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香竹雪海
尚書令一職空懸多年,目前除了正經的皇親國戚外,百官之中,最大的便是尚書僕射陳颺了。
這日早朝下了,皇帝便匆匆忙忙的要離去,被華老王爺和尚書僕射陳颺攔了個正著:「陛下,臣等還要就江東地區澇災災民安置的後續工作進行討論,請陛下一同往偏殿坐鎮。」春秋殿是平日早朝的地點,偏殿里是平日里敏川郡王爺,華王爺還有各部大臣處理政事的地方。一般早朝後歷屆皇帝都會就沒有敲定下來的問題,與一些親近的大臣在那裡商議,決策。晏君復登基之後,春秋殿偏殿對他來說,形同虛設,即便去也如走馬觀花般。只有敏川王每日坐鎮那裡,華王也被迫每日守在那裡與他一同處理政事。先批閱各部大臣無法解決的奏疏,擋回去一部分之後,再將剩下的送入甘泉宮的書房,讓晏君複決策。
「你們去吧,朕就不去了,朕答應了朝陽下朝之後在碧湖陪她釣魚捉蜻蜓,她怕是等急了吧。」說著,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皇叔和華老王爺你們都在,你們決策便好。」說完扭頭便走了。
「這,華老王爺?」陳颺正對華老王爺詢問徵求意見,這時的華老王爺一個箭步衝上去,以這個年齡不該有的速度和靈活度擋在了晏君復身前,躬下腰去,長揖道:「陛下,國事為重啊。」
皇帝被他攔的沒辦法,招了招手,喚來孫公公,用不大不小,正好只有臨近幾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回甘泉宮跟瑾瑜說一聲,朕還有一些政事要處理,讓她別等了,下午朕再陪她去碧湖。她要是生氣的話,去挑些東西哄哄,你不用回來複旨了,留在甘泉宮伺候吧。」
近身的幾人聽了神色各不相同。華老王爺一臉慍色,陳颺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只有晏辰,不怒不哀,不喜不悲,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在站在那裡,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晏君復交代完孫公公,便折回,跟華王,陳颺,以及距離稍有些遠的敏川王一同去偏殿了。
春秋殿偏殿中,幾位大臣正討論的熱火朝天,唯有主座上的皇帝百無聊賴般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臉天真懵懂,差不多半個時辰之後,他也逐漸地聽的不耐煩了。
這時,孫公公進來了。他一進門,都快要睡著的晏君復突然亢奮了起來,不等他站穩便詢問:「你怎麼回來了?可是朝陽有什麼事?」
「回陛下,朝陽長公主正在殿外等候。」
晏君復一聽,趕忙在主位上坐正了:「快讓她進來,已是盛夏,中暑了可怎麼好。」
「遵旨。」孫公公還沒有走出殿門,就看見瑾瑜帶著苟婆婆仿若無人般自顧自的走進來了。
身高三尺有餘四尺不到的她身著寶藍色綉銀線玉蘭花的曳地長裙,上身配白色長衫。杏臉香銷玉粧台,柳腰寬褪羅裙帶。不到五歲的她的容貌身段便驚艷到了在場的所有人。殿中頓時寂靜了下來,彷彿這時開腔是多麼的不合時宜。
還是瑾瑜自己打破了這沉寂:「諸位大人,朝陽有禮了。」瑾瑜對在場的大臣微微頷首行禮,然後也不管別人作何表情,便繞過他們,徑直朝首位的皇帝去了。
