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各位夫人剛得了樂子, 帶著紙牌麻將回府,妯娌幾人或是找幾個婆子丫鬟湊一桌,半晌就過去了, 老爺們放衙回府, 著人來叫, 還不大樂意起身。
不過真要說起來,論起樂趣, 還得是如意樓更高一籌。
就說那藥湯, 泡了些日子身子都輕鬆幾分,那些小丫頭再那麽一按,整個人都舒坦了。
慢慢這如意樓倒是在京城夫人間傳開了, 家中女兒鬧著要去,夫人們見那樓隻招待女眷,且京裏諸如長公主、秦王妃、皇家公主郡主、魏國公之女等都在,便也允了。
不過夫人們愛玩麻將紙牌, 小姐們卻更愛看那一出出新戲。
這樓裏的戲與京裏的似乎不大一樣。
有為尋夫君女扮男裝的女狀元,也有為父報仇的女將軍。
那女將軍一身銀盔, 頭帶紅纓, 作小將打扮,眉清目秀,身姿颯然, 隻惹得一幫子小姑娘眼神發光。
尤其是這女將軍有勇有謀,在軍中幾破奸計, 當一個嫉妒她的偏將使計險些揭穿她的身份時,眾人眼不眨地盯著, 手裏的帕子都攥緊了。
最後大敗敵軍,收兵回京, 女將軍當殿自陳女兒身,聖上誇讚並將其封為真正的女將軍,台下更是一片叫好聲。
有人起哄道,“徐家家學淵源,徐小姐怎麽不去做個女將軍?”
徐寶珠站起身,“那你家還是書香門第呢,怎麽不見你去考個女狀元?”
眾人一片哄笑。
不過那兩出戲說好也好,可終究有人不愛文,有人不愛武,更有甚者,若不是說此二出戲皆有曆史真事改編,還得罵這戲胡扯。
唯有《狀元郎》一出戲讓眾小姐十分中意,至今還不曾罵過。
此戲男主是個儒雅俊秀的讀書人,女主是個溫柔恭順的秀才女兒。
前幾折戲已說到二人成親,你為我畫眉,我為你研墨,端得是情誼深重。
這些小姐們正值金釵豆蔻、碧玉之年,無論是否訂親,對於未來夫君自然是心有憧憬。
小女兒家,誰又不希望能像台上這對有情人似的,媒妁之言,成作佳偶,成親後更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今日唱到劉郎與織娘似神仙眷侶恩愛不疑,及至兒女出生,感情更深,看得小姐們麵紅耳赤。
誰知上半場和和美美,下半場卻陡生變故。
原是劉郎進京趕考,劉母竟一改往日慈色,讓織娘日日請安,捧箸奉茶。
織娘孝順賢淑,性子和緩,就像女學裏大家最近學到的女子典範,禮儀周到從無一處錯漏。從前大家看著,隻覺得她對夫君順從無有不可。
可是這時見她還將劉郎讓其照顧寡母的話奉為玉律,由著劉母欺負,連兩個孩子都不能照顧,心裏隱隱又有些怒其不爭。
戲分兩頭,好不容易,劉郎高中狀元,眾小姐舒了一口氣,心道等他接了織娘母子三人便好了。
哪知狀元郎一朝登榜與公主相識,竟一封休書送糟糠!織娘不信夫君休棄,千裏尋夫,劉郎已另娶。
眾人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看著台上站在衙門猶豫的織娘,恨不能替其敲鼓告狀,眼見著她拿起鼓槌,偏劉郎趕來說了些好話,織娘竟與其回府,自願為妾。
最後一幕便是荒涼小院,一身素衣麵容憔悴的織娘哀唱,隻道出嫁從夫,怎能狀告夫君,又言自己乃是女兒身,孤身難生活種種。
台下的眾小姐還抓著瓜子,隻覺得一口氣憋在心口,女兒身?這時聽著這話怎麽覺得不對呢?
相比於前麵的女將軍女狀元,何等意氣風發,叫人欽佩,雖心裏偶有不合規矩的想法,可看著兩人一步步報仇雪恨,誅奸滅敵,心中終究是滿足。
織娘呢,明明處處恭讓、時時知禮,唱詞也和這段時間在女學所學無甚出入,怎麽放到戲中就讓人心氣難平呢?
台上戲已謝幕,照例一個小丫頭拱手道,“此出取自前朝鹹平六年狀元郎事件。”
“哎,小丫頭,那鹹平狀元郎事件最後也是個這個結局嗎?”
小丫頭口齒伶俐,“那倒不是,那位狀元郎原夫人進京途中便遇山匪,後事聽說還是狀元郎辦的。”
“還好還好……”
不待她們感歎完,小丫頭又道,“不過主家查過,鹹平六年天下太平,尤其是京城附近,駐軍嚴明,不該有山匪。”
小丫頭一禮畢,慢慢退下。台下卻一片安靜,頓了片刻,小姐們神態怏怏地離開,心裏想了些什麽便不得而知了。
吳夫人發現最近上課的女學生有些不對,常常讀著讀著便發起了呆,尤其是講到第二篇《夫婦》,說起女子應充分信任夫君,任勞任怨,幾個學生互相看看,神情似乎不太對了。
這日,說起《曲從》,有學生竊竊私語,被叫起來,倒問了句不相幹的話,“老師,您看過《狀元郎》那出戲嗎?”
