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郗父又摸摸她額頭, 擔心道,“可好些了?”


  郗瑤笑笑,“沒事, 就是有些火氣, 不是什麽大事。”


  郗父低頭看她, 眼光瞄到被子裏下露出一角的黑匣子,眼神變了變, 伸手將東西拿過來。


  郗瑤“啊”一聲, 還來不及搶回來,郗父已打開了,“這是什麽?”


  郗瑤討好地笑笑, “就是……就是平時配著玩兒的。”


  “哦……是嗎?和阿爹玩起心眼了?”


  郗瑤心知暴露,翻身跪下,“阿爹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說罷以袖捂臉,嗚嗚嗚哭著。


  半晌, 郗父深深歎了口氣,揮手讓玉案等人退下, “你怎麽就不讓人省心呢?”


  郗瑤從衣袖中瞄他, 見他臉色無奈並無怒氣,才伸手拽他袖子,“您一言不合就將我關起來, 也不肯見我,我……我不這樣, 您還躲著!”


  郗父瞪她一眼,郗瑤又道, “不,都不是一言不合, 咱們明明談得好好的……”


  “不使個緩兵之計,你這丫頭不早跑了?”郗父道,“南邊情況複雜,你在京城有城衛有京兆尹有顧霄,可南邊……”


  “鈞表哥不是在那兒嗎?”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承郡王雖是皇長孫,可到了底下,陽奉陰違欺上瞞下的事多了去了,殿下又忙著賑災,哪騰得出手照顧你?”


  “再有真以為流民可憐便都是好的?不說歹徒趁機作亂,便是流民自己,餓急了或是身染疫病自覺無藥可救,會做出什麽事誰也不能保證!”


  “你也別覺得多帶些護衛便行,若真是成百上千的流民圍上來,你會讓護衛動刀嗎?又或是有幼小老弱跪地求施舍,你能做到無動於衷?若是施舍一次,後頭人圍上來你給是不給?”


  郗父歎了口氣,如他們這些人,經曆過前朝末年的天災人禍,便是對著多可憐的流民也能保有警惕,可這些孩子,未經過戰亂未經過大災,心裏太過純善,讓他們出去怎麽能放心?

  郗瑤沉默了許久,才道,“阿爹……我並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大災中的流民其實不像城外那樣乖順,京城當初發生的幾起流民搶劫案我也聽說過,前些日子藥鋪那邊兩支隊伍被劫殺……我知道外邊不太平。”


  “可是阿爹……我不能待在您的羽翼下,不管外麵風雨,自顧自享樂。”


  “國家有難,匹夫尚且有責,我身為大燕郡主,受百姓供養,又自來深受阿祖阿爹舅舅們疼愛,如今國朝遭難,阿祖阿爹舅舅們困擾煩憂,我如何能安心躲在後頭快活?便是隻當是個聾子,對外麵消息充耳不聞,可長臻哥哥在吳縣,我心裏如何能當做無事?”


  “做個萬事無憂的小姐不好嗎?”郗父勸說,“有阿爹在前麵撐著,你便是躲在我羽翼下又如何?阿爹情願看你享受華服美食,憂心玩樂密友。”


  郗瑤搖頭,神色堅定,“阿爹知道我有這個本事,城外的流民也有上千人,如今不都在學院的診冊上。義診三年,少說也有幾十次,您看著我們學院一步步走向成熟,如今吳縣缺少大夫,而我們既然能擔起重任,為什麽不讓試試呢?”


  “義診在京城那些小丫頭還好說,你願意去吳縣,就那麽肯定那些女學生也願同去?”


  郗瑤一笑,“不如阿爹與我賭一把?我將一切如實告知,若願意同去的超過三十人,阿爹便答應我們。”


  就這麽相信那幫小丫頭?

  郗父看看她,“五十人!超過五十人我就同意。”


  “一言為定!”


  不提從外書房順利出來後被海棠說了半宿,郗瑤心裏卻是有些忐忑。


  雖然和郗父打賭時言辭肯定,可她心裏還真沒什麽底。


  學院說是三百多學生,可有部分已經在如意樓等處做活,她給的工錢一向高,在穩定的工作和危險的遠行中,這些人究竟選哪個,還真不好說。


  又有些孩子才入學沒多久,便是她們願去,難道郗瑤就放心了?


  七算八算也不過一百多人符合條件,可她們願不願去,還在自身。


  常山醫學院開了場大會,主題便是是否願去吳縣。


  郗瑤說了如實相告,自然不會瞞她們,隻從郗父那兒要了個人過來,將永州府並吳縣此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知。


  諸如州府暴雨雖停,可洪水尚未退去,情況危險。且州府有疫病爆發,吳縣最重,已有幾位大夫不幸染疫過世等等。


  這些學生從流民口中早已知道南方水患嚴重,可疫病如此厲害卻不曾知曉,現下聽了這些話,不免低聲嘀咕幾句。


  郗瑤由著她們討論一回才道,“此次前去並非強製,情況已如實告訴你們,吳縣現在缺醫少藥,處境艱難。據傳來的消息,此次疫毒不同前時,如果任由其發展,也不知吳縣乃至永州府還剩下幾人。”


  “當然,真過去了也可能像幾位老大夫一樣再回不來,無論如何,你們需得考慮親朋故友兼自身情況。去與不去,在這院裏沒什麽不同,想清楚,明日此時還在此處,若去,便過來。”


  郗瑤揮揮手,“都回去歇著吧,若要家去商量的,隻管和車夫說。”


  眾學生們左右看看,慢慢退去,有回宿舍的,也有三兩相攜回家的。


  逢春在旁看著,忍不住道,“郡主真要去南邊?”


