事總是不好的。我哈哈一笑,讓他放輕鬆一點,凡人終有一死,早想晚想都一樣。葉柯隻好搖頭,迭聲說我這人淨往壞處想。我反駁葉柯,咱倆差不多,葉柯隻剩苦笑。
吃完飯,我告訴葉柯我要開始處理屍體的頭顱了,葉柯點點頭,說他就在辦公室,我做完事情之後他還請我吃頓宵夜。我見他既有胃口又能簡單開一點小玩笑,心裏也鬆了口氣,別過葉柯徑直去了驗屍房。
整理頭顱的步驟不多,就是每一步都需要費時間,畢竟調整顱骨位置不是個能粗心的活,稍微有點偏差,整個臉就會變形。我戴上一副新的膠皮手套,一邊想著一會兒該從什麽地方下手比較合適,一邊掀開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然而就在白布揭開的同時,我的餘光猛地掃見屍體的眼睛——竟然睜開了!
我心髒一抽,本能地轉頭去看屍體的臉,卻發現屍體仍然雙目緊閉地躺著,沒有任何異樣。我舉著白布僵站了好一會兒,才將白布卷起放在一邊,暗道自己可能酒精上頭,無意間看錯了。
安慰了自己兩句,我走到屍體頭頂正對的方向,兩手扶住已經剃光了毛發的頭顱,雙手拇指按住頭頂正中央,輕輕挪動和顱骨分離的頭皮,開始將屍體頭部的皮膚和麵容做個還原。就在我全神貫注注意著手下皮層移動的分寸時,我上方的餘光,竟然再次看見屍體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突兀地上翻著,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急忙抬頭去看,沒想屍體仍然隻能看見雙目緊閉的屍體。我緩緩將不停發抖的雙手從屍體頭皮移開,舉著兩隻蘸滿黏液的手站在一邊,緊緊盯著金屬台上的屍體。
紫竹針活死人的事我已經經曆地夠多了,但最近一直在和紅衣女鬼糾纏,我甚至險些忘記紫竹針還有這個該死的功效。但這兩次屍體睜眼的情況,讓我確定紫竹針在葉柯父親的屍體上,再次起了我一點也不期望的作用。如果一次看錯還好解釋,但兩次都看見屍體睜眼,我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具屍體,一定有問題。
一旦發現屍體不對勁,我就不敢再繼續做事了,但我舉著手在一邊站了將近十幾分鍾,屍體卻仍然一動不動,好像就是不想讓我正眼看見他睜眼的模樣似的。我不明白這屍體搞什麽鬼,猶豫一陣,竟然向著屍體開口道:“伯……伯父啊……你是不是有什麽心願未了?想讓我幫你解決?要不你直接跟我說吧,我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不會被嚇著……但你這麽個搞法,不僅我什麽都幫不了你,還耽誤我下班……”
屍體一動不動。
我暗罵自己是蠢貨,又不想就這麽放棄,順嘴再說了一句:“伯父啊,我是葉柯的朋友,你有什麽心願真的可以告訴……”
就在我說出“葉柯”兩個字時,那屍體的兩眼竟然真的刷一下睜開了!我嚇得急往後退出兩步,隻見葉柯父親已經發灰的眼睛緩緩轉動著,終於轉到了我這個方向,和我瞳孔急劇收縮的眼睛四目相對。
我的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滑,後背跟著就濕了一片,好不容易才穩住氣勢,向葉柯的父親道:“伯……伯父……你說……有啥心願,我一定幫你完成……”
屍體緩緩張開嘴,從黑洞洞的嘴裏湧出一股刺鼻的屍臭,以及“咕啊”的一聲。我不明白葉柯的父親想表達什麽,正疑惑,卻見他猛地向我抻出手,麵部表情登時猙獰起來!
我見那屍體隻是躺在金屬台上,沒有下地,即便他麵露凶相我也不怎麽害怕,隻是緩緩抻一手攥緊紫竹針,皺緊眉頭繼續道:“伯父?你究竟想要什麽,你能不能聽懂我說的話?我是葉柯的朋友,你有什麽需要可以告訴我。”
第二次,當我說到“葉柯”兩個字的時候,屍體的表情和動靜就會明顯增大,整張金屬台都被晃得“吱呀”作響。我有些奇怪,葉柯父親對葉柯的名字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難道說他想臨投胎之前再看兒子一眼?
想到這兒,我想葉柯父親道:“伯父,你是不是……想見葉柯?”
“咕啊!”
屍體劇烈掙動著,抻在半空的手費力的蜷曲著,僵硬的手指在一陣“哢哢”聲裏攥成了拳頭,跟著又猛地抻開,猛烈地抖動著。我實在是一頭霧水,看屍體這個反應,好像不是相見葉柯,那他想要葉柯幹什麽?總不能是下葬之後給他多少點值錢吧?
“叩叩!”
就在我試圖猜測屍體究竟想要做什麽的時候,驗屍房的大門被人敲響了,隨即傳來了葉柯的聲音。
“蕭晨,你在忙嗎?我需要檢查一份屍檢資料,開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