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獨自相處
四周是熊熊的大火，濃密的黑煙籠罩著昔日華麗的屋子。周衍隻覺全身的皮膚都在被烈火炙烤著，散發出灼熱的氣息。
簡坤渾身是血，手持利劍硬生生的帶著他劈開了一條生路。
“走，走啊……”
遮天蔽日的濃煙，腥甜的血腥味，灼熱到口幹舌燥的周衍猛然睜開了眼睛。舌尖輕輕的舔了舔幹裂的薄唇。
周衍愣愣的看著虛空許久，眼神才漸漸聚焦。醉酒後的頭疼真是難受的緊，像是有千萬根針在紮著腦仁似的。周衍抬手想要揉著額角，好舒緩下頭痛。
誰知想要抬起右手的時候，才發現手臂上似是壓著重物，酸麻的厲害。
眼神下移，目光所及是一張側臉，長長的發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朱唇一點，嘴角微微抿著，顯然在睡夢裏也無絲毫的放鬆。挺秀的鼻，在女子中倒是少見，憑添了幾分英氣。白皙的耳尖從黑發裏露出一點點，俏皮又可愛。
周衍微微側了身子，想要將手從底下抽出，誰知季瑤竟死死的將周衍的手枕在了腦袋下。周衍笑著搖了搖頭，也就放棄了將手抽出的打算。
她，怎麽來了？難道就不怕暴露了身份嗎？還是？
他有些日子沒有做過那日的夢了，許是今日醉酒之後，埋在心底裏的陳年秘密又浮出了水麵。那些灰暗到讓人窒息的日子，他刻意的不願想起，卻如同附骨之疽般揮之不去。
原本壓抑的心情，竟然在看到她的瞬間，瞬間明朗了起來。
睡夢裏的她雖然也帶著警惕，但是到底少了些白日裏的生人勿進。周衍的手不覺的撫上季瑤的如瀑般鋪陳在身後的發。
誰知指尖才將碰到季瑤時，季瑤卻毫無預兆的睜開了眼睛。周衍有些慌神的縮回了手，眼神閃爍的不敢看季瑤的眼睛。
季瑤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但是心裏有事，自然也不敢睡的太死。天亮前她還要回客棧。
睡眼朦朧的季瑤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一張俊臉近在眼前，眸中帶著溫柔。起初季瑤還以為自己在睡夢裏。否則周衍怎麽會出現那樣的表情呢？不可能的！
隻是四目相對之後，周衍眼睛裏短暫的閃躲，讓季瑤不得不懷疑難道是她眼花了嗎？
周衍輕咳了一聲道：“你怎麽來了？”
“想來就來了！”季瑤起身去桌邊倒了杯茶遞給了周衍。
猶如火燒的嗓子眼得了茶水的濕潤，瞬間舒服多了。暗道果然還是睡著的時候顯得乖巧些。好好的一句話，能說的如此生硬，看來也隻有她季瑤了。
周衍細長的手指捏著青瓷茶杯，道：“謝謝！”
“不用客氣。你幫了我那麽多，我做這些都是小事罷了！”季瑤的聲音依舊冷冰冰的，然後直接搶似的將周衍手中的青瓷杯給奪了回去，又倒了一杯來。
周衍又問道：“你就不怕被他發現嗎？”
季瑤無所謂的回道：“我自然有我的說辭，既然走到這一步，哪裏有讓我再來一次的資格？”
“以後要是不能喝酒的話，還是少喝些吧。傷了自己的不說，也省得連累旁人！”季瑤提醒道。話說的無比的直接。
周衍愣了一下，原以為她說的是自己喝多了，累的她來照顧自己。但是一思量才模糊記起來似乎是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叫了她“季姑娘”。不過好在簡坤反應迅速，給遮掩了過去。
“通過這段日子的接觸，我發現顧雲凡這個人不僅心思深沉，更是極其細膩，但凡一點兒小的差錯，都有可能破壞我們的計劃。”季瑤正色道。
周衍點了點頭，“到底是我疏忽了！”
季瑤有些詫異的看向周衍，按理說依著周衍的身份，哪裏會說出這樣的話？
周衍被季瑤這一頓猛瞧，瞧的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臉，疑惑的問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沒有，隻是有些好奇罷了，像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認錯？”季瑤回道。
周衍反問道：“原來在你眼裏，我跟那些紈絝子弟並無區別啊！”
季瑤搖頭道：“不是啊。最起碼你比他們善良些。並沒有施恩求報，讓我以身相許來著。”
周衍手裏的青瓷杯一個沒拿穩，潑了些水在錦被上，淡淡的水漬很快就隱進了被麵上繡的繁複的圖案裏。
季瑤的這句話，讓他想起那一日季瑤掐著他的脖子，對他說的話。此刻想起來竟不覺有些想要笑。周衍有些好奇的問道：“若是那日我真的提出那樣的要求，你會怎樣？”
