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責任
錦城人民醫院住院大樓下，周羽抱著雙膝坐在台階上，遵照喬芳吩咐，等著席溪將車開過來，送她回去補覺。
就這一會工夫，周羽已埋頭睡著。撐到現在，她的能量終於耗盡。
一個正跨步往台階上走的男人，都快進大樓了，卻突然回過頭，朝周羽看了一眼。
“真佩服你，這樣都能睡。”有熟悉的聲音，在周羽頭頂響起。
周羽猛地驚醒，仰頭看著麵前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尚可。
“你……”周羽揉了揉眼睛。
“你什麽，我過來瞧炳哥，”尚可說話間，注意到周羽灰慘慘的臉，又開始咋呼，“我的天，怎麽搞成這副鬼樣子！”
周羽心情不好，懶得跟尚可鬥嘴，隻說了句：“謝謝，師父在十一樓重症監護室，我媽在那兒呢！”
“喲，”尚可明顯猶豫了一下，特意問道：“徐教練也在？”
周羽搖頭，她現在真不想跟尚可聊天，隻盼著他趕緊進去。
尚可卻不肯走，開始似乎還想學周羽，坐到台階上，後頭大概又嫌棄上麵不幹淨，於是抱著雙臂，站在她旁邊，道：“你師父實在不走運，本來到這兒，是想把病治好。前幾天我來探望的時候，他看著也沒多大問題。誰想到，開完刀，人就進了重症監護室。”
周羽被尚可的大嗓門，震得耳朵嗡嗡地響，抬眼看了看他：“你改日再來吧，師兄剛才也走了。”
“你這什麽意思，以為我也怕你媽，”尚可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那位師兄，打人家小棉襖的主意。”
感覺有經過的人在看他們，周羽隻得打起精神，岔開了話題：“蕭教授和鵬鵬還好嗎？”
“就那樣吧，”尚可回道：“老爺子打算帶鵬鵬離開了。”
“為什麽？”周羽一怔，這下終於不睏了。
“老爺子接到南方一所大學的邀請，到那邊做幾個月客座教授，順便過個冬，”尚可看著周羽，笑起來，“瞧你這表情，怕你師兄找不著爸爸？”
周羽皺了皺眉頭，幹脆又做埋頭瞌睡狀，讓尚可自己體會。
“行了，我上去了！”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尚可看似要走。
然而剛一抬腳，這家夥又退了回來，對周羽道：“有些話，還是說在前頭比較好。子鋒把你師父送到醫院，絕對是希望他能治好病，沒想圖什麽，也料不到會出這種事兒。咱們將心比心，你和你媽心裏要明白，別把這事怪罪到他身上。”
“沒人怪罪師兄，你想多了。”周羽回答。
“我知道，你還算拎得清，不過……”尚可眼睛閃了閃，“別介意，就當我小心眼。為了你倆的事，你媽老抓著子鋒年輕時那點尾巴，沒毛病都能給她找出毛病來。”
“你可以了吧，”周羽到底不高興了，“我媽不是那樣的人。”
“別生氣，我就打個預防針，”尚可這時又笑起來，“周羽，站在朋友立場，我最後送一句忠告，要是下決心跟子鋒走到頭，我替你們高興；不過，你要沒那麽堅定，也別硬撐，趁早散夥算了。我的意思，別再傷子鋒的感情，他也不容易。”
周羽沒有回應，目光投向已經停在不遠處的席溪的車。
“跟你說話，瞧啥呢？”尚可略帶不滿地道，順著周羽視線回過頭，瞬間，臉上表情就變了。
周羽站起身，朝著下麵走去。
“去哪兒？”尚可直接追了下來，特關心地問。
“回家！”周羽頭拉開車門，一下子鑽了進去。
尚可挺會抓機會，彎下腰，隔著半開的車窗，衝著裏麵的席溪招了招手：“來幾趟都沒見著你，今天碰上了，你看咱倆，這是多有緣份啊！”
“有事啊，以後再聊！”席溪很隨意地回了一句，比正七情上麵的尚可，淡定多了。
車子隨即發動起來，朝著醫院外開了出去。
周羽從後視鏡看著尚可，貌似他還追了幾步。
“這個人越來越煩了。”
周羽收回視線，忍不住想吐槽。
