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鋌而走險
周羽的電話打過來,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正好把蕭子鋒給救了。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蕭子鋒借機退出。
明顯審視了蕭子鋒片刻,喬芳點了點頭。
雖然如蒙大赦,蕭子鋒卻保持著應有的姿態,刻意不緊不慢地走出病房,直至站到走廊上,他才長長地吐了口氣。
喬芳給了他一道送命題,怎麽回答,都不合適。
兩人當時的約定,並沒有因為周羽前往北京而作廢。大家都是聰明人,喬芳自然知道,周羽和蕭子鋒的聯係根本沒有斷過。可這事不能拿到明麵上來。什麽時候喬芳認真追究起來,便代表……她的底線被觸碰到了。
蕭子鋒並不清楚,剛才喬芳隻是隨口一問,還是有心試探。反正,他隻要回應,就是把柄。
對於如何改善喬芳對他的印象,蕭子鋒其實束手無策,隻能按郭炳輝說的辦法……繼續在那兒磨。
因為一直沒人接,電話已經斷了。蕭子鋒趕緊撥了回去,很快聽到周羽“喂”了一聲。
“師兄,是不是在忙啊?”周羽在那頭問道,顯然是覺得蕭子鋒接電話太慢。
“不忙,比賽結束了?”蕭子鋒不自覺間,已經笑意盈盈。無論如何,此刻能聽到小丫頭的聲音,都是件快樂事。
周羽嗯了一聲,又問:“比賽視頻……師兄看了嗎?”
“看了一下。”蕭子鋒隨口回道,想起今天的住院賬單還沒拿,便朝著護士站走去。
“然後呢?”周羽迫不及待地追問。
“真想聽?”蕭子鋒故意賣了個關子,“有人會不高興的。”
周羽勇氣十足地道:“師兄批評吧,我扛得住!”
“好吧,實事求是地說,表現得不好,連正常水平都沒達到。雖然在後麵兩場找到點感覺,但依舊讓人失望,”
此刻蕭子鋒一麵翻著放在護士站外資料架上的賬單,一麵鐵麵無私地評價著,“三場比賽,尤其是頭一場,看不到任何亮點。我無法想象,你還曾經戰勝過對手。心態浮躁,技戰術粗糙……”
周羽:“……”
“如果確定要和趙子昂搭檔,兩人就必須拿出足夠時間合練,盡快找到你們的默契,”蕭子鋒一講到專業,便容易滔滔不絕,“你可能忘了我跟你說的話,趙子昂和林扣扣風格大相徑庭。你應該放下之前已經形成的慣性思維。我個人建議,在趙子昂適應你之前,主動去適應人家。”
周羽:“……哦!”
“你們倆對於搭檔這事,有沒有達成共識?”蕭子鋒又問。
其實有些事情,蕭子鋒雖然遠隔千裏,比周羽知道得還清楚,就比如,周羽和趙子昂的配對,已經得到隊裏的初步認可;還有,趙子昂的兼項申請,昨天下午已經得到正式批準。
“差不多……吧!”周羽猶豫地回道。雖然早有準備,可被蕭子鋒如此吐槽,搞得周羽都有點沒信心了。
護士站外的監視器,響起病人要求幫助的呼叫鈴聲。
周羽耳朵還挺尖,立刻問道:“你在醫院嗎,誰生病了?”
“一位長輩,我過來探視。”蕭子鋒趕緊把話糊弄了過去。
“嚇死我了,我以為是蕭教授……”周羽說到一半,又馬上解釋:“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擔心啦!”
“沒關係。”蕭子鋒決定還是換個地方,免得讓周羽察覺到蛛絲馬跡。
蕭子鋒又往回走,剛站到電梯間,便看見一部電梯門打開,席溪捧著一束花,跟著人流走出來。
蕭子鋒朝席溪點了點頭,又拿手指了指自己手機。席溪會意,轉身往郭炳輝的病房走去。
等看不見席溪了,蕭子鋒再次開口:“不管輸贏,現在都放下。有空就主動找趙子昂聊聊天。你們本來就不算陌生,多了解彼此性格,對形成默契有好處。那小夥子挺穩,在單、雙項上都表現得不錯,相信時間長了,你能從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知道了,蕭老師!”周羽故意拉長了聲調。
蕭子鋒立刻意識到,他一直在說教,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還特意問:“我很囉嗦嗎?”
