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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生如夏花(二)

  駱珩冷著一張臉,英挺的劍眉一挑:“你剛剛說什麽?”


  程彎心裏叫苦不迭,讓你嘴欠,這下完蛋了吧!


  程彎在駱珩的注視下,腦子裏跟安了個馬達似的嗖嗖轉,合計著怎麽能把剛剛那句話給圓回去。


  “這個……鄭淮啊……”


  駱珩:“嗯哼?”


  程彎:……大佬你別這麽看著我,我怕。


  “哦,是這樣的”,程彎開始編瞎話,“我一個表哥,當年是鄭淮的一個小助理。鄭淮讓他給你下藥,我哥膽小,沒敢。於是鄭淮找了別人,給了我哥一大筆封口費,讓他滾回鄉下老家種田。”


  “這也是幾個月前,我哥喝高了給說漏了,這我才知道的。”


  駱珩的表情晦暗不明。


  末了,他終是沒再追問,而是看著仍舊躺在地上的程彎:“你先起來,我把門關上。”


  “哦”程彎慢慢騰騰地爬了起來,又重新蹲在了門外走廊的地上,可憐兮兮地說:“你關門吧。”


  駱珩納悶兒:“你怎麽又出去了?”


  程彎:“不是你說要關門的嗎?”


  駱珩忽然笑了,這家夥以為他還在趕他走:“我數三個數,你要是不樂意進來,那你就在外麵呆著吧。”


  “三……”


  剛數完一個數,程彎像個袋鼠似的一下子就蹦了進來,笑眯眯地看著他,“二一。”


  “感謝大佬收留!”


  駱珩無奈地搖了搖頭,關上了門。


  ***

  駱珩的家不大,但幹淨整潔,裝修色調以黑白為主,特別符合屋主人身上那種禁欲的氣質。


  駱珩指了指客廳裏的小沙發:“坐吧。”


  程彎大大方方地坐下,還示意駱珩:“你也坐呀”。語氣無比自然,好像這是他家一樣,完全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


  駱珩從廚房拿了幾個桔子,順手仍給程彎一個,挽起袖子坐下來撥桔子。


  從程彎的方向看去,那人在昏黃的燈光下偏頭,棱角分明的麵容顯示出柔和的神色。他的小臂線條流暢,手指纖細修長,骨節分明。這個人不動的時候,就像是一幅畫。就連簡單的撥個桔子,那目光也是極專注的。


  果實的汁水順著指尖流淌,駱珩隨手抽過一張麵巾紙擦了擦,把桔子瓣扔進嘴裏,“說說吧,你跟著我來,到底有什麽目的?”


  程彎盡量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真誠一些:“我真沒什麽想法,就是希望你能夠重新出山。”


  駱珩一口回絕:“我說了,不可能。”


  程彎直視著他的眼睛:”為什麽不可能?”


  駱珩沒答。


  程彎循循善誘:“你真的甘心嗎?真的甘心……因為一個小人,就這麽放棄自己的的前程、自己的夢想嗎?”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一種當人生導師的潛質。


  “你的每一個粉絲,都在期盼著你能回來,用我們十年的等待,換來一個答複,也給你自己一個交代。”


  駱珩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無意識地合十,抵在下巴上,漆黑的眸子裏閃動著不明的情緒,最後卻又歸於沉寂。


  真的甘心嗎?

  當然不。


  可是,又能如何呢?


  如今的鄭淮已經占據了音樂界的半壁江山,哪裏還能容得下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嗓子不如從前,也許再也唱不出從前的感覺,又怎樣給喜歡自己的歌迷一個圓滿的交代?


  難道他們十年的等待,最後卻換來一個這樣的自己嗎?


  駱珩忽然有些煩躁地站起身:“你先坐,渴了飲水機裏有水,自己接。”


  緊接著,略顯局促地走進了緊挨著客廳的屋子。


  木門被一下子闔上,駱珩背靠在門板上,輕輕喘著粗氣。良久他從兜裏摸出一小瓶藥,倒兩顆在手掌,直接仰頭扔進嘴裏。


  駱珩皺了皺眉,直接把藥生咽了下去。


  苦。


  氟西汀,醫用首選抗抑鬱藥物,還有個可笑的名字,叫“百憂解。”


