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城府
“你在今天的比賽裏也受了傷，而明天將與你對決的，是擺脫了傷病困擾，狀態已經回升的前女單世界第一。你用了‘全力以赴’這個詞，是認為自己贏麵不大嗎？”那記者居然把周羽的話，解讀出另一層意思。
周羽不喜歡被人曲解，耐心地又說了一遍：“我對自己充滿信心，我的傷也沒有大問題。至於全力以赴，既然有機會爭奪冠軍，相信誰都會抱持著這個心態，反正，就算腿折了，我也會堅持到最後。”
剛才比賽當中，周羽摔了兩次，後麵那一記魚躍救球，周羽能感覺出右腿抻了。隊醫判斷是扭傷，做了簡單處理，又打過封閉。周羽之後全心投入比賽，真就把受傷的事給忘了。
可此時，周羽隱約覺出，自己的腿開始脹痛。
隊裏已經替周羽約好了做檢查的醫院，周羽心裏多少有點忐忑，不確定自己的傷勢輕重。不過有一點，她是非常肯定的，隻要還能站起來，甚至隻要還能走，周羽一定要參加決賽。
“堅持不代表一定能獲勝。”那位還跟周羽杠起來。
周羽差點要跟人急了，哪有這樣喋喋不休的。
“采訪已經結束，決賽還沒開始，扯什麽輸贏！”錢教練來了一句，到底用眼神逼退了對方，將周羽帶出體育館。
一間醫院的檢查室，周羽做完核磁共振，拖著右腿從裏麵走出來，迎頭看到正和錢教練站在一塊的喬芳和徐惠。
周羽先是一臉驚訝，隨即便要上前。
“別亂動！”喬芳說了一句，快步過來，讓周羽一條胳膊搭住自己的肩，和徐惠一起，扶著她坐到不遠處一張椅子上。
“我沒事兒。”周羽故作輕鬆地道，不想讓喬芳看出，她的腿正疼得厲害。
“先在這等一會，”錢教練道：“結果很快就出來。”
“沒時間了，不是還要回去開賽前會嗎？”周羽下意識避開了錢教練的視線。
“急什麽，這種會開不開，有什麽要緊！”錢教練從進到醫院，眉頭一直蹙著，到現在也沒舒展開。
“怎麽能不開呢？”周羽順口回道，卻驀地停住。
隊裏不開賽前會的唯一理由就是……要讓她退賽了。
頓了片刻，周羽故意打了個哈欠，道：“我想回去睡覺了，今天好累，有這功夫在醫院坐著，不如回去躺一躺。”
“聽教練的話。”喬芳說著，將周羽的手握住。
喬芳掌心的溫暖，奇跡般地安撫住了周羽硬撐著不想表現出來的忐忑。
將媽媽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周羽低著頭嘟囔：“明天的比賽，我一定要參加。”
沒有人回應周羽，可幾道目光都齊齊望向她。
周羽沒有再多說，不管檢查結果如何，她會準時站到賽場上。
錢教練和喬芳對視了一眼，刻意拉開了和她們的距離。
“疼不疼？”喬芳彎下腰，看著周羽的傷腿，抬了抬手，卻怕碰到她。
周羽趕緊道：“不疼，真的！”
“小羽，媽媽是最不想你受傷的人，對不對？”喬芳捋了捋周羽額前的細發。
周羽點了點頭，她就知道，錢教練哪有那麽好心，肯讓喬芳來見她，無非是找一個說客，要她臨陣脫逃。
“你現在所經曆的一切，我都經曆過。當時我的想法和你一樣，身為運動員，就算死，也要死在球場上，何況隻是受傷，”喬芳說到這裏，端詳了周羽片刻，“媽媽了解，我的女兒一直很堅強，不達到目標，絕不會停止。可是，媽媽想得更多的，是你未來的人生。”
“話這麽多，都沒到點子上。就一個意思，如果檢查結果不好，出現大問題，立刻宣布退賽。”錢教練遠遠地丟過來一句話。