看著晏君復驚訝的表情,她淺淺一笑,嬌嗔的說道:「陛下哥哥,你身為天子怎可出爾反爾?說好的一起去碧湖垂釣賞景,你不來,瑜兒便來找你了。」
這時下手的大臣們終於反應了過來,最先發難的是華老王爺,他冷哼一聲:「身為內宮女眷,這外宮豈是你想來就能來的地方?」
瑾瑜冷哼一聲,出口嗆聲道:「朝陽尚在搖籃的時候這地方也沒少來吧?更何況,甘泉宮朝陽都住得,這裡竟來不了嗎?陛下都未曾說什麼,華老王爺有些倚老賣老,越俎代庖吧。」
雖然是做戲,但瑾瑜這時是真的很想使勁挫一挫華老王爺的銳氣。「讓你下毒,讓你下毒,讓你下毒。」瑾瑜內心裡已經札了個小人,寫了「華老王爺晏宿」這幾個字,邊扎邊罵無數遍了。
華老王爺馬上轉頭躬身對著上首的皇帝道:「老臣不敢,只是這朝陽長公主確是亂了規矩,有悖朝綱。」
晏君復此時也起身了,走了下來,笑嘻嘻地做和事佬:「華老王爺不必太計較。朝陽來這裡也是因為朕失約在先,是朕的不對,她小孩子不懂這些的。童言無忌,華老王爺不要太在意。朝陽,快向華老王爺認錯。」
「我才不呢,是他發難在先,皇帝哥哥,瑾瑜剛剛把你教過的成語都用上了,用的對不對呢?」瑾瑜彷彿沒看到華老王爺那已經在噴火的眼睛,晃著皇帝的手,怡然自得地撒著嬌。
「都對,都對,瑾瑜我們先走吧,你不要在這裡惹華老王爺生氣了。」說著,拉著瑾瑜的小手便朝殿外走去。
瑾瑜路過華老王爺的時候還給她做了個鬼臉。
一旁的陳颺見到,想阻攔,但是又不太敢:「陛下,這——」
晏君復沒等他說完,便下了決斷:「今日就到這裡吧,餘下的事情你們慢慢商議,敏川王和華老王爺共同定奪就好。」說完便大跨步的出去了。
晏辰從瑾瑜進來開始便未曾說過話,一直盯著瑾瑜看,越看越眼熟。瑾瑜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視,給了他一個輕蔑的眼神,便跟著皇帝出去了。
行至香竹雪海,瑾瑜才笑嘻嘻的問晏君復:「怎麼樣,我剛才演的像不像?厲害不厲害?」
晏君復敲了一下她的頭:「像,厲害,那些話都誰教的啊,我聽了都驚訝。」
「苟婆婆呀。」說著看向苟婆婆,眨了眨眼。
晏君復若有所思道:「可是我怕你鋒芒太露,總覺的心裡不安。看敏川王今日看你的眼神,他會不會發現了什麼。你越大和你母親長得越像。」
瑾瑜撇撇嘴,滿不在乎道:「他怎麼會記得我母親一個庶族之女的長相,怕是滿朝文武也沒有人記得吧,你想多了。再說就算記得又怎樣,他有什麼證據嗎?我可是貨真價實殿前御封的長公主,有封地有封號,他拿不出證據是不敢亂懷疑的。你底氣足一點好嗎?」她說這,小手還伸的老高,一本正經地拍著晏君復的胸口。
晏君復將她的小手放下來,笑著說:「好了,先不想這些了。苟婆婆,你今日可看仔細了?」說著,扭頭向苟婆婆問道。
苟婆婆躬身回答:「回稟陛下,今日春秋殿上,老僕看的真切,卻是他無疑。前幾日老僕出宮偶然看見還只是懷疑,今日近觀,已可確認。」
晏君復聽到苟婆婆的肯定回答,若有所思:「好的,朕知道了。你先回甘泉宮吧。」
「遵旨。」說完苟婆婆便退下了。
苟婆婆走後,瑾瑜摩拳擦掌,好似要大幹一番一樣:「既然已經確認了,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
