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轉眼便到了年下, 年節將至,家有餘錢的總少不了添幾批布、購置些年貨。即便是家貧的,趁著年節也可做些玩意兒拿去街市賣, 賺得銀錢也好讓家中妻兒喝口肉湯。
是以城裏一日熱鬧過一日, 連城門口往來進出的人都多了。
今年因著城外皇家弄了個什麽園子, 讀書人見天兒地往那邊跑,連那些貴人們也常往返於園子和城裏。
有機靈的便在那條路兩邊置了個攤子, 偶有所獲也算是意外收入, 漸漸的路兩邊有了人氣。這陣子更有郊外村民挑了擔子賣些蔬菜糧食或是家中養了一年的豬。
算起來價錢比城裏還便宜些,不少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婆婆娘子一大早便約著一起到城外買東西。
石頭娘和王嬸子便和棗樹巷一幹娘們挎著竹籃出了城,幾人說說笑笑往前走, 卻見城門外有些不一樣。
百米外置了兩頂帳篷,並排而放,麵朝路口,蓬內後頭以灰布簾子遮擋, 看不大清,前頭擺桌椅板凳, 有幾個小娘子坐在桌後, 又有幾個姑娘家往來其中,皆著藍底白邊的袍子,看著便不同尋常。
幾人見那邊排著幾個人, 在桌前坐下,似乎在把脈?石頭娘伸著脖子看, 正巧瞧見桌前一姑娘抬頭。
“哎,那不是……胡大家閨女?”
“哪呢哪呢?”王嬸子眯著眼睛看, 隻見那姑娘收回手,麵帶微笑, 問了對麵一個婆子幾句,又埋頭寫了些什麽,這可和棗樹巷裏的那個胡家閨女大不相同,王嬸子疑惑,“這真是胡秀?”
胡家自胡秀小時便來棗樹巷,是以這幾個嬸子大多是看著那丫頭長大,雖知道自她去了勞什子學院,有了些變化,可還是第一回 見這樣的她。
這真是她們巷子裏的姑娘?眾人驚訝,“不如咱們去看看?”
幾人相攜走近,見那處姑娘們進進出出忙得不停,後頭竟還坐著些精壯的漢子,遂不敢直接上前,便排到隊尾。
胡秀斟酌一番,將方子遞給老師,見老師點頭,心下舒了一口氣,又將方子遞給旁邊的同窗,示意對麵的病患跟著過去取藥,才回身,麵前又多了一人。
“嬸子?”
石頭娘見胡秀身邊坐的姑娘,年歲略小心,可相貌精致,周身氣度非凡,隻含笑看著,不知怎麽欲出口的話又憋了回去。
她訕笑兩聲,才道,“秀秀,我也來看看。”
胡秀讓她伸出胳膊,搭脈摸了片刻又摸了片刻,有些猶豫不定,她又問了石頭娘幾句,下筆寫了幾行,略有些忐忑地遞過去。
郗瑤接過方子,先把過脈才看,“夫人是否常有腰酸背痛、下腹墜痛症狀?”
“這……確實有,”石頭娘答了一句,又有些緊張,“我這是得了什麽病?”
“寒氣入體,三四年前生過孩子?月子裏受了寒。”
石頭娘心中驚訝,這姑娘把個脈竟然連她什麽時候生孩子都知道?確實在生石頭那年,冬雪過大,壓破了屋頂的瓦片,吹了幾日冷風,後來陰雨天氣身體便不大舒服。
她忙問,“我這還能治嗎?”
“能,”郗瑤說了句,朝認真記筆記的胡秀道,“準備東西,先艾灸吧!”
“是!”胡秀將人領至蓬內,“嬸子先躺下,我去拿藥材。”
那個精致的小姑娘還未進來,石頭娘一把拉住她,小聲道,“秀啊,這義診真不收銀錢?”
胡秀一笑,“您就放心吧,都說了是義診怎會收銀子。”
石頭娘這才安心,摸了摸床榻躺下,片刻便有人掀了簾子進來,正是先前那小姑娘及胡秀並另一個丫頭。
“不必緊張。”郗瑤安撫一句,示意兩學生準備。
胡秀點了蠟燭,和小七一起將艾條剪段,裝進艾灸盒,捧著上前。
郗瑤一邊動作,一邊讓兩人上前觀察,並不時解釋兩句,兩人知道這種教學有多難得,聽得十分認真。
塌上的石頭娘也豎耳聽著,先時那古怪盒子冒著熱氣貼在她身上,直讓她提心吊膽,後來倒是慢慢覺得周身暖融融,常年冰涼的手腳似乎也熱起來,在這一片舒服的感覺中不由昏昏欲睡,直到被叫醒。
石頭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好了?”見那小姑娘點頭,忙整理衣裳,起身道謝,眼神瞥著胡秀。
郗瑤擺擺手,見她倆認識,便帶著小七先出去。
石頭娘看看外麵,低聲問,“秀啊,這些都是你說的學院裏的人嗎?那位也是?”
