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失敗的羽毛球手
“早上我刷手機，袁樂快成民族英雄了，”此刻江雨菲坐在前往錦城體育文化中心的大巴車上，興致勃勃地跟周羽說著，“聽說袁樂後援會都已經成立。沒想到，輸球還有這福利。”
周羽笑了笑，視線流連著車窗外，正不停後退的街景。
袁樂以2：0慘敗於對手，當場摔了拍子。因為違反大賽紀律，被裁判示以黃牌警告。國家隊在出事當晚，就在駐地開了全體會議，對袁樂這種缺乏比賽精神的行為進行了嚴厲批評，同時提醒所有隊員，如果再有此類不當舉止，將按隊規處理。
第二天一早，袁樂便申請休假，隨後和申教練一起離開。
原本大家都以為，事情算是到此結束。誰想到，“袁樂摔拍”這四個字突然間成了熱門詞條，並且在熱搜上掛了好幾天，比那些小鮮肉小花旦都有排麵。
如今網上幾乎統一的說法，是袁樂並非因為輸不起才發脾氣。而是在比賽結束後，對陣雙方握手致意，結果那名印尼選手說了一句侮辱中國人的話，袁樂一時激動，用這個動作表達自己的憤慨。
這說法其實沒有證據支持，不過很能勾動人的情緒，正如江雨菲所說，袁樂搖身一變，成英雄了！
可周羽見識過袁樂的暴脾氣，對這套說辭並不太相信。
前幾天在電話裏跟蕭子鋒瞎聊這事，蕭子鋒說，組委會就此事件詢問過印尼隊，不過對方予以否認，並保留申訴權。
然後，周羽在網上看到，海城俱樂部副董事長範林為旗下球員袁樂打氣的視頻，突然品出了一點意思。
“前麵就到了！”江雨菲從過道那兒，往車前方看了看。
“昨晚休息好了嗎？”周羽隨口問了一句。
“信不信，我比哪天睡得都好。”江雨菲哈哈大笑。
今天是中國公開賽女單八進四的比賽，周羽的對手是卡馬爾，而江雨菲略有些不走運，她將要挑戰本次賽事頭號選手薛洋。
瞧了江雨菲片刻，周羽看出，她還真不是故作輕鬆，不免拍了拍江雨菲肩膀，敬佩地道：“你這心理素質真是太好了，我昨晚還熬了半天才睡著。”
“那是羽姐跟卡馬爾實力相當，”江雨菲不以為然地道：“你去問誰，都會說，我戰勝薛洋的可能性為零。那我還怕什麽呢？”
“破罐子破摔？”坐在後麵幾排打盹的嚴指導，這時遞過來一句。
江雨菲立刻探頭，笑著解釋：“嚴指導，我這是對自己有清醒認識，就當今天來跟薛洋學習的。”
“誰說我跟卡馬爾實力相當？”周羽好奇地打聽。
“嚴指導上車前，跟幾個教練在那說的，你和卡馬爾勝負五五分，”江雨菲搖頭晃腦地道：“然後我和薛洋……就沒有然後了。”
“這小丫頭，我說剛才在邊上晃什麽，搞半天在偷聽。”嚴指導笑道。
周羽撓了撓眉心，五五分……
看來隊裏對她的信心，還不是很足啊！
“這次二隊給我定的目標，就是進八強，結果就進了，我已經完成任務，”江雨菲說著，看了一眼坐在後麵的嚴指導和自己的教練，又繼續道：“不是我沒有勝負心，不過凡事總得量力而行吧！我想好了，汲取經驗教訓，繼續努力訓練，等下回再遇到薛洋，我說不定能有個三七的勝率呢！”
江雨菲二十還不到，看似沒心沒肺，可周羽能感覺出，她對未來該怎麽走，有清晰的認知。聯想到自己十八、九歲的時候，比江雨菲傻多了，在媽媽和師父的保護下，隻知道做夢，卻沒有真正想過，如何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可現在不一樣了，隨著年紀的增長，留給周羽在賽場打拚的時間越來越少，她的危機感也越來越重。