晏君復悄悄她的小腦袋:「接下來我們去釣魚,然後用新制的紗網捉蜻蜓,看看好不好用。晚上的時候我們在湖邊賞雪亭里烤肉,朕還從民間給你搜羅來了一種你從未見過的東西,等晚上的時候一併給你看,你一定會喜歡。」他如數家珍般羅列著今日的安排。
瑾瑜伸出手指,指了指春秋殿的方向:「我是說他,要怎麼辦?」瑾瑜撅著個小嘴,明知晏君復是故意岔開話題。
「別的事有朕,你不要想那麼多不該你想的事情,你若是無聊,便回甘泉宮讀書去。」晏君復不滿的抱起了他,抬腳就要往竹海外走去。
「哎,哎。我不無聊,不無聊,不管了還不行,誰願意管你的麻煩事。哎,還是做我的安樂公主吧。」說著,便又摟上了晏君復的脖子。「皇帝哥哥甘泉宮現在太熱了,別回去了,還是在竹海里避避暑吧。」
晏君復低笑一聲,便抱著瑾瑜轉身朝碧湖走了過去。那裡宮人們已經準備妥當,魚竿,魚網等工具一應俱全。
他倆在這裡打打鬧鬧直到晚上。
夜幕降臨,又彎又細的銀月牙掛在天邊,清透無雲的夜空里群星璀璨。碧湖邊的槐樹已經一個擠一個的綴滿了白色的小花壓彎了枝頭,清甜的氣息飄的滿皇宮都是。
晚飯後,晏君復在碧湖邊的賞雪亭席地而坐,矮几上放著一些瓜果。此時晏君復早已換上一身白色常服,褒衣博帶。瑾瑜依偎在他身旁,手裡捧著個大桃子在啃。
「晚上了,你小心又吃多了肚子疼。」晏君復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低而婉轉。
「哎呀知道啦。對了,你不是要給我看什麼好玩的嗎?現在天都黑了,可以了嗎?」
晏君復輕輕擊了三下掌,立馬有宮人上前將矮几上的瓜果撤掉,換上了一床七弦,楠木製,通體黑中透著幽綠的光的琴。
瑾瑜瞪大了眼睛:「你說的只能晚上看的便是這個?你明知道我不愛琴。」
晏君復諱莫如深的搖搖頭:「馬上你就知道了。」
說著,抬手,輕輕的一撥,一個清涼脆麗的音符便從他手下流出。片刻沉寂,他復彈,這次是連貫的曲調。他的手在琴上先是輕輕緩緩的撫摸,接著慢慢加快速度撥動。泠泠曲調深遠悠揚,聽的瑾瑜也漸漸平靜下來,接著,心情隨著曲調的波動而波動。片刻之後,琴音終於達到了高潮。琴音乍停,晏君復的動作都停在了半空中,空氣凝固了片刻,他左手放下按住琴弦,右手一揮,遂出現了更高的音調,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碧湖上方的煙花。他每彈奏出一個音符,便停頓一下,同時便有一朵煙花出現在碧湖上方,這朵煙花隕落,他便繼續彈奏新的音符。如此七八個音符過後,復而,他開始繼續高潮時的連續的曲調,天上的煙花也逐漸增多,此消彼長,應接不暇。琴音和煙花升天的炮火聲交相輝映,融匯成了新的曲調。
瑾瑜一直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直到煙花漸漸消散,琴音也逐漸落下帷幕。當最後一個音符也停止了,片刻之後,瑾瑜終於回過神來,緊緊的摟住了身旁的晏君復。
「太美了,這種感覺太奇妙了,我沒有辦法用語言形容,我太喜歡了!」雖然煙花她前一世也看過不少,但這是她投胎以來第一次在這個時代,這個空間見過。盛大節日皇宮裡都沒有放過,說明煙火還是稀有之物,身側之人能找來,一定廢了很大的心思。
晏君復低下頭,寵溺的一笑,若有所思。一手也回摟著,撫上了她的後背,輕輕地拍了幾下,另一隻手撫摸著她的髮髻:「你喜歡就好,也不枉我費盡心思準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