  郗瑤點頭,這還有假,好容易和郗父爭取來的。


  “那郡主也不該這樣說,又是危險又不是回不來的,她們能隨您去嗎?”


  “不去還好些呢!這麽多孩子,一路上我不得提心吊膽?”郗瑤笑笑,“若是我一人,隻顧好自己便罷了,若她們都去,得操多少心!”


  逢春哼一聲,心道,郡主平日裏待她們也夠好了,吃食衣裳月錢銀子,略差些的小官家的丫鬟也沒這待遇,可這一回該用她們了,別是都不肯!


  郗瑤看她氣呼呼的樣子,特意叮囑她不許插手,由她們自己。


  次日,不過辰時便有宿舍門開了。


  “吱呀”一聲,胡秀翻了個身,悄悄睜眼看去,果然是小七洗漱去了,她又拽著被子連頭也蒙進去,閉著眼念著,“不聽不聽。”


  片刻後又有輕微的腳步聲進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收拾聲,又是“吱呀”一聲,門被帶上了,屋內徹底安靜下來。


  胡秀蜷縮在床上,似乎睡著啦,半晌才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拍了兩下床,一骨碌爬起來,找了自己的東西出去洗漱,又擔心爹娘知道怎麽罵她,又擔心去遲了真以為她不願去了,速度飛快,頭發隻略綁了綁便出了門。


  剛扣上門,見隔壁傳來動靜,她扭頭一看,四丫?


  四丫手裏拿著臉盆帕子,看見她,刺了一句,“你也去?嬸娘能同意?”


  “等我出了城,我娘哪裏管我去?”胡秀笑笑。


  四丫哼一聲,“真當是什麽好事?沒聽老師說南邊水患嚴重,那疫病連老大夫們都沒辦法,你們去頂什麽用?”


  胡秀疑惑,“你……不去?”


  “我才不去,我去做什麽?流民殺了我哥哥,我難道還要去救他們?”四丫說著眼眶紅了,隻偏了偏頭不讓她瞧見,又道,“你要去便去吧!”


  說著端著東西走了,胡秀看了看她背影,歎了口氣,四丫哥哥她也見過,為人溫和又能幹,一家子就他頂著門戶,沒想到竟然死在流民手裏。


  想到這裏心下不免有些擔心,猶豫了片刻,一咬牙朝昨日的地方去了。


  場上已站了些人,胡秀打眼看了看,大概也有二三十了,她在幾聲師姐中找到小七,快步站在她身邊。


  小七訝異地看看她,低聲道,“胡叔與嬸娘不是不同意你去?”


  胡秀回道,“我也自己做一回主,再說你去我怎麽能不去?本就沒有你聰慧,再錯過實踐的機會,回頭隻能給你打下手了。”


  小七撞撞她,剛要張口,胡秀朝上麵使了個眼色,“老師來了。”


  郗瑤一晚上沒睡好,真到這時,反倒淡定了,她上前坐定,看看台下,心裏數了數。


  三十二,還好了,比她想的還多些。


  郗瑤低聲問逢春,“什麽時辰了?”


  “辰時過半了。”


  “還早,再等等。”郗瑤又朝下麵道,“再等半個實時辰,你們且坐了歇歇。”


  又閑聊些如“昨日家去怎麽說?”“若去了便要收拾行李了。”或是,“此去隨身得帶著丸藥,麵巾也得多備些……”之類的話。


  慢慢的不時有幾個人趕來,隻看看台上,尋了個角落悄悄進來。


  逢春在上頭數著,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她不知道賭約的存在,看著人越來越多,心裏方好受了些。總算還有些人懂事,不至於辜負郡主的栽培。


  她看看時間,“郡主,時辰快到了。”


  “多少人了?”


  “四十九……”


  “四十九啊……”郗瑤愣了一下,又作無事樣,“好了,待會在逢春這裏登記下名字便回去歇著,後頭有事再工資通知你們。”


  學生們道了聲是,便排著隊登記,郗瑤站在後麵看著,心道,看來還得想個法子偷偷去吳縣。


  正想著見有個小丫頭悄悄進來,她看到郗瑤看她,動作頓了頓,上前行了一禮。


  “四丫?”


  “老師我……是不是來遲了?”


  郗瑤摸摸她的頭,“你來做什麽?”


  四丫低著頭,聲音有些悶,“……我今年可以診病了,之前義診我也救治過人……”


  “老師不是這個意思……”


  四丫抬頭,眼圈有些紅,“我哥哥的事……一碼歸一碼,也不管吳縣的事,我……我醫術還不好,正好跟著學學……”


  郗瑤拍拍她,“你若去,須得和家裏商量妥當。”


  “好!”四丫點頭,“我去排隊。”


  一扭身走了,接她後麵竟又陸陸續續來了些學生,隻行了一禮便去排隊了。


  郗瑤愣神間,隻聽一聲嬌嗔,“你怎麽不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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