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葉辰的偈語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就是葉辰在偈語牆上寫下的話。
他剛才在讀惠秀的偈語時就覺得不對勁，《金剛經》雲：“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心經》也雲：“五蘊皆空”、“諸法空相”。
既然要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不要有執念，可把身當菩提樹，把心當明鏡台本就是執念。
既然心無掛礙，心中沒有執念，又怎麽會把身體當菩提樹，當明鏡台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所以葉辰寫下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話，在他看來，菩提本沒有樹，明鏡也不是台，心中本來就清靜的話，也就無所謂塵埃不塵埃，也就不會惹上塵埃。
這是他的體會，也是他認為更接近於佛法的表達。
眾人細細品味他的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這是和惠秀法師的觀點完全相反啊！”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天啊，還可以這樣！”
眾人大吃一驚，隨後又如醍醐灌頂，好像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都覺得看到了新的東西。
“妙啊！妙啊！無需時時勤拂拭，隻要頓悟，就可放下塵埃，明心見性，這可比神秀的又高明許多！”
“寫得實在是太好了！隻要內心是空明的，什麽也不去放，無論是執念雜念欲念還是邪念，又怎麽可能住在心中？”
“兄台，我們理解得對嗎？你是這個意思嗎？”
眾人看向葉辰。
“不錯，心之所以有掛礙、有塵埃，就是因為心對世間萬事會有反應，一不注意就形成了‘相’，所以會有煩惱，會有貪嗔癡，心就被遮蔽了，要是心中什麽也沒有，隨其生滅，塵埃也就無從生起了！”
葉辰點頭。
“高！真是高！施主，你的偈語怕是已經超越惠秀了！”
在場有不少僧人雙手合十，稱讚道。
任向天和蕭山都十分意外，葉辰竟然懂佛法？
“我們真是小看葉兄弟了。”
“他總是給人驚喜啊。”
二人不由笑著感歎。
惠秀也早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走上前來，讀了幾遍葉辰的偈語。
他越讀臉色越難看。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世間竟有人能寫出這樣的偈語，竟有人能寫出超越我的偈語，比我對心的體會更深！境界高了我一籌。”
惠秀死死地盯著牆上的偈語，繼而死死地盯著葉辰。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道：“這位施主，你寫的偈語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耳目一新，貧僧佩服！論偈語我是輸了，不過光是偈語還不足以證明施主的佛法高於貧僧。”
葉辰看著惠秀英俊的相貌：“法師以為該如何？”
惠秀抬起頭，眼中精光閃爍道：“你我便當著大家的麵，辯一辯佛法，誰若贏了，便可向對方提一個條件，如何？”
“什麽條件都可以？”
“什麽條件都可以，隻要本寺能辦到！”
“你能代表淨居禪寺？”
“當然！”惠秀毫不遲疑點頭，“我師父，也就是住持正在閉關參研佛法，我現在是本寺代住持，寺內一切事務由我全權代理，我自然可做主！”
“好！”葉辰心中一動，答應了。
“辯佛的規則如何？”
“你我各問對方一個問題，看誰能回答出，回答得更好，便是贏了，如何？”
葉辰看了一眼四周，眾人都很期待，事已至此，他也被激發出鬥誌。
為了拿到熒惑古星的碎片，他豁出去了。
兩人對麵而坐，周圍環繞著旁觀之人。
數百個僧人圍觀，其中不乏大寺廟的弟子，見到這一幕都是竊竊私語。
“真沒想到，最後和惠秀對決的會是一個世俗武者，不知道他什麽來曆。”
“不管他什麽來曆，能寫出那樣的偈語，能說出那番話，在佛法上的造詣就超出許多出家人，我們應該向他學習。”
“不錯，這場辯佛我倒是很期待，比起以前的辯佛更讓人期待。”
……
很快，惠秀拋出了他的問題：“施主，我要問你的問題是，你認為人的本性是善還是惡？”
他麵帶笑意看著葉辰，笑容中隱含著莫名的意味。
這個問題很常見，也容易回答，可要說得透徹，說出新意卻很難。
無論是善是惡，都容易落入窠臼，這就是惠秀提這個問題的高明之處。
葉辰想了想，道：“不是善，也不是惡，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
“哦？難道人的本性不是善？”
