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又見
奚曦拉著馬車在前,幾個人跟在後頭,在街市裏慢慢走著。黑臉裏正沉默了好一陣,才蹭到奚曦身邊。奚曦連忙警惕地捏了捏韁繩。
“奚當家,俺給你丟臉了!”裏正吼道,驚起周圍無數詫異驚恐的目光。
“什麽?”奚曦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可一個大叔對著他如此說話,總覺得不自在,見裏正正要往下說,便按住他道,“現下人多,待我買些東西,回去的路上,咱慢慢說!”
“哎!”裏正又蕩回後麵,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了摸肚子。
奚曦到米糧店,紅苕不多了,要買些回去。今日車廂裏還要坐兩個人,奚曦便讓掌櫃拿袋子裝紅苕,一袋袋疊在裏頭,倒是比竹筐能多裝一些。末了,他讓掌櫃給他扛了兩袋子雜糧麵。
“你們這是……哪兒鬧了荒?”米糧店掌櫃忍不住問道。
“咱是從豐寧縣逃水災出來的,需要口糧。”奚曦道。畢竟新吃食還沒有推出來,他不想弄得紅苕漲價。
“水災?”掌櫃了然,“不是說無一生還?”
“我們……正好躲山上,躲過了一劫。”奚曦道。他倒不知道外麵人說他們豐寧縣無一生還,那穀梁鈺得到的信息也是這個?
“哦。”掌櫃暗自琢磨。
奚曦付了銀子,便拉著馬車與眾人離開街市。
“奚當家?”裏正都蹭過去,看著人少了,就實在憋不住了。
“嗯?”奚曦抬頭望去。
“俺在酒樓裏給你丟臉了!”裏正道。
“裏正天生說話響亮,大家不會有想法的。”奚曦安慰了他一句。
“不是!”裏正搖頭,“俺……俺在吃飯的時候又……”
“怎麽了?”奚曦看了一眼裏正,又望了望牛大力和陳大憨婆娘。若是有甚大事,早該在酒樓裏就知道了,他到離開都不知那肯是小事了。
“俺……俺吃了……一桶飯!”裏正道。
“哈?”奚曦懷疑自己被吼晃了耳朵。
“吃了……一桶飯!”裏正更是局促了。
奚曦看了看牛大力,才知是真事,不禁抽了抽唇角。一桶飯!不是一鍋飯!
“那飯錢會從貨款裏扣麽?”裏正小心地問。
“沒有吧……”奚曦道。
“掌櫃沒有說麽?”裏正很是著急。
“沒說。”奚曦道,“您身子沒事吧?”
“沒事!”裏正道,“俺就是看到白米飯太高興了,就光顧著吃白米飯!吃完之後才想起,俺沒有問一句,這是掌櫃請俺們吃的,還是奚當家付錢……”
“應該是……掌櫃請的。”奚曦道,“沒事,一桶飯掌櫃還是請得起的!”他不知道,掌櫃聽到下麵來報,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得是餓成什麽樣子,才能一個人幹掉一桶飯?不過,掌櫃回過神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讓夥計趕緊再煮飯,飯點到了,到時候飯缺了可不好。
“哎……哦。”裏正還想說什麽,可現下除了懊惱啥都做不了。
“坐穩了。”奚曦喊了一聲,待眾人準備好,便一甩韁繩,拉著馬兒飛奔起來。
到村裏,裏正下車第一件事便是扶著牆角大吐特吐。
眾人:“……”
“裏正,您又白吃了!”牛大力道。
“哎哎……你們回吧,俺緩一會兒就好!”裏正黑紅了一張臉道。
奚曦拉著馬車到家的時候,村民們圍了過來,著急地問道:“奚當家,吃食可有賣出去?”
田恬一撩布簾子,從馬車上跳下:“賣出啦!”
村民們瞬間鬆了一口氣,歡呼了起來。奚家賣出吃食,那他們也安心了,將來的工錢也不必擔心。
“咱要繼續努力,做多更多的吃食!”田恬道。
“是!”村民們有了信心,聲音更加響了,“聽奚家夫郎的!”
