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天

  方才月朗星稀的夜空,在黑壓壓的烏雲進行曲裏,無情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八月的天氣,簡直比女人的荷爾蒙還要陰晴不定。


  白色G63越野車駛出康萊德酒店地下車庫,狂怒的雨點拍打在擋風玻璃上。


  何許指尖輕撥,打開雨刷器,雨水頃刻流作湍急的片片水波。


  出差那天,何許讓助理Andy把G63停在了這裏的地庫,以便晚飯後開車回家。無縫銜接繁忙行程,不浪費絲毫無謂時間,是何許一向的作風。


  藍牙自動連上足電重啟的手機,薩蒂的《玄秘曲》悠然響起。


  車子停了兩周,竟有些不好開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眼角,總覺得臉上還有水。比起上一次被Peggy潑的紅酒,水還是好多了。酒精的味道,總會讓他消化道痙攣。


  馬路對麵,瘦小的身影踉踉蹌蹌,手中提著兩件大得嚇人的行李,狼狽地走在淩亂的風雨中。她縮起脖子,弓得像隻小蝦米,任由疾風驟雨吞噬所剩無幾的體力。


  一輛保時捷911鳴笛駛過,黑色的泥水在她周圍濺起半米。


  兩年前,紐約的聖誕節,也是下著傾盆大雨。


  雨聲喧囂肆虐,卻蓋不過女孩喘息的聲音。


  是她嗎?

  “誰能體諒.……我有雨天……”


  走調的哼唧從辣菜的小嘴裏飄了出來。


  大概是被如注的暴雨淋懵了,竟然精神錯亂地唱起歌來。


  臉上的水,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四處眺望,怎麽一輛出租車都沒有呢?


  突然,一聲刺耳的巨響,白色G63停在身前。冷白色的霧燈強光差點刺瞎雙眼。


  “上車。”


  寒意襲來。


  雕塑般的麵龐……冷峻低沉的音色.……陰.……陰魂不散的金融渣男???

  “.……幹嘛?”辣菜細軟的聲音顫了三顫。


  “我送你。”何許靜靜靠在緋紅色真皮椅背上。車內太暗,很難看清他的神情。


  這是雨神開眼,渣男顯靈了嗎?

  送她……是要送到停屍房嗎?!

  辣菜瞬間腦補起邪惡暗網誘拐良家婦女販賣器官的驚悚畫麵。


  “我……我正要打車!”


  “這裏打不到車。”


  車身反光裏,辣菜看著落湯雞般的自己,突然想要回去找爸媽。


  但如果現在跑回去,不就等於認錯投降了嗎?

  絕對!不可以!


  呼家樓地鐵站好像就在附近,隻有不到一千米的路程。


  可是,在這滂沱大雨裏,連一百米都舉步維艱啊。


  “那……可不可以麻煩你,把我送到旁邊的呼家樓站……”辣菜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小小的腦袋。


  何許嘴角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


  這女孩憂心忡忡考慮了大半天,該不會以為他是居心叵測的猥瑣男吧?

  如此盛世美顏的猥瑣男,大概隻應天上有。


  何許自戀地想著。


  “那個.……能不能開一下後備廂?”辣菜指了指身邊的行李箱。


  後備廂的門徐徐開啟。


  辣菜一鼓作氣,抱住其中一件重如磐石的大行李,手臂一軟,掉了下來。


  太丟人了。


  何許一臉無奈。


  他極不情願地跳下車,將一把嶄新的Burberry雨傘遞給她:“幫我擋雨。”


  辣菜偷偷翻了個白眼。


  果真還是那個自私自利的金融渣男啊,她還以為他是要為她擋雨呢。


  是她想太多!

  何許接連抬起兩件巨大的行李箱,手越握越抖,臉越憋越紅,在第二件行李差點失手滑落的一刹那,他卯足全力,深吟一聲,才有驚無險地把手中的龐然大物懟進了後備廂。


  看來穿衣顯瘦,脫衣也未必有肉!