看了錢教練一眼，周羽努力地衝著喬芳笑了笑：“媽，別聽錢教練嚇人。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能有多大的事。如果剛才真傷得那麽重，我早放棄了！”
“媽媽也希望，結果出來以後，不會有什麽事。不過，咱們也要做最壞的打算，好嗎？”喬芳商量著道。
周羽心裏浮起了一絲委屈，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起來。
“你還有機會，又不是除了世錦賽，以後沒得打，就算這回不能上場，把傷治好，再打幾場積分賽，照舊能參加奧運會，那才是你的終極目標，”錢教練又走了過來，低頭看著周羽，道：“我把你帶出來，可不是為了這一錘子買賣，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我想著急，行不行!”周羽到底哭了出來，“我可以繼續的，如果你們不想讓我打，就別讓我來英國比賽，現在又不讓我上場……”
徐惠忙遞來麵巾紙，喬芳接過去，替周羽擦起了撲簌簌直往下掉的眼淚。
好一會後，大概見周羽情緒就是穩定不下來，喬芳勸了句：“貝貝就在這間醫院，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他？”
周羽抬起淚眼，想了半天，帶著哭腔道：“讓我緩一會兒，回頭去看貝貝。”
周羽坐著輪椅，被喬芳和徐惠推到貝貝病房門口的時候，聽迎出來的貝貝媽媽說，剛才看周羽比賽，貝貝太過興奮，等一結束，便睡著了。
怕驚醒了貝貝，周羽也不準備進去，隻伸頭往裏看了看。
“貝貝今天特別開心，不僅是因為周教練打進了決賽，還有蕭先生下午過來，陪他看完了整場比賽。”貝貝媽媽說到這裏，又蹲到周羽麵前，擔心地問：“你的傷這麽嚴重嗎？”
“沒有啦，就是一點扭傷，我媽小題大做，”周羽看了一眼喬芳，又對貝貝媽媽道：“亭如姐，你也辛苦了，等明天回到北京，一切都會好的。”
凝視周羽片刻，貝貝媽媽拉住她的手：“這幾天就像坐過山車，我現在都不敢回想，孩子剛倒下的那一刻，心裏的絕望和無助。貝貝總是在說，中國隊的哥哥姐姐們為他捐了款，還有不少好心人，我們不知道怎麽表達感謝。”
“隻要貝貝沒事，別的都不重要。”周羽安慰道。
“媽媽，我聽到周教練的聲音了。”病房裏，貝貝叫了一聲。
“他醒了。”貝貝媽媽扭過頭道。
周羽想了想，撐著輪椅的扶手，打算要站起來。
“你要做什麽？”徐惠不解問了一句。
“她要走著進去。”喬芳看了周羽一眼，伸出胳膊，替她搭了一把力。
“媽，我眼睛還腫著嗎？”準備要進去了，周羽特意問了一句，她不想教貝貝發現，周教練也有耍孩子脾氣的時候。
“看不出來的。”喬芳說著，伸手替周羽整了整衣領。
朝著喬芳笑了笑，周羽撐著媽媽的手，一步一步地往病房裏走去。
周羽來貝貝這兒，絕不是想讓孩子看自己坐在輪椅上的衰樣。周羽要告訴貝貝，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擋她實現自己的目標。既然承諾要拿冠軍，周羽絕不會食言。
“周教練，我看到你今天受傷了？”貝貝瞧著周羽被扶到病床邊，也是一臉的擔心。
“沒問題，我是誰呀？”周羽坐到床沿上，還特意歪了歪頭，以示自己什麽事都沒有。
“貝貝，周教練多勇敢，你是不是也要勇敢啊？”貝貝媽媽在旁邊問。