“一味順從夫君真的該這樣嗎?如果夫君做得不對呢?”
“還有,女子就必須恭順溫良、操持內務嗎?史書上也有過女將軍呢!”
“定國長公主當年不也是率兵上陣嗎?”
吳夫人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此戲在何處?”
“如意樓!”
“……如意樓?”
這日,郗瑤倚著欄杆,聽小七匯報戲班子的事,“那可不行,後頭還準備其他戲呢,《女將軍》、《女駙馬》演過暫時就別上了。”
小七皺皺鼻子,“後頭那兩出戲……那些小姐們不會把台子砸了吧?”
“砸便砸了,最近賺的銀子夠修十個台子了。”
光一出《狀元郎》哪夠,後麵可還有孝順媳婦惡婆婆、多情夫君可憐妻……
就憑養著的那一屋子的“編劇”,戲碼多著呢!
郗瑤安排完事情,準備下樓去戲台看看,剛穿過垂花景牆,碰到個稀客。
吳夫人心理素質頗高,明擺著來敵營打探消息,仍是麵色無異,隻淡淡一笑,“郡主好手段!”
郗瑤也笑眯眯道,“夫人才是真高明!”
二人相對福身一禮,擦肩而過,背道慢慢走遠。
從古至今女人的錢還真是好賺,如意樓這幾個月進賬頗豐,銀錢充裕,郗瑤便琢磨著給學院的孩子們裁件冬衣。
天氣越來越冷,學院裏的孩子家境貧寒,校服已是最得體的衣服,別說有什麽冬衣了。
在學院孩子們收到冬衣的興奮中,顧霄來了。
“你這就要去打仗了?”
不是,這寒冬臘月打什麽仗?
顧霄道,“北邊下了大雪,韃靼以遊牧為生,今年牛羊病死凍死無數,恐怕會入關搶奪百姓,邊軍得提前做好準備。”
大概是因為穿越以來,他是第一個對她施以援手,兩人又一路從李家村逃到州府,從州府走到京城,在郗瑤心裏,顧霄自然不同於他人。
雖然他常成熟得讓郗瑤忍不住拿他當哥哥依靠,可遇到事兒,心裏還是忍不住擔憂。
顧霄看她小臉皺成一團,笑了笑,“不必擔心,此次跟著師傅出去,不過是見識見識,前線那麽多將軍,哪會輪到我一個毛頭小子去。”
此話便單純是為了寬慰她,事實上徐將軍信奉的是“手底下出真章”,刀槍火海裏趟過一遭,便知是不是這塊料。
依著徐將軍的安排,顧霄這回少不了上戰場。
郗瑤也不信他的話,她歎了口氣,“知道攔不住你,從徽州府你便有這個計劃,如今好歹有徐將軍護著你……”
話雖如此,郗瑤還是不厭其煩地叮囑,她對戰場的淺薄認識不過是聽小舅舅說過幾回,當下恨不得全塞他腦子裏。
顧霄隻含笑聽她念叨。
郗瑤的藥房如今已搬到了小常山,翻了翻自己的存貨,又加急趕製了一批藥,補血的療傷的,擺了滿滿一匣子,仍不大放心。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慈恩寺求道平安符給你家顧霄哥?”徐寶珠道。
“有用嗎?”
“反正每次我阿爹出門我都得求道給他帶上,還有幾個哥哥,我誠心誠意求佛祖保佑,總有些用吧!”
“那你去的時候叫上我。”
“行!”徐寶珠爽快應著,手上挑挑揀揀順了幾瓶藥,就要塞兜裏。
郗瑤一拍她,徐寶珠甜甜道,“哎呀,一匣子呢。”
“給徐將軍備著呢,那邊!”
徐寶珠看看她手指的盒子,“怪不得我阿娘喜歡你,阿瑤,回頭我一定要我爹好好照顧顧霄,絕不讓他掉一根頭發!”
慈恩寺香火依舊旺盛,郗瑤與徐寶珠的馬車駛進小院,略作停留,便相攜去了前殿。
殿內掌事的小和尚已熟悉了徐寶珠,畢竟是一年求了不少於二十道平安符的人。
兩人跪在佛前拜了一回,奉上香油錢,心滿意足地拿到佛前供過的平安符。
既來了慈恩寺,郗瑤又去看望了便宜娘親,將這陣子抄寫的佛經夾雜著郗父等人的一些日常趣事一並燒去了。
用過齋飯,兩人歇息片刻,便預備著回去,馬車剛出山門,被一華衣錦服的年輕人攔下了。
聽得外頭爭執,徐寶珠不耐煩地撩開簾子,郗瑤看過去。
“誠郡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