“是有一點……其實還好啦,比我師父的道行差遠了,”周羽說著,便樂起來,隨後又道:“前天你不是說,師父手機壞了嗎,我也是佩服死他了,到現在都不去修,我怎麽找他呀!所以我昨晚買了個新手機。剛才看訂單,已經發貨。等他收到,你幫他換個卡,還要教他怎麽用。我師父有時候笨得吧,能把你急哭了!”
蕭子鋒挑了挑眉心,算著再過兩、三天,郭炳輝應該能開口說話,這事大概也就混過去了。
周羽又提醒道:“我師父又要複查了,師兄要是有空,記得押著他過去,別管他說什麽理由,一定要見到醫生。”
“知道了,周小姐。”蕭子鋒也學著周羽,拉起了長音。
周羽像被點了笑穴,又咯咯樂了半天。
蕭子鋒索性問道:“有什麽開心事?”
“其實……也是瞎開心,”周羽忽地壓低聲音,“中國羽毛球公開賽的大名單,一位混雙的師姐因病退賽,隊裏正在考慮替補人選,然後聽說,我和趙子昂……機會最大。”
“是嗎?”蕭子鋒笑了笑。
作為過來人,蕭子鋒自然知道,在國家隊,“聽說”兩個字最不靠譜。
“正式國際比賽哎,能代表國家奪金的。”周羽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向往。
蕭子鋒沒有附和周羽,他是專業教練,以周羽這次對抗賽的表現,如果由他做出決定,周羽絕對不是首選。
“好啦,就當我在做夢,”周羽似乎猜出蕭子鋒的想法,“其實,替補也不一定能打上比賽。我想參加的另一個原因吧,比賽在錦城打,到時候還能回來看我媽、看我師父和席溪,對了,還有林扣扣。”
“不想看到我嗎?”蕭子鋒忽地矯情了一下。
周羽很含糊地回了一句什麽,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正當兩人之間氣氛融洽的時候,走廊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醫生,25床昏過去了,快來呀!”
“出什麽事了?”周羽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好奇地問了句,隨後又忍不住嘀咕:“怎麽像席溪的聲音。”
蕭子鋒正要衝向走廊,幾名醫生、護士已經從他眼前跑過去。
“不是她,你聽錯了,”蕭子鋒心底浮起一絲不祥之感,匆匆地道:“小羽,我還有點事要辦。”
根本不敢耽擱,蕭子鋒掛斷了電話,抬腳往郭炳輝的病房跑去。
此刻站在國家訓練館運動員宿舍樓下,周羽聽著手機裏“嘟嘟”的忙音,就覺得不對勁。
從小和席溪一塊長大,周羽要是連她的聲音都分辨不出,朋友就算白做了。
所以,周羽能確定,電話裏喊出那一嗓子的,就是席溪。
周羽聽過席溪開心的大笑,聽過她憤怒的大吼,卻從沒聽到,她慌張到聲音發抖。
到底出了什麽事?
周羽腦子飛快地轉著,蕭子鋒說是來看長輩,席溪正好也在,剛才那麽驚慌失措,難道是她家裏有誰……
想到這裏,周羽不敢耽擱,立刻拿起手機,撥了出去。
“各位乘客,前方到達錦城站,感謝大家乘坐本次特快列車,火車即將進站,請攜帶好各自行李,有序下車。”一個甜美的女聲在車廂裏響起。
車廂盡頭的洗漱區,一個頭發有些散亂的女孩正彎腰站在洗手台前,拚命用涼水潑著自己滿是倦容的臉。
好一會後,女孩關掉水龍頭,抽出一張紙巾,胡亂地擦了擦臉,隨後將方才擱在旁邊的雙肩包背起。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女孩子木訥地站在洗手台邊。
放在女孩口袋裏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
女孩反應顯得有些遲鈍,直到旁邊經過的人提醒之後,她才像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掏出了手機。
“小羽,我在出站口等你。”席溪隻簡單說了一句,便準備掛電話。
嗯了一聲之後,周羽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急著問道:“……師父怎麽樣了?”