席溪笑笑，沒接周羽的話。
用餘光觀察席溪神色片刻，周羽看在姐妹的份上，還是給了尚可一個好評：“其實……他這人夠朋友，所以師兄這麽多年，都沒跟他絕交。”
“他又不是壞人，”席溪終於回應，隨後說了句，“到我那兒吧，給你煮點東西，吃了再睡，下午送你過來。”
“不用了，你工作挺忙的。”周羽搖頭。
“不聽話？”席溪訓了一句，“感覺你現在翅膀有點硬，跟你媽都敢橫了！”
周羽不吱聲了，視線回到後視鏡上，望著正在緩緩後退中的住院大樓。
“喬阿姨催你回去，是心疼你坐了一晚的火車，想讓你休息一會。我真佩服你，不識好歹就算了，還跟她嚷嚷！”席溪一旦批評起周羽，通常不留情麵。
周羽沒敢看席溪，囁嚅道：“我沒有……”
剛才的重症監護室外，喬芳和席溪出現得太過突然。那一刻，周羽控製不住有些焦躁，尤其是注意到，喬芳看向蕭子鋒時，那防備的眼神。
接下來，喬芳很不客氣地打發蕭子鋒離開。
覺得喬芳故意想給蕭子鋒難看，明知道喬芳不悅，周羽還是堅持送他到了電梯間。等她再次回來，和喬芳說話的語氣便有點生硬。不過，絕對不是嚷嚷。周羽沒這膽子。
席溪直搖頭：“你還不承認，‘我哪兒都不去，就要在這兒陪師父’,這話誰說的？”
這是……“嚷嚷”？
周羽無言以對，深深地歎了口氣。
醫院外的路上，此刻堵得厲害。席溪停了車，道：“知道你心疼師父，不過，能也心疼一下你媽嗎？炳叔動手術的那晚，我下班都十點多了。過來時，就看到你媽坐在炳叔病床邊，一眼不眨地盯著輸液瓶。雖然蕭子鋒和護工輪流陪床，可她就是不放心，堅持守了一晚上。”
周羽咬住了唇，後悔自己太粗心。師父電話總打不通，蕭子鋒解釋是手機壞了，她就傻乎乎地相信，如果能長點心……
“昨天晚上也是，喬阿姨和其他幾個家屬一樣，租了小床，在重症監護室外守著，就怕萬一出什麽事。今天晚上，她恐怕還要睡在那兒，”席溪說到這裏，看向周羽：“早上我把你送到醫院，又接她回去，喬阿姨在車裏就睡著了。都累成這樣，她還怕你沒休息好。”
周羽：“……”
“不管怎麽樣，喬阿姨的心情不會比你輕鬆。這種時候，她說什麽，你就聽著，大家都在盼著炳叔早點醒過來。”席溪勸道。
前麵的車流開始鬆動，席溪盯著車窗外，道：“這段時間吧，蕭子鋒照顧炳叔挺用心。我知道，你是介意喬阿姨剛才沒給他好臉色。可這事吧，怎麽說呢，可能是看到你們倆太親密，她怕你吃虧。”
“沒有的事！”周羽立刻搖頭，她剛才隻是借蕭子鋒的肩膀靠一靠，是媽媽誤會了。
席溪被周羽的神情逗笑，一邊重新發動汽車，一邊道：“我都看出來了，兩個人郎情妾意，談戀愛就是如此，也沒什麽。不過，還是得考慮一下你媽媽的感受。其實日久見人心，現在正是讓喬阿姨好好了解你那位師兄的時候，就順其自然，你也別瞎摻和，免得弄巧成拙。”
在席溪公寓洗了澡、吃完飯，又睡了一覺之後，周羽終於緩過了勁。
回到醫院，郭炳輝依舊躺在重症監護室裏，沒有任何起色。
周羽和席溪到達的時候，林爸爸和林媽媽推著輪椅上的林扣扣，也過來探望。
林媽媽正和喬芳坐在病房對麵的長椅上說話，看到周羽，便走過來，上下瞧瞧她，道：“聽說你特地請假回來，郭教練要是知道，心裏一定很安慰，這徒弟比女兒還孝順。”
周羽朝著林太太勉強笑笑，餘光卻在打量喬芳，這才發現，她神情非常疲憊。想到媽媽身體也算不上好，周羽心裏越發羞愧，她回來這一趟，到現在……其實什麽都沒做。
“周羽，過來聊聊！”林扣扣朝著周羽招招手。
等周羽走到跟前，林扣扣看著她道：“師父手術前，還跑到我訓練的地方坐了坐。他特意叮囑了，不讓咱們向你透露半點風聲。師父肯定猜到，你要是知道這事，怎麽著都要回來。”
周羽沒有回應林扣扣，視線落在他的腿上：“現在好一點沒有？”
“慢慢恢複唄，”林扣扣笑著說了一句，隨後問道：“什麽時候回去？”
周羽一點沒猶豫地回答：“等師父醒過來。”
