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風波定
禁軍連同惠安軍和永安軍到達木蘭圍場的時候,幾乎都沒遇到任何抵抗。慶安軍統領蔡於恒也在逃跑的路上被抓獲。
夏雲昊回到養心殿的時候,頗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屏退了左右,又吩咐榮錄外頭無論誰求都一概不見。
連日的奔逃讓他筋疲力竭,額下也冒出了青須,多年的籌謀,終於在此刻畫下了句點。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想好好睡上一覺。
養心殿外小太監一撥一撥的來稟告,眾大臣跟商量好似的,紮堆的來請安問好,他們安的什麽樣的心思,榮錄清楚的很。當然心裏也很不屑,一個個都跟事後諸葛亮似的,早幹嘛去了?眼下見皇上安然回來,就知道來獻媚了?
榮錄偏頭啐了一口,誰知差點吐到了韓曙的鞋麵上。
韓曙倒沒在意,站的遠了些才道:“皇上還沒醒嗎?”
“已經睡了好幾個時辰了!”榮錄輕聲說道,生怕聲音大了,擾了裏頭夏雲昊的休息。看著榮錄縮頭縮腦的樣子,韓曙倒是被逗樂了,“聽說太後殺了祁安同之後便瘋了,皇上知道嗎?”
榮錄搖了搖頭,“我原本打算緩緩的說,皇上雖嘴上不說,卻是個重情的。雖說太後往日了做了那麽多的錯事,依我看皇上未必真恨得起來。”
夏雲昊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渾身說不出的放鬆,聽到外頭細細的說話聲,便道:“誰在外頭?”
榮錄一聽夏雲昊的聲音,連忙吩咐了下去,又轉身進去伺候,韓曙也跟著進了內室。
殿中雖陳設依舊,但夏雲昊卻怎麽也看不夠,摸摩挲著博古架上的擺設,甚至連燃著的龍涎香今日都格外香甜些。
“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微臣不敢!”
“奴才不敢!”
榮錄和韓曙躬身謝恩。夏雲昊虛抬著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禮,“派去找阿瑤的人,可有消息了?”
韓曙拱手回道:“倒是海日古他們自己找回了京城。季大人那邊暫無消息。”
榮錄見夏雲昊神色微變,連忙道:“季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事的。”
“朕很好奇,你們是如何讓太後臨陣倒戈的?”夏雲昊也不糾結,左右就像季瑤自己說的那樣,她自幼長在深山裏,就如同龍歸大海般吧。
韓曙皺著眉頭道:“微臣也不大清楚,隻知道祁安同派人送祁湛回來的時候,運回來的卻是一具屍體。皇上臨行前雖然交代讓我們留意祁湛。但是……”
“哦?這麽說祁湛的死跟你們無關了?”夏雲昊眉頭緊鎖,右手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在桌麵上。
“那太後現下……”
榮錄躬身道:“回稟皇上,前幾日逆犯祁安同喬裝成太監模樣,混入了慈寧宮,誰知卻被太後親手殺了。太後應是受驚過度,現下在慈寧宮養著呢。”
受驚過度?
這樣的詞若是用在普通婦人身上,夏雲昊不覺奇怪。但是他的母後乃是大夏朝的太厚,又豈是普通婦人可比的?
夏雲昊起身道:“朕去瞧瞧她!”
韓曙還想規勸幾句,卻被榮錄拉了拉衣袖阻止了,隻得悶頭跟在了夏雲昊的身後。禦花園裏的秋菊開的正好,金燦燦的一片,看著都讓人心頭一暖。
看到菊花,夏雲昊又想起從前重陽節的時候,他都會命人準備茱萸、菊花等做成禮物送給太後,以敬孝道。那時到底是存了幾分真心實意的。
慈寧宮裏安靜如常,偶有宮女走過也是悄無聲息。夏雲昊在偏殿裏找到了太後,往日裏那個連頭發都梳的一絲不苟的太後已然不見了。在他眼前的不過是個頭發淩亂的婦人罷了。
流瑩請罪道:“皇上請恕罪,不是奴婢不幫太後梳洗打扮,隻是太後如今神誌不清,誰人不準靠近,整日裏就守在祁公子的棺材。”
夏雲昊揮手示意她退下。待到偏殿中隻剩下她們二人時,夏雲昊輕聲喊了句,“母後,兒子來給您請安了!”
太後的身子一頓,複又恢複了癡癡呆呆的模樣。隻是這細微的動作哪裏能逃得過夏雲昊的眼睛。
夏雲昊自顧的說著,“母後,眼下殿中也無旁人,隻有咱們母子二人,您又何必再裝呢?”
聞言太後將散在兩頰的頭發撥到而後,緩緩的站了起來,輕聲道:“從前是我欠你的,這回算是還你了。”
“母後說笑了。您對兒子有撫育之恩。兒子一直都記在心裏,未曾有一日忘懷的。”夏雲昊淡淡的說著。
太後回身,定定的看著他,連她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沒這麽正兒八經的看過夏雲昊了。他似乎瘦了些,兩頰微微有些往裏凹,額下的胡須也長了,倒是平添了幾分成熟穩重。
“我死後,把我跟湛兒葬在一起吧。可以嗎?”
