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拚一把
第二十二章再拚一把
“師父找到他一個朋友，要幫我轉會，這事很快能解決。”周羽低下頭道。
喬芳卻不以為然：“不能完成運動員注冊，你怎麽轉會？”
周羽整個人定住，的確……來不及了。
喬芳沒有再說下去，默默地看著周羽。
“我想像媽媽一樣，”片刻之後，周羽哽咽著道：“爸爸說了，我和輝輝……總有一個小孩，要替媽媽完成奧運夢想！”
周羽一邊說，一邊用手背擦著淚，並沒有注意到，喬芳貌似平靜無波的眼神裏，顯出了一絲惆悵。
好一會後，喬芳道：“我從沒要你或者輝輝彌補我的遺憾，你的人生，始終隻屬於自己，你爸爸活著的時候，想得……太多了！”
“媽……”周羽呆呆地看向喬芳。
“你們都在這兒。”有人走了過來。
周羽趕緊擦了擦眼淚，看向已經站到她麵前的喬芳最好的朋友徐惠，聲音嗡嗡地叫了一聲：“徐阿姨。”
徐惠打量周羽片刻，轉頭對喬芳道：“我跟商港一個認識的教練打聽了，是這兒的領隊範林使壞，也講不出什麽正當理由，非逼著小羽退，好多人都知道這事，夠可惡的，大男人對付一個小姑娘，他還真有本事！”
說著，徐惠蹲了下來，伸手抱抱周羽，安慰道：“乖，不哭了啊，你師父太不靠譜，出事都不跟我們說，要不是今天我跟你媽正好來了商港，看見你跟個小可憐兒似的，蹲在路邊吃麵包，還被稀裏糊塗蒙在鼓裏！”
“回家吧！”喬芳走到旁邊，整好周羽的球袋，等徐惠放開周羽，又上去要拉她的手。
周羽並沒有起來，遲疑半天後，道：“下午要修草坪，他們讓我到現場守著。”
“你倒挺負責任，”徐惠被周羽逗笑，伸手輕拍了拍她的小臉：“果然是喬芳的的女兒，受了再大委屈，該做什麽還得做，就是一個字——傻！”
“可以，不過明天正式請假，如果不批，我去跟他們談。”喬芳說著，又拿出紙巾，替周羽擦幹了臉上的淚，“不要在欺負你的人麵前哭，知道嗎？”
周羽點了點頭，看著喬芳同徐惠一同出了訓練館。
傍晚時分，周羽意興闌珊地在體校二宿舍邊的操場跑步，耳機裏的音樂忽然停了，有電話打了進來。
電話一接起，周羽便聽到郭炳輝的大嗓門：“南華俱樂部剛給我打電話，讓你這幾天過去試訓，我家姑娘的運氣，那是杠杠的！
“不是說那邊沒名額嗎？”周羽一愣，關於轉會南華的事，蕭子鋒上回說得很清楚了。
“我沒告訴你？”郭炳輝居然反問一句。
周羽一頭霧水：“告訴我什麽啊？”
“哎喲，瞧我這記性，那天在喜臨門，你師叔拍著胸口，答應給你找個好地兒，”郭炳輝笑道：“子鋒這人向來言出必行，我都沒想到，他給解決得這麽快，話說，我家小羽多好的苗子，有點眼力勁兒的俱樂部，哪家不搶著要！”
驚喜如蜻蜓點水，剛落到周羽心上，倏忽一下，便沒了蹤影。
如果這個消息能早一點來……
念頭不過一閃，周羽便回過神，哪有什麽如果，路已經被堵死了！
垂頭想了片刻，周羽道：“師父，我媽今天去了商港，已經知道所有的事，她讓我退役，我……請好了假，除了辦手續，以後應該不會再去商港了。”
“答應你媽了？”郭炳輝吃了一驚，“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周羽用一隻腳尖在塑膠跑道上來回摩挲著：“謝謝您這麽多年帶著我，我剛才想了好多，其實到這個地步，不怪別人，是我自己不努力，如果當初我再加把勁，早一點出成績，也不會……”
周羽眼眶一酸，一顆淚水滴落到腳麵上。
“這事交給我，我同你媽去談，這麽好的機會，不能白白丟掉，你得信我，等去了南華，不出一、兩年，小羽你絕對能出成績！”郭炳輝說到這裏，語氣激動起來，“範林這個畜牲，陰險狡詐，別是他故意把你媽引過去的，壞到這種程度，難怪生不出孩子！”
周羽用手抹了把眼淚：“來不及了，他們把我明年運動員的注冊申請都撤了！”
頓了幾秒，郭炳輝吼了出來：“混蛋，這是下了狠手，要毀我家姑娘！”
“師父，我沒事，您別急！”周羽抽了抽鼻子，又趕緊勸道，怕郭炳輝被氣到哪兒。
“周羽，我就問你一句，聽我的，還是聽你媽媽的？”郭炳輝忽然問道。
周羽：“……”
等了好一會，見周羽沒回應，郭炳輝又改了個問法：“你是想任由那些人把你踩扁，還是賭上一口氣，讓人知道咱不是孬種？”
猶豫了半天，周羽還是沒說話。
郭炳輝是真急了：“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給我打電話。真打算退役，我也不攔著；決心要打下去，師父馬上訂到蓉城的高鐵，我陪著你，爺兒倆再拚一把！”
“師父……”周羽囁嚅了半天，心裏充滿沮喪。
這天一早，外麵還黑著，周羽不敢驚動主臥裏的喬芳，躡手躡腳出了家門。
樓下的大院此時還空蕩蕩的，沒有多少人走動。天有些冷，周羽裹緊身上的衝鋒衣，低著頭，邁步朝體校二宿舍外走去。
周羽今天要去的，是錦城天壽園，那是爸爸和輝輝長眠的地方。
昨晚周羽平生第一次失眠，好不容易睡了會，卻因為不知道哪來的響動被驚醒，然後，一個無法遏製的念頭，從周羽腦海裏生了出來。
