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家村地處永寧縣南方,三麵環山,隻一條細細長長的山道通向縣城,道路並不平坦,隻偶爾幾輛牛車同行。


  這日卻不一樣,高篷馬車、精壯護衛,一支井然有序的車隊沿著山道,緩緩駛進村口李家,據說是來尋親的。


  村裏人不免議論紛紛,抓耳撓腮,這李家在他們這兒落戶十幾年了,平日看著也沒什麽不同,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關係?

  一幫子人恨不能跟進去看看什麽情況,偏偏那車隊打頭帶路的是他們縣令大人,小心陪同的是他們村長族老。


  村裏人羨慕李家的際遇,誰知道李家院子裏的氣氛並沒有想象中的和樂呢?


  “沒有?”堂上坐在主位的男子忽然抬眼問道。


  這位大人不知什麽來頭,氣勢竟如此嚇人!

  張氏被這仿佛直刺心底的一眼唬了一跳,小腿肚子不由發抖,她強作鎮定,回道,“哪敢欺瞞大人,確實不曾收養什麽孩子。不瞞您說,民婦家孫子孫女也不少,養活他們已經是累死累活,像我們這樣人家哪敢撿別人家孩子養活,也實在是養不活啊.……”


  “是嗎?”堂上人語氣輕飄飄,也不說信不信,隻是朝邊上一點頭,出來個麵目清秀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捧著個楠木盒子,蓋子揭開,露出一塊雲紋玉佩,鑲著兩顆寶石珠子,通體溫潤,絕非凡物。


  “不知這玉佩您可眼熟?大約一月前您女兒在縣城金玉閣當了這塊玉,換了兩百兩銀子.……”


  “兩百兩?”戰戰兢兢站在後麵的小張氏倒吸一口涼氣,這麽塊小兒巴掌大的玉佩竟然值兩百兩?


  張氏閉了閉眼,心道果然是這東西壞的事,十來年都沒找過來的人偏偏在這東西流出去一個月就上門了,早知道.……早知道.……

  她也說不出早知道有今日的事,還能不能禁受住女兒的哭求。


  李老頭張了張口,又看了眼張氏。


  張氏拉住他,道,“老婦人確實見過,村裏人都知道早些年我家大郎出門謀生,天南海北都闖過,這東西便是他給我的,至於他從哪兒得的,老婦人隻記得他說是在什麽山撿的,莫不是大人的東西,實在是誤會,我家大郎不可能.……”


  年輕人笑了笑,聲音溫和,“您也別擔心,隻是問問,不知貴郎君具體在什麽地方撿的,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其他東西?”


  “.……倒是還有一對金鐲子。”


  年輕人笑著不說話,張氏會意,忙道,“我這就去取來,這就去。”


  “娘,我扶您。”小張氏小聲道,扶著人進了裏屋。


  她看著張氏從脖子上取下鑰匙,打開床底下一個木匣子,從中取出一個小木盒,盒中兩個幼兒帶的金手鐲,細細一圈,做工卻格外精致,刻著花紋,鑲著小顆紅寶石,看著完全不輸那塊玉佩。


  小張氏撇撇嘴,暗道婆婆藏得嚴實,有這些好東西從來沒露過口風,偏偏幾個媳婦都不知道的事情,卻能將東西給小姑子,兩百兩都夠這一大家子活幾年了,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張氏沒注意她偷偷瞥向匣子的眼神,“走吧。”她拿著小木盒往外走,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今天這關怎麽過。


  小張氏眼珠子一轉,“娘,我肚子不太舒服。”


  懶驢屎尿多,張氏沒心思訓她,擺擺手。


  小張氏討好笑笑,拎著衣服小跑離開,待張氏進了主屋,才偷偷摸摸拐進剛才的屋子。


  姑母走的急,匣子沒鎖。剛剛她可看了,裏麵還有幾支碎玉簪子,不趁這鬧哄哄的時機弄回二房,以後和四房分能得多少,哼,她的大寶可是李家長孫,這些東西本就該歸大寶。


  小張氏捂著胸口,做賊心虛地往二房走,聽到兩個小廝靠在馬車後麵嘀咕,貓著身子偷聽。


  “王叔,這可是京城來的大人,怎麽會來這麽個地方尋親?這尋的是……”


  “噓,小點聲,聽說是大家族裏的孩子早年失散,這要是真在李家,那可就發達了,憑著這關係,一輩子不愁吃喝。”


  “嘖嘖,真是祖墳冒青煙.……”


  失散的孩子?小張氏眼神疑惑,莫不是姑母他們拿了東西把孩子丟了,那可就不是冒青煙,依著今天這架勢,一大家子都得不了好。她藏好東西,趕緊小跑回主屋,剛一進去,就見姑母公公並一家子人跪在堂下。


  完了!小張氏撲通一聲跪在後麵,嚇出一身冷汗。


  “你是說這孩子就是當年你家大郎從外麵帶回來的?”


  小張氏小心看去,見姑母拉著她三娘那丫頭,肯定道,“是……是她,大概十二年前,外麵亂得很,我家大郎在外謀生,有一回秋裏回來時抱著個還在繈褓裏的女嬰,布料摸著就像是富人家的千金.……更別說玉佩金鐲子。”


  張氏撫著三娘僵硬的背,繼續道,“那時候亂啊,多少官家富商都往南逃,山坳峰頭都是土匪,我兒撿到這丫頭的時候,周邊都是死人,實在不敢聲張,可巧,二郎媳婦生產,胎裏憋久了,小孩出來就沒氣了。”


  “.……我們小民沒見過世麵,舍不得金鐲子那些東西,便把她充作二郎媳婦那個沒福氣的孩子,隻當做自家孩子養著,這些年怕她身份招惹麻煩,連二郎兩口子都瞞著.……”


  堂上一時安靜下來,小張氏隻覺得心砰砰跳的極快。


  三娘不是她親生的?她怎麽記得生這孩子時自己順順當當,生下來就抱到身邊,怎麽可能不是,姑母.……姑母這是?


