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女兒淚
白熾燈在頭頂“呲呲”地跳動著,整個派出所一片寂靜,風從休息室沒關的窗戶外湧進來,帶著森冷的寒意。我知道自己還沒能脫離這個非人的空間,外麵消失的警察仍然沒有回來,但我卻陷進了那男鬼講述的故事裏,無法抽離意識去琢磨這些問題。
男鬼的聲音嘶啞難聽,每一個音節都仿佛砂紙一樣刮在我的耳膜上,但也正因為這低沉駭人的聲音,讓這個故事顯得越發淒楚悲涼。
我剛才放走的女鬼,原來是清朝年間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姓袁,小字辛素,極擅女工,天生有一雙巧手,相貌也十分標誌,可以說是袁老爺的掌上明珠,多少富家子弟前來提親,袁老爺都再三思量、幾番甄選,隻為了給女兒找一個堪稱人中龍的如意郎君。
袁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在閨房內巧製精美繡圖。起初是做一些花中四君子、蝴蝶偷蜜的圖案,但畢竟年歲愈長,袁小姐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手裏的圖案變作龍鳳呈祥、鴛鴦並蒂、金童玉女、彩蝶雙飛,她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不顧丫鬟勸阻,溜出大宅去見外麵的世界,也想替自己覓得一位知心的夫婿。
當時正值各地讀書人上京赴考,袁家所在的鎮子又是入京必經之路之一,因而到處都是趕考的考生。知識分子雲集一堂,自然少不了曲水流觴、吟詩作對,袁小姐就在一處茶寮裏,逢上了一群書生做對子互相打趣。
文人相輕,大多數考生都認為自己才是科舉狀元之流,看不上其他書生,對子做得大多尖酸刻薄,極盡諷刺之能。袁小姐實在不喜歡,正想走,卻聽一書生做了讚賞在座一眾考生的對子,對子做得雖然平實,但在當時的袁小姐心中,卻無異於一股清流,她自小也學得詩書文采,能從這對子裏聽出那書生才華洋溢,卻十分謙虛,再看那書生相貌堂堂、舉止文雅,心裏不由得升起傾慕之情。
為了這書生,袁小姐又在茶寮裏呆了一個多時辰,直到袁老爺帶著瑟瑟發抖的丫鬟趕來捉拿,她才不情不願回了家。自那之後,袁小姐對那書生日思夜想,又派丫鬟多方打聽,才知道那書生姓唐,也是要上京赴考,但盤纏卻沒了,因此滯留鎮中,替人作畫寫信賺些路費。
袁小姐取出珠寶首飾,讓丫鬟典當了去捐助那書生,書生驚訝之餘銘感屋內,特意為小姐作詩感謝。小姐又賦詩一首回贈書生,一來二去,兩人竟以信件來往,互通了心意。
袁老爺在選婿一事上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小姐和書生的情愫,便提著諸多俊逸少年的丹青來讓小姐擇婿。小姐眼珠一轉,提出拋繡球招婿的法子,袁老爺雖然認為太過兒戲,但的確愛女有加,不忍駁她的心意,這便架了高台,告知袁小姐將在吉日吉時拋繡球、擇夫君。
袁小姐寫下一首藏頭詩,向書生表達心意的同時,提醒書生在當天前往接繡球。果然,拋繡球當日,書生早早就到了高台之下,袁小姐本就芳心暗許,將自製的銅鈴繡球向著書生的方向拋,銅意為“同”,鈴兒“叮鈴鈴”脆響,全是小姐對書生的心意。書生也不怠慢,穩穩將那繡球接在懷裏,這事兒就這麽輕巧的成了。
一見女兒選中的是個落魄書生,袁老師非常不滿,但袁小姐心思靈巧,將書生的詩詞畫作日日帶給袁老爺看,將書生捧上了天,說他一定是當年狀元人選。袁老師雖然是跑碼頭起家,是個糙漢,但對知識分子分外敬重,一見女兒這般看中那書生,也就許下承諾,資助那書生上京趕考,等書生中了三甲歸來,便將女兒嫁與書生。
書生攢夠盤纏上了路,臨行前趁良辰破了袁小姐的身子,以此證明自己終將回來迎娶小姐。數月後,袁小姐收到京城抵來的消息,書生未中狀元,但幸而得了探花,將分往兩廣任職,也是頗有所成。
袁小姐這便在家中等候書生歸來,更連夜趕製大紅嫁衣,隻等書生上門提親,便可與書生拜堂成親。但讓袁小姐始料不及的是,書生被朝中要員的女兒看中,招為夫婿,尚未前往兩廣任職,已調任京城,在天子腳下任了一個肥差。