牛大力幫著從馬車上抬下紅苕袋子,下麵的村民趕緊幫忙。一天工夫,院裏院外又曬滿了粉絲粉條。田恬看著大夥兒忙忙碌碌的,心裏也是高興得很。
夜裏,田恬沐浴停當坐在床上,拄著腦袋發呆。奚曦稍稍洗過之後,著了一身黑衣過來。
“大叔,你要去哪裏?”田恬看著他。
“豐寧縣。”奚曦坐到他旁邊,“你乖乖睡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唔……”田恬皺眉。
“恬兒別怕,這兒沒有獸禽出沒,地處也稍是偏遠,不會有賊人,隻管放心睡覺。”奚曦將他按進被子。
田恬撲騰了幾下,掙紮了出來:“偶就知道你今日不對勁!”
奚曦望著他。
“說好的糖蹄呢!”田恬冷哼道。
“恬兒,是我忘記了。”奚曦懊惱,“明兒個去鎮裏買!”
“那你出去做甚?”田恬問。
“鈺兒聽聞了水災,正在豐寧縣。”奚曦道,“現下那處什麽都沒有,水裏都是疫病,我得去看看。”
“就知道要去會小情人了!”田恬白了他一眼。
“恬兒,他是我表弟。”奚曦道。
“哼哼!”田恬隻知道那人美得很。
“恬兒,我與鈺兒什麽事都沒有,你若是記事就該知道,我自小就喜歡你一人。”奚曦道。
“嗯……”田恬埋了埋頭,蹭到奚曦身邊,紮進他懷裏,“大叔,你別丟下我一人,一定要回來。”
奚曦聞言心裏軟地一塌糊塗,歎了一息:“我怎麽可能丟下恬兒一人。放心,明日早晨起來便能看到我了。”
“唔……”田恬點點頭,偏過臉,“那你趕快去吧!快去快回!”
奚曦湊過去,在他額上親了一口,然後瞬間一陣風般離開了。
田恬好久才朝門口處看了看,風之迷男子真要不得,都不曉得一步三回頭的煽情戲碼!他嘟了嘟嘴,蹬了幾下腳丫子:“傻漢子!要是被狐狸精迷住了,看偶不撕了你!”他隨手揪起一塊布巾往嘴裏咬住,橫扯扯,豎拉拉,直將這布巾當成了奚曦。
撕咬了好一會兒之後,田恬自覺無聊,才放下布巾,那布巾隻稍稍沾濕了一些,但卻絲毫未破。他往被窩裏一鑽,便不再動彈。
奚曦飛躍出屋子,幾下便已消失在夜色裏。周圍很靜很靜,隻聽到耳邊的風聲。他腳下的路便是逃難而來的方向,隻是略過了許多彎路,周圍越來越死寂,空氣裏越來越渾濁,奚曦的眉頭一點點皺起。
到豐寧縣的時候還未到半夜,奚曦掩鼻走在街道了。風嗚嗚地在街裏竄過,兩邊半吊的木門時不時地“吱呀”一聲。矮牆底,木門邊,亂石叢,他都一一看了過去。轉過一圈,沒有絲毫記號。稍一提氣,他便飛躍向寧左村。
寧左村還是與離開的一樣一般,淩亂而寂靜。奚曦站到昔日家門口,目光往下一掃,便在一堆碎石處蹲下。他看著碎石擺的圖案好一會兒,才轉過身,望了望身後方向。身後正是當時避難的大山,他沒有猶豫,便飛身入山裏。
還未到那山洞,奚曦便頓下腳步,兩道黑影落到他跟前。他看了一眼那兩人眉後的星紋,問:“你們主子呢?”
“在霖露鎮。”黑影答道,“屬下給奚二少帶路。”
奚曦點頭,跟著那兩道黑影往霖露鎮奔躍。霖露鎮便是在豐寧縣西北處,未有受災。
奚曦到達一座院邸的時候,穀梁鈺正披了薄披出來。
“表哥。”穀梁鈺喊了一聲。安排在寧左村等消息的暗衛一見到奚曦,便傳遞了消息過來,那時穀梁鈺正躺下沒多久。
“進去說。”奚曦道。
穀梁鈺沒有說話,隻跟在他身後。
奚曦把他們遭難的事告訴穀梁鈺,也提了現下在做的紅苕吃食的事。他道:“我不會有事,倒是你,怎麽就攪合進來了?我記得,你一直隻想做個富貴王爺而已。”
“嗯。”穀梁鈺點頭,“不放心你,便過來看看。”
“那你也隻消私下派人過來就成,怎的還親自過來,不知道水災之後必有疫病嗎?”奚曦歎道。
“其他人過來,便不會如我這般顧慮這座城了。”穀梁鈺道。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淒慘的境地,簡直就是一座死城。
奚曦沉默。若是按照其他皇子的手段,直接封城焚燒,而治理的銀子就貪墨了去,也算差事辦完了。
“你看,就算我出麵了,那些個所謂欽差還在京裏未動身。”穀梁鈺道,“到時候疫毒擴散,周圍的百姓該如何?”