貝貝立刻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直瞧著周羽，最後低下頭道：“周教練，蕭叔叔說，明天你比賽的時候，我們已經上飛機了。”
“沒關係，等你下了飛機，就能聽到我的好消息，”周羽突然想抱一抱孩子，於是伸出雙手，摟了一下貝貝肩膀，“然後等我們回國，就該聽到你的好消息，對不對？”
貝貝望向周羽，眼裏閃出了一絲希翼。
有電話打到了喬芳的手機上，喬芳轉身便往病房外走。
周羽扭頭往門口望了一眼，應該是檢查結果出來了，剛才周羽跟著喬芳和徐惠過來時，錢教練和隊醫還等在那兒。
“蕭先生人真不錯，這邊的一切，都是他在幫忙處理。那麽有本事的人，一點沒有架子，今天為貝貝的事跑了一個早上，下午又陪著孩子在病房裏看周教練的比賽。”貝貝媽媽又感謝道。
“所以說呢，我們小羽有眼光，挑了一個有責任感，脾氣又好，最關鍵還那麽帥的男朋友。”徐惠在旁邊打趣了一句。
“還好啦！”周羽有些羞澀，可唇角又控製不住彎了起來。
“蕭叔叔懂得好多啊，剛才看比賽，周教練會打什麽球，他都提前猜到了。”貝貝提到蕭子鋒，臉上盡是欽佩。
“那還用說，”周羽跟個小孩子炫耀起來，“師兄不僅球打得好，還是心理學博士，你想什麽，他都能看出來。”
“這麽厲害啊？”貝貝更是睜大了眼睛。
周羽那個“有責任感，脾氣又好，最關鍵還那麽帥”的男朋友推著輪椅走進來的時候，周羽已經在貝貝心裏，為蕭子鋒立起了無所不能的人設。
“兩個人聊得挺高興啊！”蕭子鋒看向這一大一小。
周羽猛一回頭，看到蕭子鋒的那一刻，眼睛亮得不行，可目光一挪到輪椅上，心裏便咯噔了一下。
“剛才檢查的結果，再嚴重一點，就是肌腱拉傷。”蕭子鋒把輪椅停在周羽旁邊，道。
周羽剛才那點開心，這會兒已經不見蹤影，仰頭看著蕭子鋒，好半天問：“師兄，你也要我退賽嗎？”
“從個人健康的角度，我認為，你目前不適合做劇烈運動。”蕭子鋒看向周羽。
“不要，”周羽搖頭：“我可以堅持，不會有問題。”
“子鋒說得對，如果堅持比賽，明天再受傷，問題就嚴重了。”喬芳也走了回來，勸道。
周羽咬住下唇，眉頭也擰了起來。
“不想放棄？”蕭子鋒問道。
“我想試一試。”糾結許久之後，周羽還是說了心裏話。
貝貝一眼不眨地瞧著周羽，神色顯得有些緊張。
蕭子鋒上去，輕輕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隨後，掉頭看了喬芳一眼。
喬芳微微搖頭，可目光落到周羽臉上時，眼裏到底透露出一絲猶疑。
病房裏，氣氛似乎僵住了。
最後，還是蕭子鋒開了口：“喬教練，就讓她……試一試？”
突然間又有了希望，周羽不由盯緊了蕭子鋒。
“我認識這邊的一位老中醫，剛才請他看過周羽的片子，他認為，這種急性損傷，可以用針灸治療，而且效果應該不錯。”蕭子鋒對喬芳道。
周羽視線挪向喬芳，就等著她的回應。
喬芳卻不語，隻定定地看著周羽。
“媽，我想打這場決賽，等了好多年了。就這一回，下不為例，好不好？”周羽近乎哀求道。
喬芳：“……”
“對不起，”蕭子鋒摸了摸鼻尖，道：“醫生已經從他的診所出發了，準備在中國隊的酒店等我們了。”
喬芳依舊不說話，然而，看著蕭子鋒將周羽扶到輪椅上，卻沒有阻攔。
“媽？”周羽小心地看著喬芳。
徐惠見狀，從後麵輕輕拍了一下喬芳肩膀。
喬芳似乎回過神，走到周羽跟前：“我知道攔不住你，可你要答應媽媽，明天的比賽，不要隻想著贏，記住，別讓自己再受傷。”