周羽今天的對手卡馬爾，目前世界排名第三。她那種男性打法，強硬凶猛。周羽當陪練的時候，也Cos過卡馬爾。不過說實話，她隻是模仿到皮毛，單就力量而言，周羽不是對手。
所以周羽才羨慕江雨菲的放得下，她不想認輸。
坐在大巴車，周羽便看到蕭子鋒在錦城體育文化中心外的廣場上站著。
“你男朋友來了！”江雨菲眼還真尖。
大巴車停下時，蕭子鋒已經走上前。
站到車外，周羽才發現鞋帶散了，隨手將球袋遞給蕭子鋒，便蹲下來。
蕭子鋒提著球袋，低頭看著周羽。兩人沒有說話，卻有著一種不用言表的默契。
“小蕭，退役十年，還記不記得隊規？”嚴指導走過來，笑著問道。
蕭子鋒隨口答道：“不許摔球拍？”
周羽“撲哧”笑了出來，隨後站起，看著明顯愣了一下的嚴指導。
半天後，嚴指導拿手指了指蕭子鋒，一臉無奈地道：“這家夥什麽時候會講笑話了？”
將球袋交給周羽，蕭子鋒催促道：“進去，熱身不能馬虎，今天是場硬仗，要耐下心，跟對手慢慢磨。”
沒等周羽吭聲，嚴指導故意問道：“你把我這個教練的話都搶了？”
蕭子鋒忙作閉嘴狀，衝著嚴指導比了個“請”。
“他都說完了，我還說什麽。”嚴指導對周羽擺了擺手。
看著周羽跟著隊伍進去了，嚴指導上下看看蕭子鋒：“跟我裝糊塗是吧？之前她是陪練，有些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後頭……”
“讓我們分手？”蕭子鋒笑道：“她媽媽都搞不定的事，您確定有這個信心？”
“算了，我不說了，”嚴指導故作泄氣地道：“我怎麽忘了，國家隊的紀律，就打你開始給搞壞了。”
“這罪名……”蕭子鋒笑得一臉無辜，隨即道：“放心吧，我會全力支持小羽，不給您添麻煩。”
“這麽大歲數了，不急著結婚？”嚴指導挺有興趣地問。
蕭子鋒攤了攤手，轉而道：“我剛才看到錢教練了，您打算什麽時候讓位？”
“瞧你這壞心眼，好歹我忙了這麽久，”嚴指導說到這兒，哼了一聲，“別急，還得看周羽今天表現，你的如意算盤，不一定能打得成。”
賽前熱身結束，離比賽正式開始還有幾分鍾，周羽有些緊張，拿著拍子在場邊來回走著。
“周羽！”離周羽最近的觀眾席上，有人喊了一聲。
周羽轉過頭，稍怔了一下，眼睛便亮起來，朝著觀眾席跑了過去。
“錢教練，您怎麽有閑工夫過來？”周羽雙手扒著廣告牌，仰頭問道：“不會是俱樂部倒閉了吧？”
“小羽，怎麽說話呢？”和錢教練並排坐著的喬芳立刻訓道。
周羽吐了吐舌頭，其實她挺高興的，錢教練居然會來看她的比賽，而且還是跟喬芳坐在一起。
好吧，雖然喜歡懟人家，不過周羽挺服氣錢教練，他有一雙什麽都了然於心的慧眼。
“看著沒多大信心？剛才跟隻兔子一樣來回蹦。”錢教練說了一句。
“您這話怎麽說？我可是奔著冠軍來的。”周羽翻了翻眼。
錢教練一臉好笑，朝著嘉賓席那邊瞟了一眼：“蕭子鋒教你的自我催眠術？”
周羽嗬嗬笑了兩聲，朝著喬芳另一邊，正將鏡頭對著她的席溪，臉歪成45度角，比了個幼稚無比的剪刀手。
席溪放下手裏的專業相機，道：“等這次公開賽結束，我給你做個專訪，題目擬好了兩個——一個是‘陪練的冠軍之路’，還有另一個，‘失敗的羽毛球手’，你自己選啊！”
“用得著選嗎？”周羽笑嘻嘻地道，隨口問了句：“尚可呢，沒跟你一塊過來？”
“提他幹嘛，又吹了！”席溪痛快地回答。
