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事實證明, 霍裕的預感果然沒錯。
也不知那丫頭給他爺爺灌的什麽迷魂湯,他爺爺竟由著她日日前來,苦得讓人心肝脾肺鬥皺成一團的湯藥一碗一碗送到他麵前, 偏偏請了幾個大夫都說那湯藥有效。
他若是不喝, 那丫頭又弄得什麽捏骨按摩的法子, 手下那黑臉漢子肯定不是一般人,骨頭都快被捏散了。
霍裕忿忿不平地喝著湯藥, 眉頭緊皺, 心道,喝就喝,不過幾日, 待他能下床了就躲出去,看這臭丫頭還開什麽藥!
郗瑤笑眯眯地看著他打小算盤,躲出去啊?離開誠郡王的視線,不是更好欺負了?
誠郡王也不是傻子, 身為聖上遠方堂哥,能平平安安混這麽多年, 還在聖上麵前有幾分薄麵, 老郡王可是眼明心亮。
他看了幾回,便知道孫兒和堂外孫女確實有矛盾,這丫頭就是存心來出氣的, 不過兄妹倆不打不鬧關係不近,老人家看得開, 小輩們就隨他們去,遂對孫兒求救的目光隻當看不見, 聽大夫說湯藥效果好,就知道人家小姑娘心裏有分寸。
這可就讓霍裕堅定了躲出去的想法, 沒兩日剛能下床,便招呼小廝收拾東西,趁著天還沒亮躲進了尋芳樓。
尋芳樓是京城一處有名的世家少爺玩樂處,樓裏伺候的丫頭一水兒的眉清目秀,更不用提幾個大家,或溫柔或嬌媚或高冷或可愛,各個皆是有才有貌的女子,走得便是高雅的一套,吸引無數少爺捧場,更有讀書人聚會於此,興致來了寫幾首詞傳唱,更擴大了尋芳樓的名氣。
不過說到底,這地方不過少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霍裕心道,就不信那丫頭能進這兒找他!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
郗瑤抖抖袖子,壓了壓帽簷,打量幾眼燈火通明的遠處,跟著領路的婦人從後門進了尋芳樓。
“您請,世子和幾位公子就在樓上。”
郗瑤點點頭,那鬢間一隻海棠花的婦人福了福身,搖曳身姿地退下了。
郗瑤招招手,帶著逢春並幾個護衛上前,腳步聲落在木質的樓梯上,二樓的一群人毫無所覺,叫著再拿酒再拿酒。
“啪”門被推開了,眾人暈暈乎乎慢了半拍轉頭看去,就見門口一行人,皆著黑衣,打頭的像是個半大的孩子,頭戴鬥笠,看不清麵容。
“誰啊!誰……敢來……”
“堂哥,我來給你送藥啊!”郗瑤慢條斯理地解開帶子,逢春接過鬥笠,身後一護衛將食盒遞過來。
郗瑤笑得乖巧,霍裕卻被嚇得猛地從凳子上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酒醒了大半。
郗瑤嗅了嗅,“聞著都是好酒,不過堂哥傷還沒好,不好沾酒,否則又得多喝幾天藥了。還有你們,”她指了指幾人,“幾位哥哥怎麽不遵醫囑?”
那幾人掩麵躲藏,隻當是酒喝多了,恨不能躲到桌底,再讓人看不見。
有不知內情的隻叫道,“你們幹什麽?怕她做什麽?”
那幾人心裏叫苦,嘴裏的酒香都仿佛化成了這幾日被生生灌下去的湯藥,想起來便覺得頭皮發麻。
霍裕勉強撐著凳子站起來,“什麽地方你也來?你……你大膽!信不信我告訴姑父?”
“告訴我爹?嫌打挨得不夠?”郗瑤在逢春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一點兒也不擔心她爹,就身邊這幾個護衛都是她爹的人,她爹能不知道,最多說一頓唄。
可是玩得開心啊!
霍裕抖著手叫道,“果然!我就說是你下的黑手!”
不然怎麽那麽巧跟這事有關的一個沒落下都被套麻袋揍了一頓,他還不知道幾個狐朋狗友也被灌了幾天苦藥,不然真要抱頭痛哭有難同當一場了!
郗瑤也不跟他廢話了,招手讓幾個唱曲兒侍候的姑娘家先出去,又命人將屋子裏有一個算一個全綁了。
先時還叫著罵著,堵上嘴就清淨了。
郗瑤摸出單子,撐著下巴一個一個念,名字,服什麽藥,自有護衛端著藥捏著這幫子少爺灌下去。
一時間屋內哀嚎遍地,可比先前的鶯歌燕舞得趣幾分。
外麵聽到動靜的姑娘們抱著琵琶拎著裙子站住了,猶豫地回頭,那簪著海棠花的婦人招手,示意她們過來,“都回去吧,不該管的別管。”
不提姑娘們心中如何作想,霍裕心中氣急,剛被鬆開便提拳打過來,被護衛單手擰住。
“堂哥酒醉不大清醒,還是綁著吧,免得跌跌撞撞受了傷。”郗瑤又看向其他人,“其他哥哥酒可醒了?”
