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錯位的人生2
天空一點一點在變黑。
陸梨失去的血一點一點在增加, 她還沒死, 比上一次堅持地更久, 上一次, 她還沒等到天黑就死了。
這就是來自於重生的改變?
讓她多活了幾個時辰,然後在黑暗中被野獸分食殆盡。
陸梨有那麽點想笑, 她也真的吃力地生拉硬拽了下嘴角笑了下。
也不算沒白重生, 好歹她知道了李如月殺她的原因,當了一個明白鬼。
可她更恨了。
恨李如月, 恨這不公的命運。
濃重的戾氣在她眼底翻滾,陸梨遲遲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去報仇!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
陸梨精神為之一振。
“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她的聲音低若蚊訥,風稍微大一點就能蓋過去, 卻有充滿了強烈的求生欲。
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出現在陸梨視野之中, 那是一個單薄瘦小的老頭, 穿的破破爛爛。老頭兒抬頭望望高聳入雲的峭壁, 嘖嘖出聲:“這都摔不死,小丫頭命挺硬,命硬好啊。”
李如月回到京城,她這次回來是為了操辦長子的婚禮。這個長子是她如今的丈夫張東林的嫡長子, 嫁給張東林十年,她一無所出。當年她為了和大嫂同一天生產,吃藥傷了身子,再難有子嗣。
若非這一點,張家未必中意她當填房,她不能生就不會威脅到張東林前頭那三個嫡子,對張家而言,嫡子有三個,他們不缺兒子。她不能生又出身高,對張東林和對三個兒子來說都有利無弊。
而當時張東林也是她最好的選擇,張東林是康寧侯府的世子。嫁給陸長澤那幾年,她吃透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的苦。年輕時不懂事,看中所謂的才華潛力相貌,結了婚才知道,一個狀元要出人頭地的路有多長。而女人婚後的地位取決於丈夫的官位,她從高高在上的國公貴女成了三年就有一個的狀元之妻,她後悔莫及,卻又來不及。後來命運弄人給了她一個撥亂反正的機會,她毫不猶豫了選擇了張東林,她是她當時能嫁的身份最高的男人。
回到家裏,李如月收到了一堆真真假假的安慰。
她在崖州停留了數日,自然要有一個理由,所以陸梨的死訊已經傳到京城。
李如月又悲悲慘慘地掉了幾滴眼淚:“梨姐兒出生不久,就有大師批字,說我們娘兒倆八字相克,最好不相見,我忍痛把她送到她祖母身邊。十四年來強忍著思念之苦不去見她。”
李如月痛苦一聲:“她考上了白鹿書院要來京城,可她一個小姑娘家如何進京,我又恰巧路過崖州,就想帶她進京,路上有個照應,可萬萬沒想到這一見麵就。”
李如月泣不成聲。
前來安慰的二夫人三夫人跟著掉了幾滴淚,口中道:“大嫂節哀,是她這孩子福薄。”
寬慰一番,兩位夫人告辭離去,離了李如月的眼,妯娌倆就嘀咕上了。
三夫人表示懷疑:“平日也沒見她多在乎前頭生的那個,送走了別說去看兩眼,接都懶得接來看看,如今倒是哭的慘,裝什麽呢。”
二夫人就比較敦厚:“大嫂不是說了,大師批言了。”
三夫人就嗤了一聲:“這種鬼話你也信,這種大師批言沒有一百我也能造出八十個來。大師都是積德行善的,哪有生離骨肉的,可別給大師抹黑了。我看啊,就是她李如月怕前頭生的女兒拖累她影響她過侯夫人的好日子。”
二夫人無奈:“你這張嘴啊,人家剛沒了女兒,你就留點情吧。親生的女兒,有隻有那一個,怎麽可能不疼的,人家私下怎麽照顧的,你我哪裏知道。再說了,她到底是改嫁過來的,哪裏方便接來照顧。”
三夫人就嗤了一聲:“不方便放咱們府裏,放在她娘家難道還不行。名正言順的女兒又不是偷著生的,還是烈士遺孤,誰會說嘴不成。我看啊,她就是心狠,不喜歡前夫,所以遷怒孩子。”三夫人嘿了一聲,“婚後她常住在娘家,打量誰不知道她不願意跟著丈夫去任上吃苦。”
二夫人:“越說越沒邊了。”
三夫人越說越來勁:“隻可憐了陸狀元了,為國捐軀,不隻丟了命,妻子也成了別人家的,連最後一點骨血也沒了。”
雖然過去了十幾年,三夫人還依稀記得當年陸長澤打馬遊街的風采,年紀輕輕又才貌雙全的狀元郎,可不是每三年都能出一個。狀元往往都是半老頭子,難得出個年輕的,也模樣普通。
當年多少閨秀芳心暗動,最終還是老衛國公技高一籌,替自家貴女搶到了。可惜了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不然到現在也該是個人物了。
“你說這事吧,還真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這當娘的難得見一次女兒,女兒就給失足摔死了,夠寸的,可別她是個刑克六親的命,先是克夫又是克女。”
二夫人嚇了一跳:“瞎說什麽呢!”