她得去一趟天壽園。
這個決定下得突然，可周羽卻一點都沒遲疑，出門打上出租車，花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終於在天蒙蒙亮時到了地方。
一早，天壽園外已經有人賣花，周羽挑了幾束白菊，便進了陵園的大門。
天邊亮起了魚肚白，陽光在雲層後若隱若現。清晨的墓園，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靜謐。
先來到A區，周羽在一處墓地前停下，準備將手裏的白菊放上去，卻發現，碑前已經有一束鮮花，花瓣上甚至還帶著露珠。
周羽有些驚訝，剛才有人來過，難道是師父？
可往四下看了看，周羽並沒發現她熟悉的身影，而且郭炳輝也沒提到今天要來，周羽猜測，或是別的什麽親友。
這塊墓地的主人是郭炳輝的母親。老太太在世的時候，母子倆相依為命。當年周羽上體校，隻有周日放假，她常常是在郭家待著，既是喬芳工作太忙，無暇照顧她，也因為郭奶奶把周羽當成了親孫女，關心得無微不至。
所以，周羽每次來天壽園，無論是同長輩一起還是獨自一人，都會先到奶奶這邊拜祭。
給奶奶鞠了三個躬，周羽往下走，準備去隔壁的C區。
一處長長的台階下，周羽抬頭看了看，隨後慢慢地走了上去。
十多年前第一次來到這兒，周羽便數過，走上第二百七十個台階，就能見到爸爸和輝輝。
“一、二、三……”
周羽默數到二百時，突然停住腳步。
爸爸和輝輝的合葬墓前，令人意外地，出現了一個瘦弱的身影。
周羽愣了許久，她出門的時候，特意不想驚動媽媽，卻沒想到，母女倆不約而同來了一個地方。
所以奶奶墓前的鮮花，應該是喬芳送的。
“老周，生日快樂，”喬芳的聲音，借著微風傳進周羽耳裏，“你看看，真成了老頭子了吧！”
周羽心裏“咯噔”了一下，她居然忘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不好意思啊，本來該把小羽帶來，可我今天就想自私一下，跟你們父子倆單獨說說話，”喬芳忽地笑了聲，“想想你在的時候，一天到晚嘴就沒停過，我記得，當年老校長帶我跟你相親，我當時真不想同意，這人嘴太貧了點，可等到後來你跟輝輝走了，再想聽你的聲音，隻能在夢裏了。”
周羽輕手輕腳地往上走了幾級台階，挪到爸爸和輝輝前排一處墓碑前蹲下，雙手合十，向墓主人拜了拜，便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可喬芳卻停了下來。
等了一會，周羽側過頭，原來喬芳正拿著一塊潔白的毛巾，蹲在地上，細細地擦拭著墓碑和墓穴上的大理石。
怕被喬芳發現，周羽又往後縮了縮，卻忍不住伸出頭，看向喬芳剛擦拭過的那塊墓碑正中的照片。
一位中年男子用雙手摟著站在身前的兒子，兒子調皮地歪著頭，臉還貼著手裏拿著的一隻口琴，父子倆一齊目視前方，笑容燦爛得……讓人心碎。
“你們走了十三年，這日子也不知道怎麽過的，小羽都二十一了，那天老郭跟我爭，說小羽已經是大姑娘，認為我不肯聽她的想法。老郭說得……也未必沒有道理，可在我心裏，小羽永遠都不會長大，還是那個一舉一動都讓人牽掛的孩子。”
喬芳又喃喃地開了口，這時重新站起身，道：“老周，我跟你道歉，沒有教會小羽保護自己，昨天我看到她被人欺負，居然不知如何應對，我當時還可笑地在心裏勸自己，一定要冷靜，小孩子不能過得太順，該讓他們經受點挫折，才能堅強起來。可後來一坐上徐惠的車，我心裏……”
喬芳的話沒有說完，可她要講什麽，周羽卻能猜出來。
好一會後，周羽抹了把眼淚，站起身，準備走到媽媽那邊。
“老周，別說我怪你，從小給她灌輸什麽一定要當冠軍的觀念，”喬芳長歎了一聲：“跟你打個商量好嗎，就讓小羽退役吧，當運動員的苦，我是吃夠了，我不想女兒再承受那麽大壓力，我更不願意孩子為了彌補我的遺憾，放棄自己的人生……”
周羽都站回到台階上，卻又停下了腳步。
“我的這些想法，從來沒有跟你說過，也讓你誤會了，”喬芳聲音幹澀起來，“我曾經以為，當初跟你在一起，隻不是一場將就，可當我發現，你是那個讓我重新對生活充滿希望的人時，你卻匆匆走了，我甚至沒有好好地跟你交流過，錯在我身上，我們這一輩子都太累了，老周，咱們就讓孩子活得輕鬆一點，好不好？”
“昨天回到家，小羽都不跟我說話了，我怕她在心裏怪我，蠻橫地幹涉她，可我真的是為她好，她這個年紀應該去讀書，真正進入社會，安安穩穩地成家立業，而不是將時間無意義地浪費到，卻圓滿別人的人生上。”
周羽深深地歎了口氣，到底走到了喬芳的身後。
大概是聽到腳步聲，喬芳轉過身，一臉錯愕地看著周羽。
這一次，無需鼓起勇氣，周羽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喬芳。
愣怔片刻，喬芳輕歎一聲，將心愛的女兒，攏在了自己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