頓了好一會,席溪回道:“還在重症監護室,小羽……出來再說吧!”
電話已經斷了好久,周羽卻忘了將手機從耳邊拿開,直到發現,不少乘客提著各自行李站起來,將車廂過道堵得滿滿當當。
原來,車已經到錦城了。
周羽被擠在當中,一時動彈不得,隻能順著人頭的縫隙望向車窗外。
天色已經蒙蒙亮起,高高矮矮的建築,伴著蒼白的晨霧,從周羽眼前一掠而過。幾個月來,她一想起,便倍感牽掛和溫暖的這座城市,今天突然變得冰涼而陌生。
車晃了晃,終於停住。
一間空蕩蕩的重症監護室外,周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隻覺得雙腿像被用鋼水澆鑄在地上,根本動不了。
周羽想找人問,師父去哪兒了?可她的四周,也是一片空蕩。
熱淚在周羽眼眶裏打轉,卻始終沒有流下來,她的心像被什麽狠狠撕扯著,痛得無以複加。
驀地,周羽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是小羽吧?我認識你媽媽。”
周羽猛一抬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了一個笑容憨厚的男人。
周羽愕然地瞧著對方,師父竟突然變年輕了。
郭炳輝還穿著十多年前體校發的球衣,手裏舉著一支球拍:“小羽,老蹲在這兒有啥意思,跟小家夥們打球去?”
“師父……”周羽喃喃地叫出了聲。
“姑娘,既然肯叫我一聲‘師父’,從今天開始,我就教你打球,咱們以後像你媽一樣,當世界冠軍!”郭炳輝說著,便笑起來,開心得像個孩子。
周羽一直記得,她這位師父,不僅教她打球,還教她……重新學會了微笑。
“小羽,注意平抽的角度,一定要下壓!”
“我家姑娘就是厲害,你這樣不當冠軍,誰還能當冠軍?”
“你媽今天又去忙工作,奶奶給你做了好菜,我跟著你沾光!”
“師父一輩子窩囊,也就這一身本事還用得著,不教給你,我教給誰呀!”
周羽怔怔地看著正囉囉嗦嗦的郭炳輝,原來師父還好好的,原來隻是虛驚一場。
有人突然拍了拍周羽肩膀,周羽整個人一抖,猛地睜開了眼。
懵了片刻,周羽視線裏出現一扇白色的門,以及門邊掛著的“重症監護室三”的牌子。
昨天下午,拒聽了周羽好幾次的席溪,終於回了電話,告訴她,郭炳輝做了心髒搭橋,出現並發症,人經過搶救,已送進重症監護室。就是……此刻周羽對麵的這個病房。
“這樣睡不累嗎?”有人蹲到了周羽跟前,輕聲問道。
周羽瞧著蕭子鋒。原來她剛才在椅子上,就這麽坐著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很抱歉,一直沒告訴你實情,”蕭子鋒看向周羽,眼神裏有一絲閃爍,“炳叔知道你在打比賽,也知道……你得到消息,一定會回來。”
周羽:“……”
“想不想進去看看他?”蕭子鋒問道。
周羽頓住,一臉的不可置信:“能進去嗎?”
蕭子鋒點了點頭:“一會有專家會診,允許一名家屬進去。”
“好!”周羽說著,眼睛又望向了對麵的病房。
半個小時後,周羽和大家一樣,穿著厚厚的無菌服,走進了重症監護室。
有護士叮囑家屬,不要隨意走動。周羽乖乖地站在病房中央,等待叫到自己。
雖然人不敢動,周羽眼睛卻在幾張病房間來回搜尋,卻找不到郭炳輝。
各床家屬被一個個叫了過去,周羽隻得用排除法,確定郭炳輝躺在最裏麵。
“郭炳輝家屬。”護士終於叫到了周羽。
終於到自己了,周羽忐忑地走上前:“我是!”