看著太後近乎乞求的目光,夏雲昊不忍拒絕,“朕知道進宮非你所願。朕答應你死後不入先帝陵寢,朕會著人尋一處幽靜之地,把你跟祁湛葬在一起的。”
太後撐大了眸子,眼裏很快填滿了淚水,到頭來最懂她的人竟然是她一直都不待見的“兒子”啊。
“當年祁安同為我贖身,又讓我讀書識字,無非就是看中我的樣貌跟他的親妹妹祁安純有幾分相似嘛。雖然知道被利用,但是我依舊很開心,我終於不用再在青樓裏被人呼來喝去了。後來我認識了葉逢春,他那時是我的教書先生,長的俊秀儒雅。我原本打算跟他私奔的,可是卻被祁安同發現了。他威脅我若是不想讓葉逢春丟了性命,就乖乖的進宮。”太後說的很慢,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般。
夏雲昊繼續道:“後來你進了宮,但是你非完璧之身入的宮。葉逢春不過是你的一場夢罷了,他不足以你為了他豁出性命。能讓你進宮的是他吧!”夏雲昊抬手指了指棺材裏的人。
“你都知道了?”太後的眸子裏倒沒多少驚訝。
夏雲昊點頭,“其實也是才知道的,那晚夜宴之後你跟葉逢春私下見麵,我便起了疑心,派人去查了查。祁安同一直用祁湛作為籌碼,讓你替他賣命。當年奪嫡之凶險,若不是那時的我毫無勢力,你們也不會選了我做上這皇位吧。”
太後嗯了一聲,“後來祁安同又說服我,說讓祁湛做皇帝。我便動心了!”
“母後,妄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你既然知道祁湛非祁家的血脈,祁安同又怎會心甘情願的將到手的皇位讓給旁人呢?”夏雲昊怎麽也想不明白。
太後輕笑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湛兒不比你有雄才偉略,他會乖乖的聽話的,我以為……隻是沒想到祁安同到底是容不下他的。”
夏雲昊沉默不語,說到底躺在棺材裏的那個才是太後的兒子,他不過是一枚太後活在宮中的棋子罷了。
“可以告訴朕,你的真名嗎?”
太後哽咽了良久,才道:“阮長寧!”這個名字她多年未曾說出口,如今乍然可以名正言順的說出來,卻又有些遲疑。簡單的三個字卻如同千斤重一般,似是用了一生的力氣,才吐出這三個字。
踏出慈寧宮的門檻,夏雲昊的身形頓了頓,沉聲問道:“母後,這麽些年你可曾對兒子有過半分的真心?”
良久都未聽到屋子裏太後的回答,夏雲昊大步的離開了。他所求的終究不可得了。哪怕是謊言她都不肯對他說。
夏雲昊想起兒時,別的皇子都有母後做的新衣裳,獨獨他沒有。他後來氣不過去找太後理論,太後隻垂著眸子慵懶的說,“你是堂堂的皇子,想要什麽樣的衣裳沒有,又不獨缺母後這一份。”
再後來,他就從未問過這樣的問題。隻是心裏到底有了執念。
傍晚時分,烏鴉盤旋在慈寧宮的上空,久久的不肯散去。流瑩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推開門進去的時候,發現太後已經自縊而亡了。
夏雲昊極盡哀容,喪儀辦的體麵而莊重,同時追封太後為敦肅皇太後,與先帝同葬。
守孝回到養心殿時已是半夜時分,榮錄躬身道:“回稟皇上,太後,不,阮長寧的後事已經安排妥當了。奴才已命將她母子二人的屍身運回阮長寧的老家了。隻是……”
“隻是什麽?”夏雲昊問道。
榮錄躬身道:“隻是不知那南疆使臣葉逢春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半途攔下了馬車,對著馬車內的棺材哭的聲嘶力竭,最後觸棺而亡了。眼下南疆使團已經死了兩個人,這恐怕不好跟南疆那邊交代啊。”
夏雲昊負手而立,“他自己為情自殺,或是羞愧自殺,與我大夏朝有何關係。南疆若是強行將罪名壓在朕的頭上,朕不介意跟北漠聯手。左右朕還欠海日古一個人情呢。”
榮錄低頭無聲的笑著,這樣的皇上他好久沒曾見過了。
“阿瑤還沒消息嗎?”夏雲昊輕歎了口氣問道。
榮錄覺得能說的詞都說了一遍了,刮腸搜肚的才擠出來一句,“沒消息也就是好消息呢!”
夏雲昊揚起了嘴角,季瑤可是他見過最厲害的女子呢。富複又想起木蘭秋獵時季瑤說她想家了,還說到時候不跟他告別。可能她已經回到了群英寨,回到了親人的身邊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