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帝是條狗6
景宣帝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如此丟人了,他閉著眼睛趴在地上,十分想死一死。
趴在地上的景宣帝此刻若是抬頭,就會發現謝重華雖然在笑著,但是她的眼睛極冷,冷如寒冰。
錐人的視線落在狗皇帝稚嫩的脖頸上,隻要抬腳,就能碾斷。倘若狗死了,皇帝的身體會跟著一塊死,謝重華一定毫不猶豫。
可惜狗死了,景宣帝也就解脫了。當年狗被看不慣魏婉兒得意的嬪妃下手毒死,景宣帝照樣活的好好的,倒是魏婉兒哭得跟死了親爹似的。
景宣帝想解脫,就是這麽簡單。當然,她是不會好心告訴他的,其實就算她告訴景宣帝,死一死就能解脫,多疑成性的景宣帝怕也不會相信,他不敢拿自己的命賭,他輸不起。
景宣帝的確不敢賭,所以哪怕他再難以接受現狀,景宣帝隻在最開始想過死後或許能回到自己身體內,但也隻停留在想一想這階段,半點沒打算真的去死一死,就怕真的死了。於是,惜命的景宣帝和解脫擦肩而過,繼續體會當狗的別樣經曆。
該說到底是做了好幾年皇帝的人,景宣帝相當能屈能伸,趴了一會兒便又滿血複活,他睜開眼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邁開腿,好在身體本能尚在,景宣帝自己又想走不再抗拒,別別扭扭走了幾步之後,腳步靈活起來。
景宣帝往外麵走了幾步,回頭看看謝重華,又往外麵走了幾步,再看看謝重華,意思是要出去。去了外麵,他就能找機會去太極殿看看,他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身體如何了。
謝重華看明白了,卻佯裝不知,隻笑吟吟道:“這不挺精神的,看來之前是裝的。”
“誒呀呀,這麽小就知道爭寵了。”芝蘭湊趣接上,“九月這是遇上對手了。”
景宣帝氣結,隻有別人爭朕的寵,朕何時爭過別人的寵,還要和一條狗爭,眼見著主仆笑顏如花樂得不行,景宣帝氣得差點控製不住本能想咬人,以前怎麽沒發現他的皇後竟是如此自作多情。
景宣帝運運氣,又往外跑了兩步,不防狗鏈長度有限,被狠狠勒了一下,吃痛之下,景宣帝情不自禁叫了一聲。汪聲入耳,景宣帝眼前陣陣發黑,難以形容的羞臊挫敗洶湧而至。
見剛才還生龍活虎的獒犬突然安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起來著實是弱小可憐又無助,芝蘭小小的愧疚了下,對謝重華道:“娘娘,旺財好像是不高興了,要不奴婢帶它出去遛遛吧,來正陽宮這麽久,它還沒出過宮門呢。”
聞言,羞憤莫名的景宣帝哪裏不明白,這些人分明知道自己想幹嘛,故意逗弄它罷了。被逗弄的景宣帝氣得眼前又黑了黑,往常他也逗弄過狗,樂嗬嗬看著它們又蹦又跳,輪到自己被逗弄了,終於知道這是何等憋屈。
欣賞夠了景宣帝的洋相,謝重華才施施然道:“關了這麽久,是該帶他出去走走了。”
之前沒帶出去是想省事,當年就是溜狗時被魏婉兒趁虛而入,魏婉兒以玩玩的名義從溜狗的宮女要了狗,這一玩就玩進壽寧宮,成了壽寧宮的狗。雖然如今就算魏婉兒故技重施,自己也不會如當年那般息事寧人,隻是不想和魏家姑侄歪纏浪費時間,索性不帶出去。
這聲音落在景宣帝耳中,當真是堪比天籟,當下決定不再計較皇後的冒犯,畢竟不知者無罪。又聽謝重華吩咐:“裝一盒杏花糕來,也不知陛下用點心了沒,咱們過去瞧瞧。”
