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往事並沒有如煙
王崴緩緩地停下車，將座椅調整到平躺，然後收起了車頂，熄了火，眼前一片繁星。
這是他此前拍mv來過的地方，這一套躺在車裏仰望星空的橋段也是mv中的偷學來的，當時錄製的時候他就在想，離城區三十公裏就有個這麽絕妙的約會地點，將來泡妞有指望了。
隻是沒想到，現在躺在他旁邊的，是王斯。
無所謂啦，一個意思。
王斯靜靜地看著星空，心中沒有一絲波瀾，這幾年他常年泡在劇組裏，特別是古裝劇年代劇的劇組，總是在一些窮鄉僻壤的地方，休息的時候，連手機信號都很難搜到，隻能呆呆地仰望群星，因而這樣的景象，完全無法令他感受到任何浪漫的氛圍。
王崴偷偷看了王斯一眼，見他眼神空洞，以為他沉浸在了這樣的夜色中，隻當自己成功取悅了他，心中有點得意，然後也扭頭看著星空，舒了一口氣。
兩人靜靜地躺了很久，誰都沒有說話，王斯心情沉重不願開口，王崴也怕自己亂說話讓他更不高興，隻靜靜地享受著和他的獨處時光。不知過了多久，王崴有些昏昏欲睡了，身上也涼了起來。雖然還是九月，不算入秋，但是夜深露重，此處又是山區裏頭，他隻穿著短褲短袖，不免覺得有些冷。
他胡擼了胡擼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扭頭看向王斯，王斯仍舊是看著星星，不知神遊到哪去了。又忍了片刻，王崴終於開口道：“你冷嗎？”
大約過了五秒，王斯好像才醒過神來，扭頭看向王崴，茫然道：“還好。”
王崴看了看王斯，他身上穿著比他還單薄的運動衣，身上的汗早就幹了，可是充血的肌肉還撐得衣裳要漲破的樣子，王崴看著看著，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你冷？”王斯反問道。
“啊？”王崴做賊心虛，“不冷不冷，我看你穿得太少了，怕你冷。”
“不冷。”
“嗯……”
再次歸於沉寂。
王崴偷偷地拿手摩擦著胳膊，腿也蜷在一起，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好歹穿個長褲啊。
良久，王斯開口說：“謝謝你。”
“嗯？”王崴一時沒反應過來，繼而忙說：“嗨，跟我還客氣什麽！”
“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應該找你的。”
“……啊？”
“我太自私了。”
“……呃……”
“我這種行為……簡直是綠茶吧。”
“……”
王崴心中鬱悶不已，好好的氣氛，就這麽沒了。
“回去吧。”
“你調整好了？”
“好了。”
王崴轉頭看著王斯，心想：你這一臉的愁怨，當我是瞎的啊。
於是道：“你要不就跟我說說，心裏的事說出來就不那麽堵了。”
王斯沉默。
王崴抿了抿嘴，說：“你要是不願意說就算了。”
王斯道：“我想跟你說，但是我不應該跟你說。”
“為什麽？”
“因為……”因為今天的你已經跟昨天的你不同了啊，昨天我們是好朋友，我什麽都能告訴你，今天我再這樣，我成什麽了？王斯心裏說著。
王崴見王斯欲言又止，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麽，隻得安慰道：“你家的事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覺得，跟父母沒有那麽大的仇怨，吵吵嘴鬧鬧矛盾都是難免的，重要的還是互相諒解。”
王崴不會想到，他如此輕描淡寫的幾句安慰的話，卻深深刺痛了王斯的神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王斯，心中的委屈憤怒再次被勾起，他開口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那樣的。”
王崴還沒聽出王斯語氣中的火氣，仍自顧自地說：“有句話說叫‘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咱們做子女的——”
“別說了！”王斯打斷了王崴的話，“我不想跟你吵架！”
王崴一愣，他不明白王斯怎麽會和他的母親有如此難以調和的矛盾，甚至連他提一句這樣的話都會引起王斯的憤怒，可是王斯又不肯說，可能他家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吧。
如此想著，王崴老老實實閉了嘴。
王斯看著王崴神色，覺得自己好像太凶了，斟酌再三，開口道：“並不是天下父母都是好的，我不信什麽無不是的父母什麽的鬼話。”
王崴聽了，訥訥地附和道：“嗯……我也是學人說的，畢竟我也沒有父母……”