三夫人訕訕,也覺得不妥當了,順勢轉移了話題。
一抬頭就見一個溫柔典雅的少女前簇後擁地走來,好大的氣派,可不正是李如月的嫡親侄女李采薇。
李采薇得知姑姑回了京城,立刻趕來。她知道姑姑失了女兒,覺姑姑定然傷心,遂趕來安慰。
因著李如月的緣故,李采薇是常來的,熟稔地打過招呼。
“采薇來看你姑姑,你姑姑遇上這種事,心裏難受,”二夫人溫溫柔柔道,“你姑姑最疼你不過,你好生寬慰寬慰她。”
李采薇說好,辭別長輩,快步離開。
三夫人回頭看了幾眼:“說來也有趣,大嫂對自己的親閨女不聞不問,對這個侄女兒倒是疼愛有加,疼親閨女也就那樣了。”
二夫人就道:“怕是移情。”
三夫人就翻了個白眼:“人好生生的待在崖州,用得著移情嘛,不就是借此討好娘家人,給自己撐腰。”李如月沒親生兒子,可不得靠娘家才能在夫家立足。
二夫人無語,反正什麽話都讓她說了。
三夫人還問:“二嫂怎麽不說話了,難道我說的不對。”
“好話賴話都讓你說了,你讓我說什麽。”
三夫人愣了下,噗嗤也笑了 ,親親熱熱的挽住她的手:“我啊就是看不慣她這個人,假的很。好了好了,不說了。”
走了幾步,三夫人又說了:“李采薇穿的是石榴紅的裙子吧。”
二夫人腳步一頓,回想一下,眉頭皺了起來。陸梨新喪,她和二夫人嚴格說起來和陸梨毫無瓜葛,但是死者為大,過來前特意換了素淨的衣裳,首飾也去了幾件。李采薇可是陸梨的嫡親表妹,論理,李家應該早就得到消息準備好的,怎麽會出這種紕漏。
三夫人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看來這位二姑娘也沒傳言中那麽知書達理。”
李采薇倒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壓根沒想到這一點,陸梨這個名字,對她而言隻是一個有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而已,死了,她替姑姑難過,旁的就沒有了。
“姑姑。”
李如月眼前一亮,隨著丈夫在任上待了兩年,她就足足兩年沒見過李采薇,雖然能時常寫信,然依然難解相思苦。
見了人,李如月摟著李采薇好一通摩挲,滿眼的欣慰:“怎麽瘦了,倒是高了,是個大姑娘了。”
不由得,李如月想起娘兒倆在庵堂裏那段不見天日的歲月,薇姐兒整日裏歇斯底裏地哭鬧,彷佛變了一個人。
幸好,她回來了,她改變了女兒悲哀的命運,她的薇姐兒絕不會再落到前世那個下場。
“姑姑也瘦了。”李采薇心疼地看著李如月。約莫這就是母女連心了,哪怕時隔兩年,兩人依然親密無間,彷佛隻是分開了兩天。
“舟車勞頓難免的,養養就好了。”李如月愛憐地摸著李采薇的臉。
姑侄倆說了好一會兒體己話,說著說著,李采薇終於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便道:“姑姑你別太難過了,你還有我呢,我會好好孝敬你的,帶著表姐那一份。”
李如月身體僵了僵,摩著她的後背:“好孩子,幸好有你。”
李采薇乖巧地依偎在李如月懷裏,李如月低頭凝視著女兒天真無邪的臉,再一次慶幸自己當年的鋌而走險,不然女兒如何能無憂無慮地長大。至於陸梨,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隻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次日,李如月又去了娘家衛國公府,又迎來了一波安慰。
侯夫人柏氏不無憐憫,那孩子還是和采薇同一天出生的,小時候她還見過。想那孩子這一生著實可憐,生而喪父,母親有等同於無,叫她來說小姑子未免涼薄了點,如今走了換一個角度來說,未必不是好事,下輩子投一個好人家,父母雙全,幸福美滿。
“你想開點,意外誰也想不到的。”
“是我和那孩子緣淺。” 李如月聲音苦苦的,看著柏氏的神情有些微妙的痛快。當年就是柏氏堅持,又找來她的公主娘施壓,自己才會被送進家廟受罪。她嘴上說著疼愛采薇,卻又護不住采薇,任采薇被陸梨打壓的喘不過氣來,說到底還是更心疼自己親生的。
片刻後,李老夫人打發了旁人,單留下李如月。
李老夫人定定地看了她半響,看的李如月如芒刺在背。當年她不懂,重活一遍的她卻懂了。原來母親早從蛛絲馬跡中就猜到她換了孩子,大概這就是知女莫若母。
“你剛喪女,不好繼續操持婚禮,讓你妯娌去操持吧。”
李如月道:“正準備和她們說。”就是他願意,張家人也得嫌棄晦氣。
李老夫人又道:“這一陣你就別出門了,在家誠心給她念幾卷經,才像個母親應該有的樣子。”
李如月心頭跳了跳:“女兒知道了。”
“如月。”李老夫人喚了一聲,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她望著李如月,李如月平靜地望著她。
未盡的話語就像是秤砣又墜了回去,李老夫人合上嘴,一下一下撚著手上的佛珠:“你好好過日子吧。”
李如月心裏一鬆,母親沒有問出來,和前世一樣,選擇了沉默。有些事看破不說破,說破了誰都難堪。她也知道母親不會說出來的,一頭是從未養育過的孫女,一頭是親手養大的女兒和外孫女,孰輕孰重,母親當然掂量的清。
“娘,你放心,我會好好的。”
李如月走了,李老夫人怔怔地坐了半響,起身走向小佛堂,她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為那個孩子念了一卷往生經。
如月對崖州的孩子不聞不問,對采薇疼如己出,采薇越長越像如月,回想起生產那一天的兵荒馬亂,李老夫人止不住的懷疑。
然而,她沒有去調查,也不敢去調查,一旦走露了風聲,後果不堪設想,她隻能裝聾作啞,假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沒想到,那孩子就這麽去了,真的是意外嗎?
絲絲縷縷的涼意竄上來,老夫人慢慢地搖了下頭,肯定是意外,再如何,如月怎麽可能殺人,不可能的,就算她猜測是真,那也是她嫡親侄女,如月不至於如此狠心也沒那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