胡秀等人早被叮囑過在外不得泄露郡主身份,隻含糊道,“是啊,都說了我們學院教授醫術,主家說醫術不能閉門造車,便帶著我們下山義診。”
石頭娘想起她剛剛給人家看病的樣子,問,“你真會治病了?還寫方子呢!”
“如今不過知道些常見的,真要說會治病還早著呢!”
那也夠了,會治簡單的病症又識字,石頭娘咂咂嘴,“你說……你桂花姐能去學院嗎?”
桂花是她二閨女,隻比胡秀略大些,若也能像胡秀這樣,那才是有出息了。想到這,她又不免感慨,這學院鑰匙收男孩多好,他們家石頭機靈,學會醫術那可就不愁了。
胡秀笑道,“桂花皆當然能去,隻是學院下次招生得到年後了,到時候發了消息,我即刻便告訴你們,早些去報名。”
石頭娘拍拍她的手,滿意地跟著她去抓藥。
之後又有王嬸子幾人,不過都是寫小問題,胡秀自己開的方子便可。
不提棗樹巷那些嬸子們心裏有多驚訝,義診這邊一天都還順利,大概是因著頭一回,看病的大夫又都是年輕的小姑娘,來的人並不多,不過第一次義診人若多了,這些學生還忙不過來。
誰知第二日就讓人忙得腳不沾地。
這年頭藥材貴,於百姓而言,家中貧苦自然是能省幾個是幾個,是以第一天治病的那些婦人見真拿到藥,小大夫們說得似乎都對了,回去不僅連妯娌,七姑八姨都叫過來了。
大夫都是姑娘家,有些不好說的病症也能看看,不去白不去。
這麽一來,第二日隊伍可不就排得長長的。
忙了一上午,才看了一半,海棠朝外看看,“後麵還有人來,這得看到什麽時候?主子歇會吧,也該用些午膳了。”
郗瑤放下比筆,揉揉手腕,“掛個牌子說一聲,歇息半個時辰,讓那些孩子吃飯去,吃完歇歇。”
“您也還是個孩子呢,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可得歇會兒,”海棠說著,揮手讓小丫頭們趕緊去吃飯休息,又讓逢春去取飯,自個走到郗瑤身後,給她按了會。
外麵排隊的人不少,見這邊說要停診半個時辰,有的人就地坐下,摸了幹糧吃,也有人叫嚷開,說些“是不是沒藥了?”“還看不看了?”之類的話,沒等鬧起來,逢春眼珠子一轉,轉身去了城門處。
沒一會城門守衛領著一隊人,手持兵器,冷著臉轉過一回,眾人皆安靜了,帶頭鬧事的縮著脖子,等守衛走了,悄悄跑了。
傍晚時分總算將人都瞧的差不多了,隻剩下兩三人,負責抓藥的一學生突然過來,“老師,藥材不夠了。”
郗瑤頓了頓,也沒剩幾個人了,“讓人去城裏采買些先用著。”
看來得開個藥鋪了,一大車的藥材一次便用完了,回回采買也不是事兒。
結束後收拾東西,逢春看著空空無幾的藥材,心仿佛在滴血,“主子,這用得也快了!滿滿一車藥材呢,這就沒了?”
邊上抓藥的丫頭,默默低下頭,心道,何止呢,後來還專門去城裏買藥了。
這得多少銀子啊,逢春左右看看,“得虧您的如意樓生意還好,要不咱家大人家當可得給您敗完了。”
一群小姑娘聽了這話,捂著嘴笑。
海棠推推她,“趕緊收拾去,今兒主子可累慘了,早些回府早些休息。”
不止郗瑤,那些學生們年紀都不大,今天看診抓藥,遇到不常見的還得跟著學習,也是累壞了。
郗瑤大手一揮,“都回去,明兒休息一天,都在院子多睡睡,下午讓食堂給你們做暖鍋子。”
眾人“哇”一聲,食堂的暖鍋子湯底用大塊的骨頭熬製,又有羊肉豬肉並各色菜可以隨便涮,又香又鮮,絕對是這些小姑娘的新寵。
郗瑤沒跟著回山,帶著海棠逢春幾人回了郗府,休息了兩三日才緩過來,還覺得身體乏力,不想動彈。
不過不動彈可不行,年節要到了,今年如意樓做得好,得核算賬目,給員工們發年終獎了。學院那邊,王太醫、徐寶珠及裴姝媛辛辛苦苦授課,得親自備上禮,還有像郗家那些親朋故舊,今兒喜事明兒做壽,郗瑤還得和郗父郗長臻去祝賀。
這個年節過得可不輕鬆!
郗父郗長臻聽了郗瑤的感歎直笑,“誰叫幺兒有本事,如意樓日進鬥金,醫學院漫天撒錢。”
“明年招生了撒的錢更多呢!”郗瑤歎氣。
郗父郗長臻哈哈一笑。
要說這個年節最讓人遺憾的大概是顧霄還遠在邊疆,倒是捎了封信回來,說是沒見到大漠孤煙,不過萬裏草原風景也好。
再好,那草原不是敵人老家嗎?這副欣賞自家美景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郗瑤撓撓頭回了封信,大意是,哥啊,你們是去防守的,別瞎來啊,草原就算要打也悠著點,咱慢慢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