  一想到金融渣男的霸總人設搖搖欲墜,辣菜終於喜上眉梢。


  五分鍾後,白色G63安全到達呼家樓站地鐵口。


  “謝謝!”辣菜擠出不失禮貌的假笑,手忙腳亂地跳下車,獨自把兩件大行李從後備廂裏拖了出來。


  何許倚在車門邊,神情漠然,雙手抱臂,深邃的眼眸裏寫滿了難以捉摸的思緒。


  他露骨的眼神,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為什麽一定要送她呢?是良心發現,還是……

  花癡的小惡魔分分鍾就要壞笑著鑽出來,卻被辣菜一掌拍暈。在階級敵人麵前,千萬不能暴露花癡的本性!

  辣菜把眼睛眯成彎彎兩道月牙,極力掩飾住瘋狂跳躍的小心思。她雙手握住行李箱拉杆,轉身便向地鐵站走去。


  竟然沒被拐賣掉,還搭了順風車,看來水逆就要結束啦。


  看在讓自己幸免淋雨生病,又長得如此養眼的份上,就算跟他扯平了吧!

  夜裏十點的地鐵站,冷冷清清。


  辣菜站在自動售貨機前,一臉嚴峻。在冰糖雪梨和黑糖奶茶之間,需要做出艱難的抉擇。


  “美女,有零錢嗎?”一位身穿黑色運動裝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


  他精神抖擻,麵帶微笑,看起來並無惡意,“實在不好意,我手機丟了,也沒帶錢包,不知道能不能借我幾塊錢,買個地鐵票?”


  “哦,可以啊。”辣菜從包包裏掏出五塊錢,遞給中年男子。


  “謝謝啊!對了,你知道蘇州橋怎麽走嗎?“


  “蘇州橋?好像要換乘吧.……”她轉過身,尋找著牆上的地鐵路線圖。


  “哎呀,美女,你後背上有隻大蟲子啊!”


  “啊?!在哪???”辣菜嚇了一跳,兵荒馬亂地原地打轉。


  “我幫你弄下來,站好別動啊!”話音未落,中年男子的手已經貼上她腰窩,從上往下一頓亂摸。


  突然,一隻修長而有力的大手擒住了中年男子的小臂。中年男子疼得吱哇亂叫。


  辣菜回過頭,與何許犀利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怎麽在這?

  中年男子見勢不妙,強裝無辜:“你這人有病嗎?!放開我!”


  “有病的是你,”何許麵目清冷,眼神裏卻夾帶一絲凶狠,“這種性騷擾的方式,未免太低級了。”


  性……性騷擾?

  辣菜恍然大悟,瞠目結舌地盯著看起來人畜無害的中年男子。


  “你……你血口噴人!”中年男子心虛地嘶吼著,用力掙脫何許。


  “你髒手碰哪了,你自己清楚!”話音未落,何許一個帥氣的反手,從背後死死扣住逃竄的中年男子,幾乎要把他的手折斷。


  “草!給老子鬆手!”中年男子忍無可忍,鬼哭狼嚎道,“關你屁事啊,你是警察嗎?!”


  “我是她男朋友。”


  辣菜一個沒繃住,噗嗤笑了出來。


  男朋友???

  這金融渣男,還真以為自己拿到了英雄救美的霸總劇本啊。


  不要臉!!!

  看到辣菜笑得合不攏嘴,何許不禁有些得意。


  撿到這樣一個國家寶藏級的男朋友,這女孩,估計連做夢都會偷著樂吧。


  所謂貌合神離,大概也不過如此。


  誰知一聽到“男朋友”三個字,中年男子竟瞬間認慫,別過頭笑著求饒道:“哎呀,帥哥,誤會,都是誤會!我是為了幫你女朋友拍蟲子,才不小心碰到她的,抱歉,抱歉啊!”