奚曦歎息:“有田相在,他們也不敢太過。你這麽突然出來,稍是衝動。”
“奚家低調,可他們照樣忌憚。”穀梁鈺道,“就連我……退了又能如何,皇兄們消了戒心,父皇未必沒有忌憚。”
奚曦想起他早年的處境,隻能歎息。
“表哥以後有何打算?”穀梁鈺問。
奚曦望了他一眼:“自然是不會回去的,不管怎麽說,我與恬兒在這裏,對你好,對我們也好。現下時局混亂,鈺兒實在不宜牽扯進去。”他說的這句話穀梁鈺肯定能明白,眾皇子中,隻有穀梁鈺身後有若彌大將軍和五十萬軍的背景,其他皇子身後要不是籠絡多一些的朝臣,或是私下經營買賣廣一些,都比不上穀梁鈺的後台硬。所以,若彌的皇帝也是對他的六皇子有所忌憚。
“表哥若是想繼續留在這兒,”穀梁鈺知道他會這麽回答,“躲過一次災,能確保躲過每一次嗎?”
奚曦自然是不能保證的,就像這次水災,河堤垮下是一瞬間的事情。豐寧縣這麽多人,看著雨下大,哪裏能想到河堤這麽快就垮了。
“表哥即使打算以後帶著雲淡去他地,”穀梁鈺道,“鈺兒也是希望這方百姓能安然度過一身,而不是顛沛流離。”
“你要修河堤?”奚曦抬眼。
“是。”穀梁鈺點頭,“建一座空城,遠沒有穩固一道堤重要。豐寧縣清理幹淨之後,不管什麽時候什麽人都可以重建。可若不穩固河堤,水災還是會來,新建的城還是會垮。”
“你若摻合進來之後,你的皇兄們日後肯定會盯住你了。”奚曦道。
“我已經站在這兒了。”穀梁鈺淡笑。
“那你小心些。”奚曦頓了一會兒之後道,“我現下幾個月都住在狗尾村,若是有事需要,直管讓人來找。”
“嗯。”穀梁鈺點頭。
奚曦看了看時辰不早了,便匆忙離開。到狗尾村的時候,天已微亮。奚曦洗了一個澡之後,才進屋看了看恬兒,那人正睡得香,他淡淡一笑,替那熟睡的人掖被角,隨後便輕手輕腳地出門了。
奚曦給家裏的水缸拎滿水,做了早飯,便拿上兩個包子,趕著馬車上鎮了。馬車裏放了滿滿當當的紅苕吃食,今兒個答應了掌櫃的送去的。
掌櫃看到奚當家如約送來一車,也是咧嘴笑開了:“今兒個奚家夫郎沒來?”
“是,昨兒個累壞了,”奚曦道,“今兒個好好歇一歇。”
“狗尾村確實遠了些。”掌櫃道,“得虧奚當家置辦了馬車!”
“是!”奚曦點頭,拉開了車廂簾子。
掌櫃招呼了夥計過來幫忙卸下東西,順帶過稱,一邊與奚當家進裏間談價格。
“奚當家,你看這價格怎麽算?”掌櫃問。
“掌櫃給定個價,咱看著差不多便成了。”奚曦好說話得很,昨兒個從掌櫃手裏拿了三百五十兩銀子,也知他不會苛扣。
“這麽著,那‘春雨’和……條狀的便三十文一斤,”掌櫃試探著開口,見奚曦並無不悅,又道,“而那小疙瘩便三十二文一斤,如何?”
奚曦點頭,這比田恬的低價高了許多:“這春雨是咱夫郎給吃食隨興起的名。本來那絲狀的是叫粉絲,條狀的是叫粉條,而那小疙瘩叫做涼魚!”