周羽一個勁地點頭，臉上終於綻放出了笑容。
“不要高興得太早，”蕭子鋒卻突然嚴肅起來，“我怎麽聽說，你都已經做好打算，就算腿折也要打？”
“就是個比方。”周羽心情不要太好，拉長了音調道。
“當了這麽久的運動員，怎麽還不知輕重，有些話能亂說嗎？”蕭子鋒教訓了一句。
旁邊有人咳了一聲，周羽沒有在意，蕭子鋒卻感覺到了。
原本還想繼續往下說的蕭子鋒，很識時務地閉住了嘴。
周羽這會兒隻覺得柳暗花明，又靠著蕭子鋒那麽近，忍不住抬頭看看他，隨後瞧向貝貝：“我說得沒錯吧，沒有師兄解決不了的問題。”
這會兒貝貝看蕭子鋒的目光，也已經滿是崇拜。
蕭子鋒被兩個人的表情逗笑，這時說了句：“走吧！”
周羽忍不住又問道：“那位針灸醫生技術怎麽樣，要是紮錯了穴位，會不會給我整得站不起來了？”
“放心，十多年前，我在伯明翰參加比賽時傷到了肩膀，當時找的就是這位針灸大夫。現在不是他把你整得站不起來，是怕他把你整得飛起來，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蕭子鋒調侃了一句。
周羽仰頭哈哈大笑，蕭子鋒冷不丁說句笑話，還怪有意思的。
“是針往身上插嗎？”貝貝好奇地問道：“多疼啊？”
“再疼也要堅持，我明天要比賽了。”周羽晃著頭道。
蕭子鋒打量著周羽，一時沒忍住，伸手在她頭上拍了一把。
喬芳望了過去，眉頭似乎皺了皺。蕭子鋒目光無意中和喬芳碰上，知道自己手快，也不敢收回去，順勢幫周羽整了整衣領。
“放心啦，回頭我拍紮針的照片給你看。”周羽大大咧咧地道。
“可以走了嗎？”蕭子鋒低頭問。
周羽點了點頭，又看向貝貝：“回國見了，小夥子，咱倆一塊加油！”
病房外，徐惠和喬芳走在了最後。
看著貝貝媽媽正陪周羽和蕭子鋒在前麵說話，徐惠側頭對喬芳道：“你這女婿是個機靈人，明明已經找好大夫，就想讓周羽去比賽，還要在你跟前做一點戲。”
喬芳搖頭，蕭子鋒那點沒事就愛施展的城府，她到現在都不喜歡。
“這什麽表情？”徐惠打量著喬芳：“他們兩個都到這程度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隻能看小羽的運氣了。”喬芳歎了口氣。
多年的朋友，徐惠立刻明白了喬芳的意思，笑著挽住她的手臂：“放心吧，大家夥都幫你看著，蕭子鋒是個靠得住的，再說了，這女婿明擺著怕你，有你在旁邊盯著，他還能跑出你喬芳的五指山？”
原本眉頭有些鎖住的喬芳，聽到這一句，到底笑了出來。
本屆世錦賽的女單決賽，在全場觀眾的注視下，即將開始了。
周羽和薛洋配合著完成熱身訓練，便準備各自回到場邊做準備。
“周羽。”隔著球網，薛洋忽地叫住了周羽。
周羽停住，轉身走了過去。
“你的腿……沒事了吧？”薛洋看向還綁著繃帶的周羽。
“昨天師兄幫我請了一位針灸大夫，在我腿上插了十幾針，現在跟沒事一樣了。回頭我給你名片，老中醫不是蓋的。”周羽笑著回答。
“好的。”薛洋點了點頭。
周羽想想，特意說了一句，“別在意我的傷，既然到了場上，大家拚盡全力。”
看向周羽，薛洋笑了笑。
“我會拿冠軍的哦！”周羽舉了舉手中的球拍。
“你想什麽呢，我對衛冕充滿信心，”薛洋回道：“到了場上，我們隻是對手，為了自己的榮譽而戰。我祝福你，但是我一定會贏！”
周羽一笑，衝著薛洋，比了個剪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