季瑤想了想道：“我會答應的。沒有什麽事能比活著重要，能比親人的命更重要。若是隻陪你睡一覺，便能救出我的家人，奪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別說你長的有幾分姿色，就算是個瘸子或是麻子。我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有幾分姿色？這算是誇獎嗎？周衍覺著什麽話從季瑤的嘴巴裏出來，就變了味道了呢？看來以後跟她說話，還是得帶個自動過濾的功能。去其貶義的，留其褒義的。
隻是一想到季瑤說的換做其他任何人，她都會同意。那麽他呢？跟季瑤口中的其他任何人又有何區別？
周衍暗自搖頭，說到底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罷了。連夥伴都算不上吧！
壓下心頭淡淡的失落，周衍下了逐客令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季瑤看了看窗戶，“不急。等雞叫頭遍的時候我再回去。”跟著又問道：“你什麽時候想要進寨子？需要我做什麽嗎？”
周衍有些無奈，她總是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
“應該快了！”周衍閉著眼睛，頗為疲累的回道。季瑤跟沒瞧見似的，又問了一遍，“真的不用我做什麽？”
周衍依舊閉著眼睛，解釋道：“有時候不知道反而配合起來才能天衣無縫。”
算無遺策，乃是謀士的誇大之詞。這世間但凡算計，總歸有露出馬腳之時。索性就當個局外人，來的更能取信於人。
氣氛一時凝結，一個閉目假寐，一個皺眉沉思。一直守在門外的簡坤，聽到屋子的說話聲沒了。一顆心瞬間就提到嗓子眼。這季大小姐，乃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真要是兩相對比起來，估計還是少主吃虧的可能性更大些。
想到此處，連忙走到了裏屋，正看到少主倚著軟枕靠著，季姑娘坐在床邊靜默不語。氣氛出其的詭異，但是又有些和諧。
簡坤打著哈哈道：“季姑娘，讓下人準備的白米粥已經好了。”
季瑤淡淡的哦了一聲，道：“那就讓人伺候你家少主吃吧。我先回去了。”
季瑤說走便走，招呼也不打一個。縱身躍出窗外，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裏。
“少主，那您現在吃嗎？”簡坤小心翼翼的問道。
周衍看著窗外如墨般的夜色，冷聲道：“不吃！”簡坤暗自腹誹，這又是怎麽了？先前不還是好好的嗎？跟著又問道：“這是季姑娘特意讓人為您熬的，您看……”
周衍沒有回答，問道：“翠紅樓那邊打點過了嗎？”
簡坤恭敬的回道：“那是自然。姓顧的想要在臨安城中打聽點事，那自然聽到的都會是應該聽到的。”
許是昨夜醉酒後吐了幾回，如今肚子裏空空的，不想就咕嚕嚕的叫了起來。簡坤憋著笑退出了屋子。又吩咐著下人們伺候著周衍梳洗更衣。
少傾，便親自端著碗白米粥，配上幾碟精致的小菜，送進了屋子裏。簡坤隻得安慰自己，少主是真的餓了。否則這寡淡無味的白米粥，少主怎麽就吃了三碗呢？
周衍很久沒有進的這麽香了，吃完後外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周衍推著輪椅到了窗邊，腦海裏忽然就出現了季瑤從這窗戶縱身一躍的颯爽英姿。
漸漸的神情就黯淡了下去，要不是當年的那場大火，他也可以是個踏遍青山，遊遍綠水的人。也可以在這深夜裏來去自如……
周衍的手攥的很緊，青筋暴露。然後重重的捶在了雙腿上。可是除了手上的疼之外，他的腿依舊毫無知覺。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身下的不是腿，而是兩根木頭。用作裝飾的木頭罷了。
從鬆鶴樓到雲來客棧不過呼吸的功夫，隻是此時雲來客棧的後廚已經忙的熱火朝天了，清冷的空氣裏彌漫著都是食物的香氣。
季瑤繞開了所有人，從後窗潛回了屋子裏，這才剛進了屋子，就響起了敲門聲，顧雲凡輕聲喊道：“暮雲，你起來了嗎？”
季瑤平複了下心緒，道：“大當家的，你且等等！”跟著就將床弄亂了些，又檢查了下身上的衣服，確保沒有破綻之後，才開了門。
“昨晚睡得不好？”顧雲凡看著季瑤眼下一圈烏青，心疼的問道。
季瑤解釋道：“也就一晚上的事罷了，待回了寨子裏再補回來就是。以往我去哪都帶著青禾，這次還不知青禾在寨子裏該哭成什麽樣了呢？”
顧雲凡這才鬆了口氣道：“也是。等今兒回了寨子。我看青禾這丫頭還得哭！”
季瑤笑著點頭，“青禾這丫頭打小就跟著我。最是心實！”
許是起的早的緣故，樓下的大堂裏隻三三兩兩幾個夥計在忙活，季瑤跟著顧雲凡隨意吃了些。客棧裏的東西雖也一般，但是架不住肚子餓啊。
顧雲凡看著季瑤進的香，笑的一臉溫柔。季瑤咬了口包子道：“你倒是是吃啊？看著我做什麽？”
“秀色可餐！暮雲，可曾聽說過？”顧雲凡撇嘴調笑道。
季瑤原本大好的食欲，瞬間消失殆盡。朝著顧雲凡擠出一抹羞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