“哈哈……”掌櫃笑道,“貴夫郎是個學問人!本還琢磨該怎麽起名,現下就撿個現成。”他知道新出的吃食不一定會有名,還打算找人想個名兒來呐!
奚曦一笑,不過細下一想,這東西畢竟是紅苕做的,竟比肉賣得貴,會不會虧了?奚曦有些擔心地望了掌櫃一眼,老實道:“掌櫃,這價錢很好,隻是……會不會有人買?”
“哈哈……”掌櫃第一次與這麽實誠的人打交道,聞言不禁笑道,“外麵都沒有,隻有我們珍饈樓有,還怕賣不出去?”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奚曦窘道。
“我明白,奚當家放心,雖然奚當家與尚船主相熟,可某是珍饈樓掌櫃,自不會做虧本的買賣。”掌櫃道。
奚曦點頭。掌櫃這句話也是告訴他,價格高會有尚船主的原因,但卻不會因尚船主而胡亂給價。
“再有,這價格怕是隻能用兩三個月,”掌櫃道,“某在這兒先與奚當家打個招呼,屆時肯定會降,但也不會降太多。”
“哎,明白!”奚曦點頭,“謝掌櫃!”
臨走的時候,掌櫃還讓夥計打包了一份糖蹄和醬牛肉給奚曦帶回去。奚曦很是不好意思,連連道謝,心道這掌櫃又仗義又慷慨!直到個把月之後,無意間聽得這紅苕吃食的菜價,驚得當時便懵了。這大約就是物以稀為貴了!
有掌櫃贈送的兩個吃食,奚曦便不用去買蹄髈了,隻消買些新鮮蔬菜便可。至於紅苕,他還是去買了一些回去,做順了之後,村民的手腳越來越快,紅苕怕會不夠用。昨日買了一些雜糧麵卻是數量不夠,奚曦今日又買了些回去,打算回去便分發給村裏人。不管是為了封口,還是犒賞,都是要準備些的。末了,又拎上一袋子細麵,奚曦便離開了鎮。
待村民們收到奚家分發的每戶十五斤雜糧麵的消息時,整個村裏都沸騰了。
“大家靜一靜!”裏正的大嗓子堪比擴音器,一下子讓村民們閉了口。
“大家也知道,咱做出了這吃食,也虧得珍饈樓掌櫃賞識,能賣得個好價錢,那掌櫃要求咱這兩個月隻供珍饈樓也不過分。”奚曦道。
“是!咱是替奚當家上工的,不會私自售賣!”村民們應道。
“吃食是大夥兒一起做的,我分發每戶十五斤麵的意思,就是大家在這兩個月裏不要將做法傳出去。若是要幫扶親友的,便是得在兩個月之後教,咱都不會有話。”奚曦道。
“自然不會讓奚當家、奚家夫郎為難!”大夥兒的聲音齊整整的。
“還有,在這兩個月裏,大夥兒好好學這個吃食做法,以後在家便可以自己做了去賣。我們與珍饈樓掌櫃說好了,大家將這吃食送過去,隻要吃食驗下來合格,他便收下。”奚曦道。
“欸?那奚家夫郎不帶著我們做了?”村民們詫異。
“咱開這個吃食的……作坊,”奚曦道,“也是為了讓大家一起努力,找個賺錢的路子。既然路子找到了,我們便不用拘著大家。還望大家在這兩個月裏再努力一把,多找些路子出來,兩個月後大家各自做什麽都憑大家自己決定,最好不拘著一種來做。”
村民們想了想,有些不太明白。
“若大家都做一種吃食,那價格肯定會落下去。還有外頭人若是琢磨出法子,那價格更是會降。”奚曦道,“若村裏拿出去的是不同的吃食,那便都有的賺。”
“明白了!”村民們點頭。
奚曦點頭,望了裏正一眼。裏正便粗著嗓子喊:“再說一聲,奚家夫夫帶著我們一起找路子賺錢,大家可得記著點,別在這兩個月裏私自售賣,丟奚家夫夫的臉!到時候別說是奚家夫夫不答應,咱狗娃也是不答應的!”
“是!咱狗尾村人都不答應!”大家挺了挺胸脯。
“好,接下來,按戶過來領麵!”奚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