景宣帝十分受用,他還琢磨著怎麽尋機會前去太極殿,皇後就把機會送到眼前。
芝蘭便打趣:“就算陛下用過了,見娘娘親自送來,定要再吃上幾塊的,陛下啊,最喜歡娘娘做的杏花糕了。”
景宣帝眼神不覺溫柔下來,不由想起了十年前。
那一天他隨著謝挺去謝國公府玩,謝挺是他伴讀。
一走進園子便聽見清脆歡快的笑聲,循聲望過去,一團鮮妍如火的紅色映入眼簾,穿著紅色石榴裙的小姑娘站在杏花樹上,開懷大笑著,露出雪白貝齒,笑臉比三月梢頭的杏花還要燦爛明媚。
謝挺無奈地拍了拍額頭,快步跑過去:“趕緊下來,你跑樹上去幹嘛。”
“這幾枝杏花嫩,采了做杏花糕給祖母吃。”樹上的小姑娘笑嘻嘻地,低著頭好奇地看著他,目光清澄。
“讓下人采就是,你趕緊給我下來。”謝挺頭疼又緊張。
小姑娘振振有詞:“祖母說了,我采的格外好吃。你放心啦,我爬樹很厲害的,摔不著。”
謝挺語塞,換了另外一個辦法哄她下樹:“七皇子麵前,不得無狀,還不趕緊下來見禮。”
小姑娘愣了愣,這才不是很樂意地爬了下來,身手靈活極了。他不禁看了看謝挺,謝氏武將世家,男兒都是習武的,難道女兒家也不例外?
謝挺嘴角抽了抽,假裝沒看懂他眼底的疑問。後來,他才知道,謝家女兒也就皇後是例外。
皇後陪伴老國公夫人在老宅休養,老國公夫人將門虎女,年輕時還親自上陣領過兵,是太-祖都誇過的巾幗英雄。被老國公夫人養大的皇後,學了一身好本事,上樹下水,沒有她不會的。
見過禮,皇後抱著杏花枝便走了。他也隨著謝挺離開。
約莫一個時辰後,一碟賣相不怎麽樣的杏花糕送到演武場。
“這是沾了祖母的光了。”謝挺扔了紅纓槍招呼他:“趁熱吃,我妹妹做的杏花糕沒的說。”
他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味道也就那樣,遠比不上禦膳房做的,隻看謝挺香噴噴的模樣,他又咬了一口,還是沒品出什麽特別的味道來,心想,謝挺這嘴也真夠不挑的。
然後,原本應該是沒有然後。
杏花落盡,老國公夫人便又回了祖宅,皇後也跟著走了。祖宅距京城數百裏,老夫人年邁體弱,不耐舟車勞頓,之後幾年祖孫倆一直都沒有回京。
隻是一道聖旨,讓爬樹折杏花的小姑娘成了他的太子妃。
再回到京城,小姑娘成了清新柔嫩的少女,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肌膚仿若枝頭杏花,白裏透粉,笑起來時,嘴唇微微上翹,就像是星空中的彎月。
她端著一碟杏花糕盈盈笑著:“殿下嚐嚐我做的杏花糕,我也就這點手藝還能見人了。”
他吃了一口,味道,隻能說無功無過,可看著眉眼彎彎的人,馬上香甜地吃起來。那一天他突然間就明白了當年謝挺為何吃的如此可口了。
謝重華意味不明地扯扯嘴角,曾經的杏花糕藏得是她的情意,如今的杏花糕藏得是她的好奇心,她很好奇眼下太極殿內是何情形。
皇帝的魂在狗身上,那狗的魂呢?在皇帝身上?想想可能性還挺大,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別樣有趣,真想開開眼。
出門時,景宣帝心想事成的歡喜已經所剩無幾,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脖子裏冰冷的鏈條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此時的身份,馬上,他將以現在的模樣行走後宮,萬一被人知道,稍微一想景宣帝就覺窒息,幸好,沒有萬一!