  小張氏嚇得冷汗淋淋,不敢作聲。


  主位的男子盯著老婦人身邊的女孩打量。


  眉眼間不見和幼安有半分相似,也不像他們郗家人。他眉頭一皺,這女孩竟戰戰兢兢幾乎癱在地上,哪有幼安當年領軍殺敵的氣勢?幼安這個年紀已至軍中,殺人的兵都不怕,她卻眼神閃躲,神情慌亂。


  他心中煩躁,不再細看,“玉案,去請李嬤嬤。”


  那捧盒的年輕人應下,轉身扶了個滿頭銀發的嬤嬤進來。


  李嬤嬤已被告知屋內情形,見老爺神情疲憊,也不多說,隻讓小丫鬟春竹將姑娘扶起,湊近了細細打量。


  一轉眼已經十二年過去了,當年還在繈褓裏的嬰兒,如今已長成了小姑娘。雖說當年小小姐一直是她在照顧,可嬰兒和十二三歲的姑娘變化何止一點?

  這姑娘年歲是對得上,可長相著實不太像霍郗兩家人!

  李嬤嬤心有疑惑,不敢輕易下結論,遂又使春竹扶了這姑娘進裏屋。雖是多年已過,可她至今都記得小小姐身上有一處小拇指長的傷疤。


  當年紛亂不止、兵荒馬亂,他們帶著小小姐轉移,曾被潰兵纏住,護衛幾乎死傷殆盡,那一刀砍在她胸口,刀鋒劃過小小姐後腰,留下了傷疤,林阿姊還安慰郗家傳家幾百年,必有秘藥祛疤,哪知後來……

  她對著光看這姑娘的後背,後腰處確實有傷疤,似乎也有幾分相像……

  三娘大氣不敢出,任著丫鬟給她脫衣服又穿上,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言語。李嬤嬤摸摸她頭發,“別怕,姑娘先在這兒坐坐。”她朝春竹使了個眼色,春竹點點頭,陪著三娘安慰幾句。


  自從得了消息,老爺便領著人快馬加鞭從京裏趕過來,這些天雖看似鎮定,可眼中隱隱的紅血絲,耳後冒出的白發,可見他心中有多焦急。辛辛苦苦尋找了十餘年,而今玉佩手鐲俱在,人也.……

  李嬤嬤猶豫片刻,終是上前耳語幾句。


  主位的男人眉頭越皺越緊,屋內氣氛凝滯,半晌,他閉了閉眼,微微歎了口氣,似是認命了。


  臨走前,他突然問了句,“聽說你家大郎有一女兒?”


  “有是有,隻是這孩子不聽話,前些日子與人私奔.……家裏實不敢拿這事汙了貴人的耳.……”


  男人沒深究這話,隻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這農家小院。


  待一行人離開,早已麵色發白,站都站不住的王氏啪癱倒在地。


  遠在州府的郗瑤可不知李家村還有人問起她,她正愁呢,這賺錢怎麽就這麽難?說好的穿越光環,虎軀一震,銀兩送上門呢?

  “別愁眉苦臉了。”顧霄伸手將她好容易理順的頭發揉亂。


  郗瑤拍開他,一本正經地思考,“我要是粘倆胡子,說我八十了,吃藥保養的好,會有人信嗎?”


  “會有人報官府!”


  “那怎麽辦呢?”郗瑤垮了臉,“我的藥又便宜又有效,怎麽就沒人信,要不我賣春……藥?我知道一藥方效果好還不傷身,絕對是廣大男性的良藥……”


  “閉嘴吧,你師傅怎麽什麽都教你。”顧霄將攤子上的各色草藥打包,順手拎起又在考慮要不要賣些生子秘方的小姑娘,回到臨時住的客棧,他才將人放下,遞了兩文錢過去,“乖乖待著,餓了就買點吃的,等哥回來。”


  郗瑤看他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隻能點頭留下。


  酉時初人才回來,肩上的包裹還真換回錢來了。


  “哥你開掛了吧?”郗瑤數了又數,滿臉欽佩,她擺了三天也沒掙回房錢,他出去一趟,竟然掙了大幾十兩!


  “什麽叫開掛?”


  郗瑤雙手比著大拇指,“說你特別厲害,哥你怎麽做到的?”


  “你不是說你的藥有效,我隻是把它們送給需要的人,來,給你帶來吃的。”顧霄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包著兩個還帶著體溫的肉餅。


  兩人蹲在地上,一人一個,比郗瑤臉還大的餅,料放得足,肉香十足。


  “哥,你真要去邊疆嗎?”


  “嗯。”


  “那帶著我唄,你去從軍,我去當軍醫!”


  “邊疆生活苦。”


  “苦就苦唄,”郗瑤心道,這幾天過得比她前二十多年還苦,邊疆再苦,好歹是自由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聽說邊疆風景和咱們這邊大不相同,等以後,我還要北上去京城,南下去看海,仗劍天涯,走遍整個國家.……”


  “小孩子……”細胳膊細腿仗得起劍嗎?顧霄失笑,卻沒拒絕她同去邊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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