眾少爺點頭如搗蒜,頭一回見這麽生猛的丫頭。
郗瑤滿意了,笑笑,乖巧可愛,“不打擾諸位哥哥了,隻是有傷的幾位哥哥可別喝酒了,吃了藥早些歇著吧。”
她係上鬥笠,一行人從來時的路離開,走時還不忘將屋子門帶上。
屋內被眾人手忙腳亂解開繩子的霍裕將桌子拍得“咣咣”響,“臭丫頭欺人太甚,明日我們堵上她,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他說的義憤填膺,狐朋狗友們卻望天望地裝醉充傻。
“什麽意思?你們不想報複回來嗎?”
狐朋狗友們心道,那可是聖上外孫女,太子爺寵愛的外甥女,郗大人獨女!你好歹是人家哥哥,他們算什麽,被叫聲哥哥難道還真當自己當得起郡主哥哥了?
再說本來就是他們先伸手招惹,被揪出來也就罷了,再報複回去,用不著郡主,家中爹娘就得動家法,遂支支吾吾不搭茬。
霍裕更氣,當即叫了小廝進來就要回府找人手,走一半又想起自個兒是偷溜出來的,一回府不正讓那丫頭好找,又帶著人掉頭回了尋芳樓,進了間幹淨屋子,倒頭就睡。
第二日,他也不和狐朋狗友們說,帶著小廝悄悄地去了西城,西城地方雜亂人又繁多,霍裕心道,他和小廝兩人悄悄入西城便如泥牛入海,憑她什麽身份還能找到自己?
郗瑤都要被他蠢笑了,便是藏在北城也好,去什麽西城?顧霄顧公子的名聲難道是白當的?
於是剛安定下來,悠哉悠哉躺在竹椅上小憩的霍裕又被唬了一大跳,他一驚,“你…你你怎麽找過來的?”
這處小院子可是他小廝表兄出麵買的,那表兄就是西城人,買這院子也有兩年了,他自認這地方連他爺爺也不一定能找到!
郗瑤一攤手,“堂哥叫我好找,不沾酒也可回府去修養,在這兒待著缺衣少食的可不叫妹妹擔心?”
“你你你!”霍裕呸一聲,“昭寧你別欺人太甚!”
“我是堂哥的大夫,您不遵醫囑,糟蹋了我的方子,回頭堂外祖還當我沒拿出真本事,不給您好好治呢!”
“不必你治!我和我爺爺說,你今兒離去,咱們隻當橋歸橋路歸路,以後再也不相幹!”
“那可不成!”郗瑤道,“我最不喜半途而廢,尤其是我的病人,不按我的來,哼!”霍裕一激靈,郗瑤又道,“而且,堂哥說橋歸橋路歸路,可您踏壞了我這路,可沒聽見您道歉啊!”
霍裕梗著脖子,爭辯兩聲,忽然拔腿朝門外跑。門外早有兩個漢子守著,伸手將他摁住,帶到郗瑤麵前。
郗瑤隻笑笑,“伺候世子用藥。”
霍裕顛三倒四地罵著,待藥入口,再也沒有罵不出口,他隱隱覺得這藥又苦了幾分。
彎腰又嘔又吐呸呸了半天,一滴藥沒嘔出來,那丫頭已不見了。
“世子世子……”小廝遲遲跑來
霍裕踹他一腳,“早幹嘛去了?”
小廝委屈巴巴,“奴才被綁在門口,還是磨斷了繩子才逃出來的……世子,要不咱兒回府吧?”
“不!本世子就不信了!我還能逃不出她一個小丫頭手心!”
事實證明,人要謙虛,說話可不能說太滿。
在第六回 被郗瑤抓住的時候,霍裕欲哭無淚,癱坐在牆角,他看了看端過來的藥,一咬牙,“不就是藥嗎?本世子怕什麽?”
說著也不用護衛灌,搶過藥碗,仰頭喝盡。
那護衛大哥灌習慣了,被奪碗的時候好懸沒動手給人摁住,見他頭一回這樣幹脆,在心裏讚了一聲。
下一刻,繃不住表情的霍裕“哇”一聲將嘴裏的湯藥一股腦吐了出來,連滾帶爬拉住郗瑤的裙角。
“姑奶奶,我錯了!小姑奶奶,我真錯了!”
“我再不敢了!你這什麽藥啊!”
霍裕滿嘴怪味,像廚下裏找毛的豆腐,又像果房裏壞掉爛透的水果,直教人惡心難忍。
“知道錯了?”
霍裕連連點頭,“錯了,我錯了!”
“哦,錯哪了?”
“我……不該使計害你學院……”
“還有呢?”郗瑤又問。
“還有……還有不該去搶人,都是我錯了!”
這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兒可看不出真心知錯,郗瑤踢踢他,“你們使奸計,讓人家夫婦來汙蔑醫學院,事發怕敗露還拿人家幼兒做把柄?可真是壞了誠郡王府的名聲!”
“我何時拿人幼兒了?”霍裕反駁,看她麵色不悅,又低下聲,“就是賈仲林找人送口信讓那漢子守口如瓶,說是會照顧他兒子,也沒有……也沒有做把柄……”
“哼,賈什麽仲林倒是沒看見,倒抓住你身邊一個管事買通衙役要毒死那漢子,其子若不是我們趕去及時,也早成了你手裏的亡魂!”
“不可能!不可能……”霍裕自認自己不是什麽好人,可他真沒想過殺人,尤其是幼子!
“賈仲林說……賈仲林說……”
郗瑤戳破他最後一絲僥幸,“沒有什麽賈仲林,進京的科子中根本沒有這個人!賈仲林,假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