王斯一聽，連忙解釋：“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王崴說著，卻不免有些黯然。
王斯見狀，歎了一口氣，隻得開口道：“算了，越不說明白越鬧誤會，你想知道我就都跟你說了吧。”
王崴眼睛一亮，連忙扭了扭身子，側臥著看著王斯，洗耳恭聽。
“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那個帖子你也看了，基本上都是真的吧。小時候我爸酗酒、嗜賭、家暴，甩下一屁股債就跑了，我媽就是個農民，什麽都不會，根本還不上錢，更別說供我上學了。我就輟學了出來打工，什麽都幹，但是也掙不著錢，每回拿到錢都先寄給我媽，自己隻留著保證自己不會餓死的錢用。後來給內褲店當模特，那是第一筆賺的快錢。我當時都不敢相信，就拍一天的照片，比我當服務員一個禮拜掙得還多。
“我也不怕告訴你，拍照的時候沒少被人揩油。我一開始挺憤怒的，但是後來我一想，人家憑什麽給你這麽多錢啊，摸兩把就摸兩把吧，都是男的，能吃什麽虧。現在想想，這種想法還挺危險的，發展下去可能真的就去賣了。不過還好，後來找我拍照的人越來越多，慢慢的也不光拍內褲的了，我也能穿著正經衣服拍了。我那段時間過的挺開心的，感覺老天爺還算給了我一條活路，我什麽都不會，能靠著臉和身體吃飯，我真的挺滿足的。
“那個時候錢一下掙得多了好多，我偶爾回家看我媽，也給她拿新衣服——都是淘寶店送的。她問我是幹什麽掙的錢，我說我當模特了，還找了照片給她看，當然是穿著正經衣服的照片。但是她看完了沒有說話，甚至連個笑紋都沒有。
“她覺得我給她丟人了，當什麽模特，拍什麽照片，不是正經工作。她覺得隻有坐辦公室的大官大老板才是正經工作，搞笑，我學都沒有上過，憑什麽去做她那種正經工作？
“後來認識了董老師，認識賈哥，我是交了好運了，慢慢也熬出來了，錢也掙得多了。但是我跟你說吧，這些年我掙的這些錢，百分之八十都給我媽了，你看我現在，房子住的是公司的，車是你的，我這些衣裳手表護膚品都是讚助的，我自己的東西都是買的特別便宜的，真的是窮怕了。
“可是我媽呢？就算我掙的錢不多，這些年裏裏外外加起來也給了她小幾百萬了，我爸當初欠下的債早該還清了，但是現在每個月她給我打電話還是催著要錢，說債主又來討債了怎麽怎麽的。我就給村裏的親戚打聽了，你猜怎麽著？人家說她整天就在賭錢。
“我給了她那麽多錢，擱別人，二層洋樓都能蓋起來了，卻都讓她送進彩票站麻將館裏去了。而且當年，她跟我爸根本就是一起賭錢欠下的債，還讓我以為都是我爸一個人的。我聽到這些心就灰了，你沒見過被賭博毀掉的人，那是永遠拯救不了的，除了吃喝拉撒，隻想著賭，輸了就覺得是全世界的錯、再來一把就能回本，贏了就覺得時來運轉了、馬上就能翻番，永遠沒有收手的時候。
“但是她又重新開始賭博之後，卻整個人都變得謙卑了，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噓寒問暖、謹小慎微的，因為她知道我出名了，掙錢多了，要討好著我，惹我生氣了可能就沒錢拿了。我覺得特別可笑，這個家可能從我爸走掉那一天開始早就不複存在了，我還傻傻的以為沒了他我們還能相依為命，卻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
“所以我也不拆穿她，就這樣維持表麵的平和吧。我知道她是個無底洞，但是好歹能騙騙我自己還有個家、還有個媽，我就照樣按時打錢給她，裝作不知道，讓她去賭。
“結果呢？她千裏迢迢跑過來，就為了那個帖子，把我當成了那種人。我真的無話可說了，我連解釋都不想跟她解釋，她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反正她也沒把我當成她的兒子，她除了給了我一條命，沒讓我餓死，又對我付出過什麽呢？現在隻把我當成錢袋子，出了名還要給她掙麵子。她從我當模特開始就覺得我給她丟人了，覺得我是她的恥辱，現在被人翻出來了，她當然惱羞成怒，把怨氣都灑在了我身上！可是我做錯什麽了！我想這樣的嗎！！！”
王斯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說完這一切，畢竟在家裏已經宣泄過一次了，可是沒想到說到最後還是激動的吼了出來，眼淚也奪眶而出，他心裏太委屈了，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委屈數倍。
王崴終於忍不住一把將王斯摟在了懷裏，任由他的眼淚浸濕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