林扣扣眼睛眨了眨：“考評的事，隊裏沒通知你？不會啊，我都在群裏看到了，你不可能不知道。”
周羽當然明白林扣扣說的是什麽，除了蕭子鋒剛才提過這事，在席溪公寓，陸教練也給周羽發了信息，提醒她按時歸隊，參加遴選考評。
周羽沒有回信息，不是猶豫，而是不知道如何跟陸教練說。
陸教練雖然帶周羽時間不長，可在周羽看來，亦師亦友，連這次她能回來，也是陸教練幫忙爭取。而現在，她放棄了遴選，等於辜負了陸教練的培養。回頭要是再延遲歸隊，隻怕還要連累她跟著受處分。
想到這裏，周羽往重症監護室看了看。
師父還在裏麵，到現在沒脫離生命危險……
終於，周羽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考評什麽？”席溪好奇地問。
“中國公開賽多出一個替補混雙名額，有三組選手入選，周羽和趙子昂也在裏頭，隊裏明天開始，要對他們做評估，誰行誰就上。”林扣扣說完，摸了摸自己的傷腿，神情有些黯淡。
“席溪，幫小羽買明天的票，沒有高鐵就坐飛機。”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喬芳，這時站起了身。
“不用買了，我不回去，剛剛給陸教練發過信息了。”周羽舉起自己的手機。
林扣扣離周羽比較近，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口：“你幹嘛呀，機會難得，再好好考慮一下
。” “我考慮過了，師父什麽時候醒，我就什麽時候離開。”周羽近乎執拗地道。
“既然隻請了兩天假，就必須按時歸隊，身為運動員，不遵守承諾，也不尊重規則，你覺得自己能走多遠？”喬芳聲音沉了下來。
周羽搖頭：“對我來說，師父能醒過來，比什麽都重要。”
“你在這兒等著，又能幫什麽忙？”喬芳越發不悅，“這件事不用再討論，明天就歸隊，我不能讓別人說，我喬芳的女兒任性輕率，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
“回去吧，師父情況不是還算穩定嗎？”林扣扣也在旁邊勸道，還小心地朝著喬芳那邊看了看。
席溪在旁邊咳了一聲，暗示周羽注意自己的情緒。
周羽猛地反應過來，看向喬芳，盡量語氣平和地道：“媽，我不是不知道紀律多重要。我以前答應過師父，他的生老病死，都是我的責任。我必須完成這份承諾。請讓我再留幾天，隻要他能醒。到那時，我馬上就走，一點都不耽擱。”
“那個……我也有責任呀！”林扣扣嘟囔一句。
“小羽，我們都在呢，放心吧，扣扣把你那份責任也擔下了。”林爸爸在旁邊打起圓場。
“這孩子……”林媽媽走過來，上前拍拍周羽後背，轉頭對喬芳道：“那天我還跟扣扣爸爸說，喬教練生了個重情重義的好女兒，真是好福氣！這樣吧，扣扣爸爸跟他們主教練算是認識，他去說個情，讓孩子多留兩天？”
林爸爸連連點頭：“那幾位隊領導都挺通情達理，說不定就答應了。”
喬芳顯然很難被說服：“林先生、林太太，謝謝你們的好意，但在這點上，不能由著孩子。國家隊代表著國家，有自己嚴格的紀律，不是隨便誰，就能打破。我沒有教好孩子，讓她不知道輕重。”
說到這裏，喬芳用手指了指重症監護室：“周羽，你去問問你師父，他希不希望你留下來？你小的時候，我沒想讓你打球，可他硬把你往這條路上推。我現在已經讓步了，答應你師父，要讓你實現自己的夢想。既然你都選擇好了，除了咬牙堅持，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我不是不想堅持，可師父也是我的責任，他都躺在裏麵了，我什麽都沒替他做過。”周羽低著頭道，不想讓人看到，她已經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