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郗瑤心下明了, 也談不上多失望,隻是多少還是有些無力。
她將帽子帶好,吩咐逢春留下幾副藥, 便告辭離去。
“娘我去送送他們!”四丫追了出去。
郗瑤回頭看小孩急匆匆的樣子, 招招手, 四丫上前,郗瑤伸手拍拍她。
小姑娘猶猶豫豫地開口, “我不識字……也能學醫嗎?”
“這有什麽不能, 你還小,便是邊學醫邊識字也不遲。”
“小常山……真的還收女……學徒?”
“小常山隻收女學徒……”郗瑤說完,見她眼神一亮, 不禁笑了笑,褪下手腕的菩提珠,“拿著這東西,若是有一天去小常山, 拿出這東西,一定讓人留下你。”
四丫站在門前, 緊緊握住木珠, 目送馬車離去,心裏有了些不一樣。
郗瑤上車便靠著閉上了眼,逢春取了薄披風給她蓋上, 試探地叫了聲,“郡主?”
“沒事, ”郗瑤有氣無力應著,“太久沒看診這麽多人, 回去歇歇就好了。”
逢春心下擔憂,直到回府見郡主如往常似的用膳歇息, 才放下提的一口氣。
郗瑤歇了兩天,著人將小常山收女學徒一事傳了出去。西城北城,郊外各個村子漸漸都聽說有這麽一回事兒。
不過大多數人隻當是個傳聞,沒想過要送自家女兒去學勞什子醫術,遲早要嫁出去,學那東西做什麽?有些人還打聽著那小什麽山收不收自家兒孫,他們家兒孫聰明機靈,定能做個好大夫!
郗瑤也不急,郗長臻聽說了,倒指點了幾句,“傳下去別忘了說吃喝全在醫學院,額外幫工還有月錢。再有,妹妹怎麽忘了慈幼院的人?”
“嗯?”郗瑤不解,“慈幼院的人早便在莊子上了。”
“京城可不止一個慈幼院……”
原來慈幼院還不止一個?郗瑤皺了皺眉,讓人將趙三找來,這小子果然知道。
他拍著胸脯保證,“郡主放心,小子一定將事情辦妥!”
自從在醫館幫工有了月錢,他又接濟過兩回,兩個慈幼院的人本就信他。他又機靈,帶著小七出門,活生生的例子,沒兩天便將慈幼院的那幫孩子都忽悠到了莊子。
將小七調出來,男孩們安排在一處,大些能做事的便在醫館幫忙,小些的也都住在醫館後院,打打雜。
女孩們仍先住在莊子上,於青蕪管著,得空教著識字,另派了個嬤嬤管著。
於青蕪性子溫和,行事果決,郗瑤原想著待學院建好後,她來做個“行政主任”,統管著這些學生,沒想到她卻不願意。
“其實比起管事,奴婢更想跟著學些醫術,”於青蕪溫溫柔柔道,“去歲在歸一園內勞郡主相救,便有意尋了醫書看,後來……現下有機會,還是想學學……”
她既然想學,郗瑤自然同意,“這樣吧,以後院內瑣事自有嬤嬤管,你隻帶著學生跟著一起學吧!”
這邊莊子上已有十餘個小姑娘,性子不一,有乖巧懂事的,也有性情偏激的,不過嬤嬤是個厲害的,姓高名儀尓,是當年定國身邊的大丫鬟,戰場上都去過,何況這麽幾個小丫頭?
沒幾日便管得服服帖帖,安安靜靜和於青蕪學認字。
郗瑤放下心來,安心等顧霄的消息。
顧霄之前和徐三少爺打過一場,兩個被妹子坑的人惺惺相惜,倒是熟絡起來。老將軍看他倆玩得來,索性讓三兒帶著小弟子去了城外軍營,免得小弟子秋裏跟著巡視邊疆不適應。
顧霄上輩子在軍營裏待了十幾年,怎麽會不適應,不過師傅一片好心,便聽從安排。在營裏過了段如魚得水的日子,回來先找了侯七問山上的事,得知一切安好,才吩咐幾句。
隔天便領著兩個丫頭去找郗瑤,郗瑤聽完他的話,這不就是找的托嗎?
“她倆願意學嗎?”
“怎麽不願意,”顧霄指指左邊那個丫頭,“她娘病痛纏身,家中每年吃藥耗費不知多少,家中阿爹與兩個哥哥做活也掙不來幾個錢,你這兒又能學醫,又能領月錢,她出來還省了家中糧食,這等好事,不過是眾人還不敢相信罷了。”
郗瑤按他說的,將兩人送去了莊子,兩個小姑娘戰戰兢兢,聽說半月可回家一次,才鬆了一口氣。
“你這邊消息已放出去,暫時也別招人了,等著學院建好,人求著進去才好。”顧霄喝口茶,又問,“光想著招那麽多人,你一個人教得過來嗎?”
郗瑤聳聳肩,笑眯眯道,“嘿嘿才不會隻有我一個呢,我拖阿爹查過,京城裏原來還有一位夫人,也善岐黃之術,尋個黃道吉日,我得親自上門去請!”