惠秀立即追問，“《華嚴經》有雲：‘大地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佛性就是善行，施主怎能說人性沒有善惡？”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在佛門更是如此，因有善性，所以佛才可以普度眾生，將人心中那天生的善性給激發、挖掘出來，不再被後天的壞習性給汙染障蔽……”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人性不是本善，也應是本惡，‘眾生皆由於無始以來的無明覆障而尚未成佛’，因為本性惡，所以需要佛法抑製其惡。一言以蔽之，性善論則防惡而歸於善，性惡則去惡而成其善，無論如何不可能是無善無惡。施主此言大謬啊！”
惠秀笑吟吟地看著葉辰，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他辯佛還從來沒有輸過，不相信葉辰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能贏過他。
他是公認的佛子，列星虛境中最有前途的比丘（男性出家人）。
而葉辰，連具足戒都沒有受過，甚至連在家居士都算不上。
然而葉辰聽了惠秀的話，卻搖頭道：“善惡隻是一物，善者，心之本體，本體上過當，便是惡了，不是有一個善，卻又有一個惡來相對。天下事物本沒有善惡，是人強加上去的……”
“……譬如草，對於修剪花園的人來說它是惡的，對於想培養草坪的人來說它就是善的；譬如糞便，又髒又臭，對於普通人來說它是惡的，可對於種菜，需要糞便作為肥料的農民來說它就是善的；同一個人，在朋友心中，他是善的，在敵人心中，就是惡的。所以善惡是我們給外物添的標簽，因為有是非好惡之情，遮蔽了我們的本心，反被外物給幹擾影響。”
“天下事物本沒有善惡，是人強加上去的……”
“善惡隻是一物……”
眾人竊竊私語，這種觀點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從葉辰口中聽到，格外地新奇，卻也令人深思，他說的似乎頗有道理，可也有一些讓人疑惑的地方。
惠秀就問：“既然善惡一體，善惡無分，那善為何會‘過’？又怎麽會產生惡？”
他想將葉辰一軍，讓葉辰陷入自我矛盾。
誰知葉辰淡淡一笑，答道：“凡應物起念處，皆謂之意，意則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與非者，則謂之良知。良知無有不善，但意卻有是有非，所以惡就產生了……”
“……心感於物則會產生意，意動時，稍不留意就會動了習氣，習氣是在後天生活中耳濡目染來的不良習慣和作風，譬如我的心感到饑餓，習氣就會讓我想吃大魚大肉，我看到美麗女子，習氣就會讓我想與其發生關係，我看到許多金銀財寶，就會想占有，這就是私欲……”
“……意者心之發，本自有善而無惡。惟動於私欲而後有惡也，惟良知自知之。故學問之要曰致良知。”
葉辰侃侃而談，從人性是善還是惡，到善惡的本質，惡是如何產生的，再到意、私欲，聽得旁聽之人如癡如醉，隻覺得心中許多疑惑都解開了，智慧增長。
就連惠秀都幾乎要被說動了，他不甘心，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說意有善惡，惡的出現是在應物之際，是私欲萌動的結果，那我問你，要如何分辨善與惡，如何考查意的好壞，達到你所謂的‘致良知’？嘿嘿。”
在惠秀看來，如果沒有具體的操作方法，那一切都隻是理論，葉辰所說的就是空談，無異於空中樓閣。
葉辰微微一笑，緩緩道：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轟！
惠秀聽到這話，立即如被雷電擊中，腦中嗡嗡作響！
葉辰不僅闡述了完整的善惡體係，還有具體的實證方法，無懈可擊！
在場的人也都似被雷電劈中，呆坐當場。
葉辰說的這四句話，雖然簡短，卻道盡了善惡的本質，如何恢複心之本體，二十八個字，將他之前說的精要都涵蓋進去，讓人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現場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在仔細體會葉辰說的話，好像有無上先師在傳業解惑一般。
好一會兒過後，眾人才回過神來，對葉辰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向其投去敬佩的目光！
葉辰暗道慚愧，這都是他讀了太多偏門書的好處，他曾在一位名叫王伯安的先賢著作中讀到過善惡的觀點，加上自己的思考，才有了今天的回答，誰知道卻收到奇效。
惠秀已經滿頭大汗，說不出話來，他無法駁倒葉辰了。
半晌，他才艱難地道：“該你問我了。”
他重拾了一點信心，隻要回答好葉辰的提問，他就可以扳回一局，無損於他佛子的名號。
葉辰點點頭，提問道：“敢問惠秀法師，世人都知西遊的故事，三藏法師與他三個徒弟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最終在西天取得真經，加冕成佛。世人也都以此自勵，佛門也勸眾生向善行善，曆經磨難考驗，最終都會得成正果……”
“……佛門又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的問題就是，為什麽惡人隻要放下屠刀就能成佛，而好人要曆經磨難才能成佛？為什麽佛祖對惡人如此寬容，對好人如此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