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但凡大災, 諸如洪災之後常會生起大疫。
像大燕所處這種朝代,水患肆虐,除百姓受災, 又有無數山林被衝毀, 其中的各種動物, 若逃脫不了,便也死在了水中。又有家禽野狗之類甚至人屍體泡在水中, 本就容易生成病菌, 若再有人吃了這死了的家禽野狗,能不容易生成疫病嗎?
郗瑤猛地直起身,“長臻哥哥可有事?”
海棠慶幸地搖頭, “無事無事,公子身邊跟著不少人,藥您給備了幾匣子,必是無事的。”
裴姝媛也安慰道, “郗公子行事一向穩妥,此番鎮災又是與郡王爺同行, 宮裏太醫都跟著呢, 你且放心。”
郗瑤起身走了幾步,懊惱自己沒想起來可能會有疫病這事,她轉頭問, “是誰來報信的?”
海棠道,“是玉案哥哥使個小子來的, 說是大人讓告訴您一聲。”
“叫那小子進來,我問問話。”
來傳話的小子是常替玉案跑腿的, 一進來便先要行禮,郗瑤忙叫停, “不必行禮了,你且說說什麽情況?”
那小子口齒伶俐,“是公子傳信來,說是路過吳縣,縣內多名百姓先後病死,病症引起隨行大夫注意,這才發現出了疫病。”
“是在吳縣先發現的疫情?公子和郡王還在吳縣?”
“信中倒未說這事,不過公子郡王爺已去了州府。大人特讓和您說一聲,讓您這些日子待在城裏,切莫去城外義診了。”
郗瑤皺眉不語,想了片刻,揮手讓他下去,又朝裴姝媛道,“我派人送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裴姝媛拉拉她的手,“你別急,義診的事也與郗大人商量商量。”
郗瑤點頭應下,送她出去,回來靠在榻上心裏總有些不安,愣了半晌,問道,“阿爹可回來了?”
“沒呢,大人的馬車還未回府。”海棠又勸,“郡主先用膳吧。”
郗瑤隨意吃了幾口,進了書房翻醫書,吩咐道,“阿爹若回來即刻來叫我。”
半個時辰後,前院傳來消息,郗瑤趕緊收拾了過去。
郗父坐在桌後用湯,見她來也不意外,招招手讓她坐過去,喝了湯,又用帕子擦洗過才道,“就知道你要來?若是為了義診之事,沒得商量!”
“阿爹……”
郗父搖頭,“疫病目前雖隻在吳縣發現,可其他地方還未查看,誰能保證沒有疫病呢?城外流民上千人,吳縣出身的也不是沒有,你那義診與他們接觸,讓阿爹怎麽能放心?”
“再有,你那學院裏都是些小姑娘家,她們若有個萬一,你又怎麽舍得?”
郗瑤抿抿嘴,“阿爹擔心我就如我擔心阿爹,擔心長臻哥哥與表哥一樣,你們各有各的事,不能藏在後頭,我若躲起來,便能安心了嗎?”
“流民本就被人歧視,疫病一事若傳出去,城外的流民更要被避讓不及了。百姓與流民之間這段時間已緩和了許多,若事情爆出來,兩方豈不是更加敵對,若被奸人鑽了空子,加深了矛盾,對大燕更是不利。”
“而且,若城外真有人染了疫病,不趁這個時機控製住,等爆發起來,不定多少人被傳上,到時京城難道能獨善其身嗎?”
“即便如此也無需你來操心!”郗父道,“有朝廷呢!此事我已稟告了聖上,聖上自然會派人去處理。你顧著如意樓、醫學院那些人就好,何苦要將這擔子背在身上?”
郗瑤道,“不是我要背,可偏偏就碰上了怎麽著呢?朝廷組織人手還不定什麽時候,放眼京城,哪還有像我這麽多大夫?又是立時便能辦事的。再說由其他大夫來檢查,我還不放心呢!”
郗父看看她,無奈地笑笑,“你這丫頭就是個操心的命!”
“阿爹你們忙著南邊的水患都如此辛苦了,現下能為你們分憂,操心也是我樂意。”
郗父拗不過她,隻再三叮囑定要小心。郗瑤也召集學生們,命各人仔細防護,自即日起,醫治患者務必帶上麵巾。
眾人雖有不解,可看老師神色嚴肅,便都依例辦了。
裴姝媛收到消息,也隻是歎了一聲,盡力協調各藥鋪,盡可能地調來藥材。
從這日起,義診隊伍邊又擺了兩口大鍋,郗瑤特地配製了一副藥,沒什麽大療效,卻是為了預防的。來往的流民,不過有病無病,都讓去喝上一盞,隻說是養氣補身的。
又派人拿著診治的名冊與流民管事那邊比對,找出未診治的人,尋了借口都叫過來查看了一回。
這麽一來,裴姝媛那邊的藥材也不夠用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原就急得牙疼,又收到消息,有兩批貨被搶了。
“人呢?人怎麽樣?”郗瑤問。
裴姝媛神情悲痛,“除逃回來送信的兩人,其餘人等……都……被殺了。”
郗瑤手裏的茶盞“砰”落在地上,熱茶潑了她半手,海棠忙叫人端水拿藥,郗瑤由著她收拾,半晌才問,“都……都沒了?”