“病人是你的什麽人?”護士問道。
看了看病床上突然老了好多,此時雙目緊閉,吸著高壓氧,手背插著吊針和各種管子的郭炳輝,周羽大聲回道:“是我爸爸。”
郭炳輝一向要麵子,剛才那些家屬,不是夫妻就是兒女,周羽總不能讓人覺得,師父孤苦無依,病成這樣,連個親人都沒有。
“這就是那個搭橋手術後昏迷的病人?”被人簇擁著站在中間的一位醫生問道。
“我們的老病號,本身因為高血糖引致冠狀動脈狹窄,一年多前放置支架,定期過來複診。本來已經情況穩定,結果前幾天突然看診,說是胸悶,背痛。做過造影和CT,確定動脈狹窄80%,鑒於前期支架對病征沒有明顯改善,我們建議搭橋。”旁邊有人回道。
那位醫生接過旁邊人遞來的片子,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病人術中曾出現心肌供血不足,做了處理。術後三小時清醒,昨天下午進食流質,突然發生昏迷,當即進行急救,做了核磁共振,確定是高血糖引起並發症,隨後送進重症監護室……”
醫生們開始討論病情,周羽聽到後麵,隻覺得全身無力。明明已經很小心地控製郭炳輝的血糖;明明每次複查,醫生都說維持得不錯,可還是出了事。
那位明顯是大專家的醫生放下片子,對周羽道:“屬於搭橋手術後並發症,從目前情況看,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現在就等病人醒過來。看他年齡不算大,能不能過這一關,靠病人自身的機能和意誌力。”
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周羽原本黯然的雙眸裏,總算又有了一絲光亮。
重症監護室外,周羽脫到無菌服,坐到了正等著她的蕭子鋒旁邊。
“問過醫生,說人隻要能醒,就沒事了。”蕭子鋒拉住周羽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周羽:“……”
“相信你師父,他不會服輸,炳叔還沒看到你拿世界冠軍。”
周羽抿了抿唇,是啊,師父肯定想活下去。
“聽陸教練說,為了能回來,你差點跟領導吵起來了?”蕭子鋒問道。
周羽怔了怔,看向蕭子鋒。
昨天下午,她掛掉席溪電話,便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陸教練。
最後周羽糊裏糊塗地衝進了一間會議室,當著正在開會的所有人麵,向陸教練請假。周羽也不記得,她到底說了什麽,更想不起來,自己和誰吵了架。
當時周羽的想法簡單,就算不讓她請假,她也要走了。倒下的是從小把她帶大的師父,沒有任何事,能阻擋周羽回到正經曆生死考驗的師父身邊。
還好,假最後批了,是陸教練說的情,雖然隻有兩天。
“我已經跟你們領導和陸教練道過歉,”蕭子鋒說著,用另一隻手揉了揉周羽頭頂,“猜我跟人家說什麽,我說,周羽屬牛的,倔起來,誰都拉不住。”
明白蕭子鋒在幫她放鬆心情,周羽也隻是勉強咧了咧嘴。
“咱們要不要打個賭?”蕭子鋒問道。
周羽眼皮有些撐不住,打了聲嗬欠,才低頭嗯了一聲。
蕭子鋒放開周羽的手,將她的頭輕輕按到自己肩上。大概怕周羽靠得不舒服,又伸出胳膊,溫柔地攬住了她。
這個姿勢,讓周羽從心底生出一絲從沒有過的安全感。
“什麽賭?”周羽問了【cl-ewx.首發】出來。
“炳叔很快就能醒,說不定是今晚,也可以是明天、後天,”蕭子鋒低頭瞧著周羽長長的睫毛,“總會有一天。”
沉默了片刻,周羽道:“師兄,我聽席溪說了,是你陪師父來的醫院,也是你為他安排了一切。雖然這件事……你瞞了我,可我沒資格怪你。我真得很感激,你做了我該做的事。”
“又要跟我客氣?”蕭子鋒表情鬆了鬆,他還真怕周羽因此生他的氣。
“我……能多待幾天嗎?”周羽忍不住又問。
“周羽,我剛得到一個消息。”蕭子鋒突然道。
“什麽?”
“關於中國公開賽的替補人選,現在隊裏討論的結果,後麵幾天,會對候選的三組混雙進行考評……”蕭子鋒想了想,沒有說下去。
周羽一下抬起頭,看向了蕭子鋒。兩人的鼻尖,幾乎撞在了一起。
“周羽。”席溪的聲音,忽地在不遠處響起。
兩人一塊轉頭望去,又一塊站了起來。
喬芳站在離他們不遠處,她的身後,是一直衝著周羽遞眼色的席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