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皇帝是條狗14
謝重華徐徐鬆開手,接過那枚求子符:“多謝三嫂。”
景宣帝微眯了下眼,眼底劃過一道暗芒。
“跟我客氣啥。”蕭氏滿懷憧憬:“這次肯定靈,我都打聽過了,這座娘娘廟的送子觀音特別靈驗,一求一個準。那廟後麵還有一口求子泉,隻是得當場喝才靈驗,不然我就帶進來了。”
景宣帝一愣,送子觀音!淡淡的尷尬油然而起,他怎麽忘了,臨川姑姑家這個表姐多年無子,滿京城的求神拜佛。
原來皇後暗地裏也在求子,這在他意料之中,成婚多年無子,哪個女子不慌。隻親眼看到,景宣帝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看向謝重華,留意到她的手拂過腹部,忽覺心頭一刺,彷佛被針紮了一下。
“那就借你吉言了。”謝重華雖彎著唇,臉上卻透著難言的苦澀。
景宣帝嘴裏彷佛也嚐到了一絲苦意。
“娘娘莫要灰心,咱們還年輕,來日方長。”蕭氏是勸謝重華也是勸自己。
是啊,來日方長,那些恨,那些仇,總有報的時候。
謝重華收起求子符,神情已是恢複如初,彷佛剛才的灰敗和苦澀隻是錯覺。景宣帝的嘴裏的苦意卻還殘留著。
賀氏嘴角動了動,似是欲言又止,末了還是沒張開嘴。
蕭氏已經說起另一樁事,望一眼不遠處的芝蘭,笑吟吟的:“謝達又升了一級,如今是六品的千總了,他又托你三哥來問芝蘭了,這小子倒是個癡情的。”
謝重華垂了垂眼瞼。
謝達是她奶娘的兒子,打小就替她跑跑腿,和芝蘭青梅竹馬。進宮前,她問芝蘭,芝蘭說隻想陪她進宮。
後來,謝達求了她,她便將他薦給三哥,三年前他在軍中立了小功有了官身,第一次托三哥向她求娶芝蘭。她再問芝蘭,芝蘭說要一輩子伺候她。曾經有多感動,如今想來就有多諷刺。
謝重華:“那我再問問芝蘭。”
蕭氏好成人之美:“娘娘好好和她說下,她年歲著實不小,再蹉跎下去就真的耽誤了。”
忍了又忍,賀氏終究是沒忍住,她斟酌了下緩緩開口:“臣婦有一些拙見,娘娘姑且聽聽,若覺得不好,就當臣婦胡說八道。”
“母親但說無妨。”
賀氏:“民間有種說法,叫引子,就是先養個孩子在跟前,容易引來孩子。”
蕭氏一聽就急了:“娘娘如此年輕,何須抱養別人的孩子,他日有了嫡皇子,豈不平添事端。”皇後養育,那就能算半個嫡子,又占了一個長的名分,怎麽想都是禍根。
賀氏抿抿唇:“不是抱養宮妃的孩子,我的意思是讓娘娘抬舉一個宮女,若那宮女有幸生下龍子鳳孫,娘娘親近些,許是能帶來子嗣。本是正陽宮出去的,娘娘親近些無可厚非,算不得抱養。”
賀氏覺得這辦法是一舉數得,進可攻退可守。
皇後要是能生下嫡皇子,那是再好不過,這孩子妨礙不著嫡皇子。
要是生不出……其實賀氏有些懷疑謝重華是不能生。按說中宮盛寵,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怕是身子有礙。她都暗暗懷疑過皇後是不是著了後宮哪個嬪妃的道,做妃嬪的,哪個不盼著皇後不能生,皇後不生,她們才有出頭的機會。
皇後無子,那過幾年就抱養宮人生的孩子,自己人生的,好歹拿捏的住。
景宣帝聽得不順耳,理智上他知道作為娘家人替皇後籌謀人之常情,這籌謀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可感情上子嗣被人這麽算計著卻不舒服。
景宣帝壓下那點不舒坦,望著謝重華,想知道她會如何決定。
“母親不會是想抬舉芝蘭吧?”蕭氏臉色不大好看,她也是多年無子,她娘也提過讓她抬舉身邊丫鬟,讓她給撅回去了。
賀氏知道她這主意刺人心,可為了皇後為了謝氏,她還是硬著頭皮道:“芝蘭忠心耿耿,何況她老子娘都在府上。”
忠心,謝重華有點想笑,於是她笑了,笑裏透著幾分悲涼:“這話母親以後不要再說了,陛下要寵幸誰是陛下的事,我不會阻攔也阻攔不得,但我絕不會給陛下送女人,”她閉了閉眼,似乎是不想讓人看見裏麵的酸苦,“我做不到。”
然景宣帝看見了,百般滋味在心頭輾轉。
原來,皇後不是不吃醋,隻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她甚少在他眼前拈酸吃醋,偶爾有,也是恰到好處並不激烈,玩笑一般。雍容大度,賢後風範,可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今天終於知道,少的是情。
“沒有哪個女人心甘情願與人分享丈夫,除非她不在乎丈夫。”
景宣帝驚,難道是自己把心裏話說出來,可他現在口不能言。循聲抬頭,發現說話的是蕭氏,隻聽蕭氏接著道:“母親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這是在剜娘娘的心。”她又憤憤道,“皇上他不缺女人,用不著娘娘操心。”
讓她給謝挺送女人,呸,想的美。蕭氏惡狠狠地想,就是謝挺敢背著她找另外女人,她就砍死他再自殺,同歸於盡。轉念又有點同情皇後,她能拘著謝挺,謝挺也願意被她拘著,可皇後不能,皇帝也不願意。後宮佳麗三千,三千刺,根根傷心。
感受到蕭氏怨氣的景宣帝有點心虛,他自認不算荒淫,可後宮也有那麽十幾二十個人,不過他從沒過分抬舉誰,更不曾為了誰傷過皇後的體麵,所以,他做的還算是可以的吧?