  何許鬆開雙手,一臉厭惡:“滾。”


  中年男子狡黠地吐了口痰,便一溜煙逃走了。


  “給我地址,我送你。”


  何許拉起辣菜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往地鐵站出口走去。


  越野車內,隻聽見德彪西《月光》柔和的鋼琴聲。


  雨勢漸微,三環路鱗波閃閃。


  北京的周末,無論多晚,都是車水馬龍,燈火點點。


  方才去地鐵站的路上,一定是被雨淋懵了。


  辣菜這才發現,豪華越野車的副駕座椅早已被濕漉漉的自己搞得狼狽不堪。她本想道歉,但一想到那個可惡的一萬六千五,與邪惡資本家誓死抗爭的昂揚鬥誌便再次冉冉升起。


  何許眼角的餘光感受到辣菜的坐立不安。他拿起身邊的紙巾盒,遞到辣菜麵前。


  看到紙巾盒,昂揚的鬥誌碎落一地。她乖乖接過紙巾盒,卻不小心碰到何許溫熱的指尖。


  “男朋友”三個字又跳進腦海裏。


  辣菜猛搖頭,抽出紙巾,一張一張擦了起來。


  對,把他的紙巾用光,才能心理平衡!


  擦著濕噠噠的頭發,她這才想起來,不久之前,身邊的男人也被潑了一臉水。原本潔白的領口,好像還殘留著水漬。


  “那個.……你剛才在餐廳裏,為什麽要指我呀?”她小嘴一撇,“該不會是在說我壞話吧.……”


  “沒有為什麽,”何許依舊目視前方,“你還沒告訴我地址。”


  “哦對!麻煩你.……”她頓了頓,豁然開朗道,“送我到華清嘉園吧,謝謝!”


  “你住五道口?”


  “是我朋友家。”


  “聯係你朋友了麽?“


  “還沒.……”


  辣菜這才意識到,她沒有告訴小唯,自己今天回國。實際上,小唯最近感情不順,又忙於工作,她們已經有半個月沒聯係了。如果她正在出差,那就糟了!

  她急忙借何許的手機給小唯打電話,但一直無人接聽。


  “如果實在是走投無路,我可以收留你一晚。”


  收留?


  去他家過夜???

  辣菜屏住呼吸,心髒差點跳到嗓子眼。白日夢小電影裏的壁咚床咚花式咚再次浮現在腦海裏……

  “不用不用!你隨便找個300塊錢以內的酒店,把我放下就行!”


  “300塊錢以內的酒店不安全。”
……

  你更不安全!

  “你不防把頭轉向右邊,看看後視鏡裏的你我,”何許冷冰冰道,“如果要劫色,也是你劫我吧。”言畢,冷峻的嘴角劃過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


  “你這人是不是自戀癌晚期???”辣菜滿臉黑人問號。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保留我的身份信息,以備不時之需。我姓何名許,今年29歲,在國貿三期的文娛基金工作,辦公室座機6501xxxx,手機號碼1861001xxxx。”他偏過頭,目光如炬,“所以,可以給我一個機會收留你嗎?”


  她耳廓一燙,內心奔過一群草泥馬。


  金融渣男拿到的劇本,台詞一定是開了掛。


  辣菜扶著兩件巨大的行李,灰頭土臉地站在何許身後。走出電梯,兩人來到國貿中心豪華公寓的頂層。


  何許的公寓是頂層麵積最大的一套。四室兩廳的開闊格局,奢華現代的室內設計,琳琅滿目的藝術裝飾,價格不菲的餐廚用具。這種天價豪宅,她隻在明星真人秀裏見過。


  他這麽有錢,竟然還賴出租車費,真是個資本主義吸血鬼!