“怎麽又吹了，第幾回了？”周羽立刻八卦起來。
“有什麽話，回頭再聊！”喬芳探過身，用手拍拍周羽的頭。
錢教練又在那不緊不慢地說道：“周羽，到了場上，放下一切包袱，別想什麽勝負。沉下心，把每一球都打好。這個卡馬爾是硬骨頭，不過還是有點肉的，你絕對咬得動，信我就沒錯！”
“OK！”周羽一個勁地點頭，這話夠刺激，就像給她打了一記強心針。
“周羽，要上場了！”嚴指導提醒了一句。
周羽應了一聲，剛要轉身，想到跟喬芳說道：“被錢教練說得，我都饞了，媽，回頭我要吃紅燒大骨頭，有肉的那種。”
平常不太愛笑的喬芳，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周羽站到了場地上，注視著對麵14歲就拿下世界青年錦標賽冠軍的德國選手卡瑪爾，剛才臉上那股孩子氣，立刻無影無蹤。
開局對於卡馬爾，那是風卷殘雲；對於周羽，卻是輸在意料之中。
卡馬爾的狀態實在太好，剛一開局，就以她驚人的速度，牢牢控製住了場上節奏，幾乎就是對準周羽的底線在打。每贏一分，吼得山響。
“對自己的表現怎麽看？”等周羽回到場邊，嚴指導遞過毛巾問道。
周羽擦了一把汗，想了想：“沒進入狀態，全場都在被動防守，一直沒找到進攻機會。”
瞧了周羽片刻，嚴指導道：“能感覺出來吧，卡馬爾已經在準備下一場比賽了。”
說著，嚴指導示意周羽往對麵場地邊看。
周羽回了回頭，那邊的卡馬爾一邊喝水，一邊在跟教練聊著，表情不要太輕鬆。
的確，周羽一個無名小卒，怎麽可能被賽會二號種子卡馬爾放在眼裏。可能人家覺得，她這樣的對手，隻配速戰速決。
嚴教練站在那兒，雙手抱在胸前，神情嚴肅地想了想，道：“主動進攻吧，擺脫掉對手的控製。”
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周羽準備上場了，嚴指導突然又說了句：“贏下第二局，就讓你進一隊。”
周羽背對著嚴指導，自以為很酷地揮了揮手上球拍。這要求也太低了。她隻要上了賽場，從來都隻想贏下整場比賽。
第二局開始沒多久，想必不少人都看出來了，周羽在場上的策略，發生了改變。
好歹周羽研究過卡馬爾，厲害是厲害，不過也非金剛不壞之身。
這次，周羽上場便加快速度，同時發動強攻。卡馬爾顯然沒想到周羽氣勢會突然上來，應對有些不及，這種情況下，出現了不少失誤。
但畢竟這位是國際頂尖球手，很快就調整過來，多次發動邊線扣殺，讓周羽措手不及，還有她最拿手的收吊，也給周羽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周羽比首局沉穩不少，在網前跟對手周旋。卡馬爾會調整，她也不是不會。
比賽開始膠著，周羽以11:10暫時領先，進入局歇時間。
明顯可以看出來，卡馬爾沒有之前那麽放鬆了，走到場下，微低著頭和自己教練交流。而嚴指導也在抓緊時間，給周羽講著技戰術。
雙方重新回到場上，情勢又有所變化，卡馬爾兩次挑戰鷹眼，兩次得分成功，隨後比分反超，並且差距在一點一點加大。
“錢教練，周羽能拿下這一局嗎？”觀眾席上的席溪著急起來，沒有心思再拍照片，隔著喬芳，向錢教練請教。
“這得看她自己，”錢教練手托著下巴，瞧向場地上的周羽，“關鍵就在，她能不能扛得住壓力。”
此刻就連喬芳的表情也顯得十分凝重，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一塊。