上輩子大多時間他都在邊疆,京城裏善岐黃之術的夫人,顧霄還真不太清楚,不過郗父給的消息,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這回他可猜錯了!
這位夫人姓吳,夫君是禮部尚書鄭大人,鄭大人前幾年因病過世,其扶棺回鄉,今年三四月才回京。
吳夫人出身江寧吳氏,正經的書香世家,族內代代出大儒,先前世家書齋裏便有過吳氏大儒所注經義。
吳夫人自己也是飽讀詩書,有名的才女,連醫書也研習過。
對這等大家,郗瑤十二分的尊重,提前便派人送了拜帖,等了兩日,吳府回了信,卻是婉拒了。
逢春有些不高興道,“主子還忙著選拜禮呢!糾結來糾結去人家還不樂意咱們去!”
海棠推推她,“吳夫人三年沒回京了,才回來總是忙些。”
“怎麽就才回來了,這都幾個月了……”逢春嘀咕。
郗瑤看著這封拒絕信,說辭很官方,可人家本來就不認識她,即便拒絕了拜訪也正常,隻是好不容易有個這麽合適的老師,郗瑤可不願輕易放棄,她提筆又寫了一封信。
接連兩回,那邊都婉拒了,第三回 總算是同意了拜訪。郗瑤帶著千挑萬選出來的拜禮登門了。
她曾經的學校就有一位女老師,德高望重,醫術高明,真正的國手大拿,老太太和郗爺爺一輩,兩人還認識,對郗瑤自然沒那麽客氣,別人的作業一百分,她的要求得是一百二十分。
老太太帶著一黑框眼鏡,說話時嘴邊帶笑,可涼涼地看她一眼,剛有些得意的她立馬被拽回了地上。
是以見這位據說才德兼備的吳夫人,郗瑤莫名有種見老師的既視感,在馬車上翻來覆去將早準備好的說辭又順了一遍。
吳府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安靜,無論是守門的小廝管家還是帶路的丫鬟婆子,行動間衣角不亂,嘴邊笑容的弧度絲毫不變。
轉過照壁便至花廳,吳夫人正襟危坐,見人來,遠遠起身,等郗瑤到跟前,她已福了下去,“臣婦鄭吳氏給昭寧郡主請安!”
郗瑤忙將人扶起,笑盈盈福身道,“夫人安好!”
吳夫人側身避過,嚴肅道,“郡主不可,按品級,臣婦萬不敢受郡主的禮。”
郗瑤是正一品的郡主,吳夫人是正二品的夫人,從品級上說,卻是不該受禮,隻是私下裏又不同,像徐夫人,她也是一品,按規矩,該像皇室一品行禮,可郗瑤每每徐姨徐姨叫著,她不也受了。
郗瑤隻笑著,“夫人嚴重了,從祖母那一支來說,夫人還是我的長輩呢,小女給長輩行禮,天經地義。”
高門大戶聯姻錯綜複雜,像郗老夫人殷氏便與吳夫人婆婆同出一氏,乃同枝的堂姐妹。
吳夫人微微皺眉,沒再言語,隻讓郗瑤就座。
兩人對坐,郗瑤這才有機會打量起她。
原以為吳夫人年歲頗長,其實她看著不過三四十的樣子,聽說她先前一直在為鄭大人守孝,隻是如今已三年了,她還是一身素衣,隻佩簡單的銀飾。
前朝提倡女子守節,朝廷還表彰過那些為亡夫守一輩子孝的“烈婦”“節婦”。可大燕倒沒這規矩,照建元帝的說法,“守個屁節,再守下去,下麵人都打光棍得了!”
確實戰亂時流離失所,逃難中最先拋棄的往往便是女性,新朝初立,女性本就少,朝廷還等著人口恢複,提倡寡婦再嫁還差不多。
是以極少見吳夫人這樣,回鄉守孝三年,回京還是如此裝扮。三年守孝還能說是與鄭大人感情深厚,如今這樣又是……
郗瑤將疑惑放在心裏,麵上揚起一抹乖巧的笑容,主動找起話題,接連提了幾個。
“夫人博覽群書,聽說所讀書籍一屋且放不下……”
“聽聞夫人從水路北上經過楚江,可去看過天門山盛景?”
“夫人在南邊待了幾年,想必剛回來口味有些不合,我那邊有一個做南方菜極好的廚子……”
“不必了!”吳夫人捋捋衣角,“亡夫仙逝,我為他守孝,不沾葷腥。”
“素菜那師傅也會做……”
吳夫人打斷郗瑤的話,“郡主登門做客,府上連杯茶水都未上,未免太過失禮。”
她招招手,身邊侍立的一個青衣丫鬟退出去,沒一會又進來,身後跟著個小丫鬟端著茶盤。
郗瑤暗歎一口氣,正題都還沒入,吳夫人便已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看來今日不好說服了。
她端了茶盞剛喝一口,就聽“啪”一聲,對麵正給吳夫人奉茶的小丫鬟撲通跪下。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丫鬟驚慌失措一連磕了幾個頭,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