  駱珩閉了閉眼,一手扶額,不輕不重地按了按太陽穴。這藥有副作用,疲乏,頭暈,頭痛。


  他靜靜地靠再門上,把頭腦放空。突然,遠處傳來歌聲。


  是吉他聲,曲調溫柔,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讓心裏的躁鬱緩緩歸於平靜。


  駱珩推開門,看見程彎坐在客廳裏,專注地彈著吉他。隻是這首曲子可能是不太熟練,雖然動聽,有些音階起伏地地方處理的還是略顯生硬。


  駱珩自然而然地走過去,從屋子裏又拿了一把吉他。調試了一下便上手,他的手法顯然嫻熟了很多,樂音溫潤,起伏和緩,不驕不躁。


  在他的吉他聲中,能聽得出時光緩緩流淌的聲音。


  程彎不知不覺地放下吉他,認真地看著眼前輕輕撩動琴弦的男人。不得不說,如今的駱珩,比十年前的他更加有魅力。


  他的目光沉靜而安然,好像在他眼中,周圍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這把吉他。他看著它,像看著親密的愛人。


  程彎沒有看錯,他對音樂的確是愛的深沉。那種對信仰的熱忱與忠貞,別說是十年,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一輩子,都永遠不會磨滅。


  一曲終了,程彎意猶未盡。


  駱珩身子沒動,看著身前的吉他,微微有些愣神。他是什麽時候將它拿起,他已全然忘記,隻記得不由自主地就陷了進去。


  程彎不由自主地給他鼓起掌來。


  然而被掌聲一提醒,駱珩驀地反應過來:“誰讓你去那屋的?”


  他的家是兩室一廳,兩個屋子一間是臥室,另一間屋子,專門放置著他所有的樂器和曲譜,還有十年前的專輯、獎杯。是一間滿載著回憶的屋子。


  除了他自己,從來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


  程彎意識到自己又忘形了,腦袋耷拉下來:“……我錯了。”配上一副慘兮兮地表情,讓人不忍心責怪。


  駱珩暼了他一眼,終是沒有說什麽。他拿過程彎手中的那把吉他,和自己剛才彈的那把一起,鄭重地將他們放回原位。末了,還拿鑰匙把屋門鎖上了。


  “時候不早了,我要睡覺了。”駱珩一邊把鑰匙揣進兜裏,一邊對程彎說。


  程彎:“哦。”


  駱珩:“還不走?”


  程彎執拗地坐在沙發上眼巴巴地看著他。


  駱珩對於程彎這種難得一見的厚臉皮也是服氣:“成,隨你。”


  說著果然不再管他,自顧自地回到臥室,又順手把門帶上了。


  程彎暼了暼嘴,這男人怎麽那麽油鹽不進呢!


  月上枝頭,夜裏的涼風像長了眼睛似的,順著窗戶縫隙鑽進來。


  程彎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


  他拖了鞋,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縮進沙發裏。這人也真是的,自己回屋睡覺去了,也不說給他拿個被蓋……


  程彎頭枕在沙發扶手上,外套都沒脫,懷裏抱著沙發墊蓋住肚子,打算就這麽將就一宿。


  那廂裏,駱珩雙手交疊在腦後,躺靠在床上,難以平靜。


  往昔的畫麵在腦海裏一幀一幀地在腦海中放映。他第一次觸碰麥克風,站上舞台,第一次開了一場屬於自己的演唱會……


  這一切的一切都曆曆在目,清晰地仿佛就在昨天。


  真的……舍得放棄嗎?


  一輩子在這個小酒吧裏,當一個不起眼的調酒師。活著渾渾噩噩的生活,一輩子庸庸碌碌。


  駱珩緩緩攥緊了拳。


  一陣夜風略過,驚起枝頭寒鴉。駱珩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翻身下床,輕輕打開了房門。


  客廳裏,那個跟了他半個月的小夥子,在沙發裏窩成一團,像一隻貓。他眉頭淺淺地皺著,抱著雙臂,沙發墊不知不覺掉落在地上。


  駱珩認命似的歎了口氣,回到自己屋,從床箱裏翻出一床被,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


  沙發上的人兒好像一下子暖和了,頭不由自主地在被子裏蹭了蹭,“駱珩……”


  後者將要離開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轉回身,發現程彎並沒有睜眼,而是兀自呢喃著什麽,像是在說夢話。


  鬼使神差的,駱珩竟然矮下身子,想要聽清他在說些什麽。


  程彎嘴裏含糊不清,“你今年,才三十歲……還有大把的年華,值得珍惜……”


  駱珩的身體霎時間僵直,就這麽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眼前深眠中的人兒。


  三十歲,人生正當年。


  良久,駱珩終於轉過了身。


  隻是他沒看到的是,在他的背後,本應熟睡中的人,唇角微勾,掛上了得逞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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