  客廳盡頭,巨大的落地窗前,有一架白色三角鋼琴。


  她一時有些晃神。


  如水的月光裏,她恍惚看見兩年前那張模糊的麵龐。那一夜的零星畫麵,隨時光流逝,已消融在記憶的碎片裏。


  她再也記不起來了。


  辣菜躡手躡腳地脫掉濕透的運動鞋,腳趾在冰涼的實木地板上擰來擰去。


  何許脫下西裝外套,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縮在玄關一動不動的女孩。她衣服還沒幹透,輕薄的白T淩亂地貼在身上,兩道好看的鎖骨下,黑色蕾絲bra的紋理清晰可見。


  喉結滾動間,他收起灼熱的目光,神情漠然道:“你不需要拿一下洗漱用品嗎?我這裏可沒有備用的。”


  “那個.……我等到四五點天一亮就走!”辣菜撇起小嘴,拉開行李箱側麵的拉鏈,摳出一套皮卡丘便攜式牙具,不情不願地咕噥道,“今天謝謝了……”


  對萬惡的階級敵人心懷感激,真是一樁悲劇。


  何許沒有回應。他側過頭,避開她的視線,兀自向臥室走去。黑亮的雙眸,閃過一瞬若有似無的希冀。


  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咕咕”的聲音……


  李辣菜,你太沒出息了,這種時候,還好意思餓?


  “你家.……有泡麵嗎?”辣菜望著何許的後背,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從來不吃那種全是人工添加劑的東西。”何許聲線冰涼。


  “那……你家……有糧食嗎?”辣菜更加小心翼翼地問道。


  何許轉過身,一臉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吃貨。


  吃貨極力控製住分分鍾就要脫韁的笑意。


  他再也繃不住,嘴角輕揚,冰山般的麵龐融化開來。


  金融渣男,原來你不是麵癱啊!

  按照何許的指示,自行在空空如也的櫥櫃裏找到一小袋未開封的大米之後,辣菜出神地煮起白米粥來。


  聽著從主臥傳來的嘩嘩水聲,她麵色凝重,心率居高不下。作為一個假裝情緒穩定的成年人,她必須故作理智而不失城府地分析目前的狀況。


  金融渣男為什麽要收留自己呢?

  若是劫財,她身上所有東西加起來也遠遠不夠一萬六千五。若是劫色,晚餐時坐在他身邊的大美女明明是更好的選擇。


  不過……


  突然留宿他家,大美女不會不高興吧?


  莫非他被大美女甩了,所以想要借自己消愁???

  想到這裏,她使勁抖了抖潮濕的T恤,千萬不能露點!


  雖說金融渣男是世界非遺級別的秀色可餐,但如果發生兩年前那種事……


  就糟了。


  寒風刺骨的夜晚,沒有夢幻的漫天飛雪。火樹銀花的曼哈頓夜景,在急風驟雨的摧殘下變得暗淡無光。波雲詭譎的鐳射碎光,刺得她睜不開雙眼。


  三角鋼琴……露台……衣襟上的血紅刺繡……


  頭暈耳鳴間,她迅速從記憶碎片中抽離回來,竟沒有察覺來到身後的高大身影。


  何許背對辣菜,從料理台上方的櫃子裏取出三九胃泰膠囊。


  他身披米灰色亞麻浴袍,領口漫不經心地敞開著,柔軟的黑發慵懶地垂落在棱角分明的眉骨之間。冷白的麵頰映出幾縷若有似無的紅,仿佛還帶著浴室裏細密的濕熱。


  “給我留一碗。”劍眉微蹙,這該死的胃病。他轉過身,走近一米開外的女孩。


  咦?金融渣男也會蹭粥喝嗎?


  辣菜循聲回頭,差點與何許撞個滿懷。


  她小巧的鼻尖,幾乎要觸碰到男人肌肉線條分明的胸膛。每一個翕動不安的毛孔,都散發著爽烈逼人的男子氣息。


  遊離的眼神,與近在咫尺的深邃眸光不期而遇。


  心跳加快,她感到一陣似曾相識的窒息。


  目眩神迷間,男人修長的手指已爬上女孩細白的側頰。


  是她。


  兩年前,她也是這樣,在他胸前,呼吸,顫抖,浮沉。


  閉上眼,全是她溫熱的氣息……


  嬌豔欲滴的雙唇,仿佛下一秒就要攫取他的靈魂……


  所以,她是欲擒故縱,還是故作失憶?

  作者有話要說:何許:耀眼如我,她竟假裝不記得?

  辣菜:作者救救我,我被撩得身上直冒火。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