小姐如五雷轟頂,收拾包袱就要上京去找書生。袁老爺哪裏丟得起這個臉麵,也自認不是那朝中要員的對手,便將小姐囚禁房內,寸步不讓她出。袁小姐肚子越來越大,鎮內外將她錯許夫婿這事傳得沸沸揚揚,她日日在房內以淚洗麵,將那紅繡球上叮叮當當響的銅鈴撞球一根根折彎,十指指甲盡斷,血水將鈴鐺染成了紅色,一層層的血垢,擦都擦不淨。
終有一天,袁小姐忍受不住,懷揣著對那書生的怨恨,在梁上係了白綾,穿上親手縫製的嫁衣,割破兩手動脈,帶著肚子裏已經成型的孩子自縊身亡。
鮮血將本就紅得刺目的嫁衣染成血色,那顆曾傳遞過小姐心意的繡球滾落在她腳下,被血水浸泡著,再也發不出任何清脆的聲響。由於小姐是被軟禁,丫鬟送飯菜都是送到門口,小姐自己端進去吃,一直以來小姐的胃口又都不是很好,也有一整天不進粒米的狀況,所以直到袁小姐死後第三天,袁老爺才發覺不對勁,趕緊將房門撞開,看見女兒的屍體已經浮腫腐爛,滿屋子都是嗆人的屍臭。
袁老爺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幾天都沒緩過來,袁夫人得知女兒身亡,更是哭瞎了雙眼,臥床不起,沒多久就氣絕了。袁家上下遭此大難,一蹶不振,三年後終於落敗,袁老爺賣掉大宅,帶著女兒和夫人的骨灰回到鄉下,再也沒人見過他,
雖然死了,但袁小姐的冤魂卻因心有不甘,久久不肯投胎轉世,一直寄宿在那襲血紅的嫁衣上。而那襲紅袍因為寄生了鬼魂,雖然埋入了袁小姐的衣冠塚內,但竟然能千年不朽。晚清時期,開墾天地的農夫將衣冠塚挖出,發現那嫁衣繡工了得,遂謊稱自己婆娘親手縫製的新衣,高價賣出。
隨後,嫁衣便在各大收藏家手裏來回倒轉,經曆了晚晴到民國的過度,最後落在一位煤礦老板手上。那老板早年妻子車禍身亡,一直沒有再娶,據他說家裏其實“藏”者一位嬌妻,事實上正是那袁家小姐的鬼魂,日日和老板床笫之歡、水乳交融,將那煤礦老板的陽氣吸了大半。
當時,男鬼是地方政府的一名幹部,待人和善,也因此人脈頗廣,結識了各行各業不少人物。而男鬼的太太又是一位名媛女性,是交際圈裏的一朵帶刺玫瑰,借著丈夫的人脈,也和不少名流的太太有所來往,成了固定牌搭子。一天,煤老板母親做大壽,男鬼公務在身不便出席,他的太太便代替丈夫去了宴會場,更和幾個太太約了牌局,由於煤老板家就在宴會廳隔壁,太太們打牌又想剩下那點茶水錢,就想借煤老板家裏一用。
在老板家中,男鬼的夫人第一次看見了那襲鮮紅的嫁衣。
聽到這兒我愣了愣,就見那男鬼苦笑著看著我,緩緩開口道:“沒錯,你們所說的紅衣女鬼的‘先祖’……是我的愛人。”
我幾乎都懵了,男鬼的老婆才是紅衣女鬼的先祖?那那個袁小姐的鬼魂又是怎麽回事,難道男鬼的老婆竟然能比一個百年女鬼還要厲害?
估計是見我臉色變化,男鬼苦笑道:“是不是……有些難以置信,但這就是真相,我的愛人……才是這群紅衣女鬼的領頭人,也是因為她,這群女鬼才會壯大到如斯地步……如今回想起來,我真恨自己無能,如果當年我能早一些察覺我愛人的變化……或許……或許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我沉默了,這個時候我不知道可以說什麽,我隻有等那男鬼繼續說下去。
男鬼和那書生一樣,姓唐,由於為人和善,又有些附庸風雅,被周圍朋友戲稱為“唐公子”,頗受歡迎。唐太太出身不是很好,但憑著自己的實力一點點打拚出後來的地位,算得上那個時候的女強人。唐先生和唐太太也是在一場宴會上認識的,當時唐先生的身邊還簇擁著好幾個女性,為了擺脫那些女性的狂熱追求,唐先生特意去邀請那時候還不認識的唐太太跳舞,其實當時並沒有對唐太太有任何感覺。
而唐太太雖然深知唐先生不過是為了躲避狂蜂浪蝶才選擇自己,但在那種曖昧的場合下,她很快就被唐先生吸引了。唐先生相貌俊朗、氣質儒雅,不僅是政府幹部,還能吟詩作對,閑談之間總能引經據典,卻不顯得枯燥,反倒十分風趣。宴會結束之後,唐太太主動要了唐先生的聯係方式,之後便展開了內斂卻極為執著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