裴姝媛點頭,扭身用帕子掩了掩眼睛。
“誰搶的?咱們那幾條道都是慣走的,不是讓他們跟著大商隊一起走嗎?”
“大商隊被堵在路上,他們急著回來,見沒多少路了便自個先走,誰知半道上就遇上……”
“是誰搶的,哪裏的賊寇山匪?”
“算什麽山匪?不過是些流民稱起山大王罷了!”
郗瑤忽然問了句,“四丫的哥哥這趟是不是跟去了?”
“……是。”
一時之間,郗瑤隻覺得耳朵嗡嗡嗡的,像是成群的蜜蜂,隻嗡得她頭暈目眩。
這讓她怎麽和四丫交代呢?她在這邊救治流民,她哥哥卻在那頭被流民……殺了?
“郡主?”“阿瑤阿瑤?”
郗瑤回過神來,見裴姝媛幾人都神色擔心地看著她,她強忍道,“那些人的後事安排好……家中親人好好安撫,銀錢別給低了……”
頓了片刻她又問,“那一片的守軍是哪位將軍?”裴姝媛念了個名字,郗瑤道,“我與顧霄哥寫封信,請他從中聯係,必要將那幫人繩之以法,以告他們在天之靈!”
幾人傷心了一回,海棠讓人取了水,兩人擦洗一回,又強忍傷心討論起後頭的事。
那兩批藥丟了,其他幾批暫時運不過來,義診那邊藥材即將告罄,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采買藥材。
“買就買吧,京城裏能買到咱們就先支應些,或是附近州府有存貨,也可買些。”
裴姝媛點頭,眼下也隻能這樣了。
偏他們一采買,京城幾個藥鋪竟趁機漲價了,也不知是不是收到南邊疫病的消息,藥價一連翻了兩番,氣得裴姝媛差點沒罵起來。
罵也沒用,無奸不商,那些藥材商一口咬定南邊受災,他們損失太大,運不來其他的貨,手上這批自然要漲價。
裴姝媛暗自順了順氣,麵上和氣笑笑,大手一揮,先搶買了一批。
沒兩日更是離譜,除了藥材連糧食也漲價了,隻是不像藥材漲得過分,已翻了四五番。
這下裴姝媛真是要跳腳了,她將事情與郗瑤一說,郗瑤也氣得不清,這是趁機發國難財嗎?
她轉身進宮將這事告訴了建元帝,建元帝這段時間前有水患後有疫病,心裏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聽了這事,當下便摔了手裏的折子,立即宣了校衛燕大人覲見。
校衛在朝廷風評不好,全因這幫人處事太過苛刻,真要他們出馬,那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哪怕是你幼時罵過聖上一句話,都能給你查出來。
他們做事手段又一向嚴厲,這一出手,京城裏連著哀嚎了幾日,那些藥材商糧商哪敢再亂漲價!
義診就靠著裴姝媛到處采買及各處鋪子調撥,好歹是安安穩穩地結束了。
不幸中的萬幸,上千的流民雖不少有病症,可好在不是疫病,結果一出,也讓人安心了。
學院裏一幫學生累得夠嗆,各自洗漱泡澡,好好歇息了一場。郗瑤又擔心她們累得很,讓廚房熬骨湯熬藥湯,盯著她們喝了一周,眼看著有幾個小丫頭都養胖了些才放下心。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麵發展。
南邊連日的暴雨有所減緩,欽天監的消息暴雨季已過去,若真如他們觀測的,對南邊來說可是個大大的好消息。
其後又有賑災糧運到南方,郗長臻他們的賑災似乎也有了些效果,聖上又命一路軍隊去支援,南邊的消息再傳來,總是讓人慢慢安心。
一轉眼已到了七月,京城天氣又悶又熱,城外的流民棚可不好再擠著。朝廷派人去安置流民,有家鄉洪水退去的便相約回鄉,有想留在京城的,便安排到京郊各村,開荒種地,免幾年田稅。
城外的流民棚漸漸空了,不久更是有消息傳來說是南邊洪水退了,京裏一時熱鬧起來,城門口也恢複了。
正當郗瑤以為郗長臻等人不久就要回來了,偏又有快馬進京,急報直送到金鑾殿上。
開篇便是八個大字,“疫病爆發,吳縣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