賀氏真想說皇後和蕭氏的情況不一樣,蕭氏可以耍小性子,左右就是他們三房自己的事,可皇後不行,她的子嗣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是謝氏的事,也是全天下的事。可到底不是親母女,有些話不好說,賀氏隻能急得幹瞪眼。
謝重華生拉硬拽了下嘴角:“我知道母親是為了我好,為了謝氏著想。不過,我無子對謝氏來說,也許算得上是好事。”
賀氏不解,便是蕭氏也愕然:“娘娘這話什麽意思?”
景宣帝目光閃了閃,若有所思地看著謝重華。
謝重華笑了笑,眼裏卻殊無笑意:“我們家已經夠顯赫,我位主中宮,父兄戰功赫赫,若再有嫡皇子,焉知非禍。”
“娘娘!?”賀氏與蕭氏齊齊變色。
謝重華微微一歎:“這兩日邊關頻頻傳來捷報,我這正陽宮都熱鬧不少。可別瞧著她們麵上笑盈盈恭喜,暗地裏有多少人盼著我們謝家倒黴。恨人有笑人無,見不得別人好的人比比皆是。
就拿旺財這事來說,太後覺得我是仗著父兄建功,所以不將她老人家看在眼裏。恐怕外頭不少人也會這麽想,還會別有用心的如此傳。”
蕭氏義憤填膺:“分明是太後娘娘強人所難在先。”
賀氏麵有苦色,就說吧,皇後應該把旺財送給太後的。
“他們不知道嗎,他們知道,可他們不會這麽說,他們隻會說我是仗著娘家得勢目無太後,傳著傳著還不知會被傳成什麽樣,更不知傳到陛下耳中又是如何不堪。” 謝重華無奈長歎。
“陛下英明神武,才不會相信這些小人挑撥之言。”蕭氏恨恨道,“這□□佞小人真本事沒有,就喜歡興風作浪,才好顯出他們的能耐。”
“陛下當然不會信。”謝重華嘴角彎起,眼角流露出幾分甜,“不然怎麽會奪了魏表妹的爵位。”
景宣帝不自在地挪了挪爪子。
賀氏真替皇後著急,這年輕姑娘家滿心滿眼都是情郎,可她那情郎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帝王,不能以常理度之。
“三人成虎事多有,眾口鑠金君自寬。”賀氏終於忍不住,“這說的人多了,難保皇上不會有動搖的那一天。”
謝重華臉上笑容漸漸隱沒:“我知道,所以我才說我無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謝家煊赫太過,那些人更有的編排了。”
蕭氏是個硬脾氣:“怕他作甚,身正不怕影子斜。難道為了不教人編排,娘娘你就不要孩子了,沒這樣的道理。”
“我自然是想要的,可誰知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謝重華笑容有點苦,“隻不過眼下看來沒有倒算是好事,就當是苦中作樂了。”
蕭氏心下惻然,當年她娘私下還動過讓她當太子妃的心,幸好她娘覺得她爛泥扶不上牆也就停留在想想的階段。她娘果然英明,不然她這暴脾氣非得憋屈死。
“娘娘,可是陛下那邊透出了什麽?”賀氏心裏有點慌,聽著聽著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景宣帝比賀氏更早覺出味來,他回憶了下,確定自己沒流露過忌憚謝家的意思,那麽皇後為生有此顧慮,難道是他哪裏露出了馬腳。
謝重華輕輕撥弄了琺琅護甲:“沒有,陛下不久前還讚賞父親用兵如神,乃國之柱石。”
“那娘娘?”賀氏狐疑。
“近日我看史書,讀到戰國名將白起,”謝重華的聲音縹緲似不真實,“想起一句話,功高震主者自危。”
賀氏與蕭氏臉色皆是微變。
白起,戰國四大名將之首,為秦國一統天下立下汗馬功勞,卻與丞相範雎勢如水火,在範雎挑撥下,一代軍神,終被秦昭王賜死。
景宣帝眼神也變了,白起此人因殺伐過重而毀譽參半。後人評價他之死:功已成,秦昭王不容。也有覺四十萬人,一夕坑盡;雖君寡恩,實天報理。
而他認為,白起之死,乃君之過,非臣之罪。
景宣帝不禁自省,難道朕正在犯秦昭王同樣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