場上響起了一陣掌聲，原來已經到了局點，20:16，卡馬爾似乎勝利在望了。
卡馬爾發球，是她習慣的後場高遠球。周羽對角拉開。卡馬爾便正手點殺，搶先進攻，最後形成了上網，再采用反拍平推，試圖壓住周羽的反手。這球非常驚險，然而周羽反手回球成功，打到對方邊線，卡馬爾措手不及，沒有及時將球救過來。
20:17,勾起地上的球，周羽長長的吐了口氣，隨後看向了對麵的卡馬爾。
現在情況是，周羽除了背水一戰，別無選擇。而卡馬爾正在著急，急著要贏下一分，急著結束這場比賽。
對手著急，對周羽當然沒有壞處。
後麵幾個回合，卡馬爾的進攻貌似淩厲，不過幾度回球，都打在界線之外。
等到雙方打成20平的時候，明顯可以看到，卡馬爾情緒有些失控。
接下來的幾球，周羽居然連續扳回了4個局點。
場上的氣氛全被調動起來，都在為越打越穩的周羽加油喝彩。
卡瑪爾再次出現失誤，及至最後，她的又一記界外球，成全了周羽的第二局。
“周羽加油！”剛回到場下，席溪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個喇叭，衝著周羽大聲喊道。
開始還是席溪一個人在喊，漸漸的，她喊一句，四下觀眾便跟著喊一句。
周羽挺不好意思，最後還是在嚴指導提醒下，朝著觀眾們揮手表示感謝。
“這一局表現湊合，看下麵的了。”嚴指導看著周羽道。
“我能進一隊了，說話算數吧？”周羽說著，拿過嚴指導遞來的毛巾，直接蓋在自己滿是汗水的臉上。
“這就夠了？”嚴指導好笑道，隨即問：“第三局，你準備怎麽打？”
周羽脫口說道：“她已經被我打躁了，我打算攻她正手後場。”
“可以，還有多拍之後，找機會推她反手。周羽，我相信你可以，”嚴指導又遞過了水，“薛洋剛才戰勝了江羽菲，我很期待，能看一場你和薛洋的精彩搏殺。”
周羽眼睛閃了閃，喝了幾口水。
第三局開始沒多久，卡馬爾體力出了問題，沒有了之前兩局的跑動積極，不過，她的正手劈殺依舊威力十足，周羽因此丟了好幾分。
周羽倒沒有著急，既然戰術已定，她一定會全力以赴。尤其是在對手出現疲態的時候，周羽喊得比任何時候都響。
氣勢是吧，輪也該輪到她了！
當雙方比分擴大到18:14，周羽再次領先的時候，嚴教練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道：“不看了，中午酒喝得太多，我回去睡一會。”
喬芳看了看他，沒有吱聲，倒是席溪叫出來：“您別走啊,到關鍵時候了!”
喬芳按住了席溪，對她搖了搖頭。
“有什麽關鍵不關鍵，輸贏是她自己的事。”錢教練丟下一句，轉頭離開。
席溪一臉的驚訝，倒是喬芳臉上微微露出了笑意。
幾分鍾後，周羽拿到了賽點，20:16。
此刻周羽發了一個網前小球，卡馬爾推調後場底線附近，明顯是想要限製住周羽的後場正手，迫使她出現回球失誤。然而此時的周羽已不是第一局的她，卡馬爾想要克製住對手，哪有那麽容易。
此刻周羽搶到高點，舉拍的瞬間突然停頓。卡馬爾判斷周羽是要放網，本能地往前移了幾步。就在這一瞬間，周羽突然變換手法，直推卡馬爾底線。
21:16，在現場觀眾雷鳴一般的掌聲和高呼聲中，周羽拿下決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