心情很好的謝重華牽著狗走在宮道上,看一眼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不滿的狗皇帝,她又找到了一條不殺狗的理由,狗皇帝不開心,她就開心了。
太極殿裏,大總管李德海很不開心,蓋因景宣帝陷入不明原因的昏迷。
這事還得說回一個時辰前,約莫是因為太-祖太宗都壯年而逝,景宣帝特別注意養生,每日午膳後都會歇上小半個時辰的功夫。
今天也不例外,待景宣帝睡了半個時辰還未自然睡醒,李德海便打算叫起,景宣帝特意吩咐過的。可無論李德海怎麽叫喚甚至推搡,景宣帝就是不醒,李德海的冷汗當場就下來了,他壯著膽子探了探景宣帝的鼻息,有氣的,臉色也是紅潤的,不然李德海能當場嚇死。
可怎麽都叫不醒景宣帝,李德海還是嚇了個半死,他還不敢聲張,悄悄請來了最信任的太醫,太醫也一籌莫展,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正愁腸百結著,小徒弟福林進來說,皇後來了。
李德海頭霎時又大了一圈,至親至疏夫妻,他私以為,這話用在帝後身上再恰當不過。他冷眼看著,陛下對皇後的寵愛不像是假的,對謝氏的忌憚也不像是假的。帝後二人最終會走到哪一步,端看陛下對皇後的心有幾分真。
因此,李德海是萬萬不敢讓謝皇後知道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以免引起不堪設想的後果。穩穩心神,出現在謝重華麵前時,李德海已然神色如常,好歹是做禦前大總管的人,這份養氣功夫還是有的。
“娘娘萬福。”李德海笑盈盈請安,不經意間對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狗眼,李德海微微一愣。
景宣帝仔細打量李德海神色,心裏便有了數,自己的身體肯定出岔子了,但是還沒駕崩,不然這奴才沒這麽鎮定。肉身未死,情況就還沒到最壞的地步,景宣帝如此安慰自己。
“娘娘來的不巧,陛下還歇著呢,今兒忙過了頭,歇的遲了。”偶爾也有這種情況,是以李德海心也不虛。
謝重華看著笑容謙卑恭敬的李德海,若非早知內情,她還真看不出其中貓膩,隻能說強將手下無弱兵,主子能裝,奴才也不差,當年她可是被瞞的死死的。
“那我便不打擾陛下了,”謝重華笑著道,“本宮剛做了一些杏花糕,回頭等陛下醒了嚐嚐。”
“陛下最愛吃娘娘做的杏花糕了。”李德海笑眯眯的。
謝重華笑笑,凝神聽了又聽,沒聽到想聽到的犬吠,很有那麽點的失望,轉念又想,莫不是被堵上嘴了,畢竟堂堂九五之尊狀如狗,著實是不好傳揚出去。望一眼林立的侍衛,謝重華嘴角微翹,鬆了鬆手。
早就蠢蠢欲動的景宣帝一察覺到狗鏈鬆了,當即如離弦之箭躥了出去。
這個變故顯然在眾人的意料之外,毫無防備之下,就這麽讓景宣帝鑽了空子直奔殿內。
“旺財!”謝重華假惺惺喊,順勢就抬腳跟上,“不許放肆!”
李德海沒跟上這套路,等他反應過來,謝重華已經越過他,李德海臉色驟變,急追上去:“娘娘!”
被攔下的謝重華不解般皺起眉,直視李德海。
李德海硬著頭皮道:“娘娘且等等,奴婢讓人把狗帶出來。”
謝重華微眯了眼:“這殿裏莫非是藏了什麽人,所以本宮進不得。”
李德海心裏苦,比泡在黃蓮水裏還苦,他倒寧願是皇帝在殿裏藏了人才好呢,反正頭疼的又不是他,可不是啊。欲哭無淚的李德海彎著腰賠著笑臉:“娘娘說笑了,這殿裏哪能藏人啊,隻是皇上吩咐了不許人打擾,還請娘娘見諒。”
“少在這嬉皮笑臉糊弄本宮,”謝重華突然翻臉,端起正宮娘娘的派頭推開李德海,“若皇上在休息用得著你防本宮防賊似的,隻怕裏頭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李德海被推了一個趔趄,讓出道來,轉眼便有兩個侍衛攔了前路。可見景宣帝是有多麽的防備她,謝重華心裏嘖了一聲,看來今天是看不成狗皇帝的熱鬧了,隻也不好立刻偃旗息鼓,當下冷笑:“怎麽,你們也要攔著本宮。”
“這是怎麽了,這麽大的火氣。”
景宣帝的聲音清朗中還帶著幾分午睡剛醒的懶散,他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含笑望著謝重華:“難得見你發一次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