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久不見
紐約直達北京的飛機上,座無虛席。
經濟艙內鴉雀無聲,乘客們擠在狹小的空間裏呼呼大睡,隻有少數幾個人在看電影。
李辣菜蜷著雙腿,窩在靠窗的座位上,全神貫注地盯著手機,一頭淩亂的長發慵懶地散落在大碼衛衣的帽子裏。手機屏幕上的截圖是本月摩羯座“新月許願”解析。
身邊裝睡的大叔打了個肆無忌憚的哈欠,啤酒、口臭和廉價飛機餐的混合味道頃刻間彌漫開來。
辣菜柳眉一蹙,悄悄把小巧的鼻尖埋進衛衣領口。
……糟了!
她驚恐地盯緊小屏幕上飛機航線圖的最下方……
目的地時間:11:02!
驚慌失措間,她兩眼一閉,雙手一合:“新月爸爸,對不起!雖然我遲到了,但畢竟隻有兩分鍾,您可千萬不要因為這兩分鍾,就讓我水逆啊……”
前排阿姨震耳欲聾的呼嚕聲戛然而止。她不耐煩地回過頭,狠狠剜了辣菜一眼。辣菜倒吸一口冷氣,急忙把音量壓到最低:
“新月爸爸.……據說這次的許願機會五年不遇,求求你看在我飛得特別高,離你特別近的份上,一定要保佑我找到月薪過萬的工作,讓我皮膚變好,再也不失眠脫發。”
她揚起下頜,輕抿雙唇,作出一副悲壯的姿態,“最最重要的是,保佑我快快遇到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他。如果隻能對他有一個要求,那我希望,他必須是個盛世美顏大帥比,最好還是英俊瀟灑矜貴自持平日裏高冷毒舌但隻對我柔情似水天天發糖的那種……”
“小姐,打擾一下。”
對真命天子的無限幻想破碎了。
辣菜眯開半隻眼,一位妝容精致的空姐麵無表情地站在麵前。
裝睡大叔驚坐起,斜眼瞟向空姐豐滿的胸部。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又一陣令人暈厥的惡臭襲來。
空姐掩鼻後退半步,一臉冷漠:“小姐,乘客們正在休息,請您保持安靜。飛機即將降落,請關掉手機,謝謝配合。”
已經飛了這麽久嗎?
三年。
整整三年。
一個人住在布魯克林的小破單間裏,灶台和單人床之間的距離隻有一米。L號線地鐵上,每個深夜和清晨,人潮湧動的檢票口,死氣沉沉的車廂,下水道的老鼠和牆縫裏的蟑螂。
“Wele to New York!”
Taylor Swift明快的旋律,令人目眩神迷的時代廣場,也許隻適合出現在好萊塢電影裏。
辣菜生活過的紐約,大概是假的,與《緋聞女孩》裏的紐約大相徑庭。從來到紐約讀研的第一年起,她就因為支付不起曼哈頓昂貴的房租而住在了不太安全的布魯克林。每晚從學校坐地鐵回家,都是一場膽戰心驚。
其實紐約新學院的創意寫作專業還是非常靠譜的,隻不過隔著一層母語的障礙,辣菜就算手指磨出繭,也寫不過土生土長的美國人。甚至有一位白人師太總是揪著她不放,說她筆下的中國家庭太假,跟李安電影裏拍的完全不一樣。
畢業前夕,同學們都完成了自己的中長篇小說,有的甚至出版成書,但她隻勉強湊了點東西得以畢業,之後就半個字都寫不出來了。畢業後,由於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她隻好用為期一年的留學生臨時工作簽證(opt),在布魯克林的一家小型電影公司做起了沒有工資的實習。讀劇本、寫評估、買咖啡、取快遞,隻要是老板懶得做的事,她都得做。
當毒閨蜜和八大姨都以為她這個留學生在曼哈頓花天酒地的時候,辣菜早已在布魯克林悶成了反社交動物。曼哈頓的留學生鄙視鏈簡單粗暴,隻要看一眼地圖,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個菜雞。上城的哥大鄙視下城的紐約大學,紐約大學隻好鄙視外圍的所有院校,冷門的紐約新學院自然沒人會放在眼裏。在同係沒有祖國同胞的情況下,想融入紐約留學生的圈子,不混夜場,絕對沒戲。於是,連高跟鞋都穿不順溜的辣菜,果斷放棄了連想想都心累的社交大計。
“出國熬不如工作早,工作早不如嫁得好!”老媽的名言金句仿佛從頭頂的出風口幽幽飄了出來,辣菜受到了驚嚇。
幾年間,辣菜的大學同學們,不論工作黨、保研黨還是出國黨,紛紛轉行金融教育房地產互聯網,事業平步青雲,薪水指數級增長。早早嫁給官二代和富二代的閨蜜們,更是活得美麗又瀟灑,環遊世界,曬包曬娃,插花瑜伽,三年抱倆。
再瞅瞅自己。
孑然一身。
前途渺茫。
她把臉頰貼到涼絲絲的窗邊,看著窗外綿綿密密的雲層,深深吸了一口機艙內過期的空氣。
一定是缺氧了,才會胡思亂想。
等下了飛機,就可以見到老爸老媽,明天就能回邯城啦!這次一定要在姥姥家好好賴上幾天,把三年來沒吃到的道口燒雞和香煎帶魚全都補回來!
找男人和投簡曆的事,就先拋到九霄雲外好啦。
安排!
自我洗腦成功的鹹魚辣菜仿佛吸收了大氣層外不知名的能量,像個胡亂交完考卷後跑去操場撒歡的孩子。她紮起馬尾,掏出一副日拋隱形眼鏡,氣宇軒昂地走向衛生間。
衛生間門口人滿為患。
“各位旅客,飛機正在降落,衛生間即將暫停使用,請大家回到座位,係好安全帶。”機艙廣播的聲音無情催命。
辣菜靈機一動,把自己弓成小蝦米,躡手躡腳地往公務艙的方向挪了過去。
撩開階級壁壘的隔簾,辣菜莫名感到一絲挑戰權威的快感。她捏緊手裏的隱形眼鏡小盒,又摸了摸裝滿宿便的小肚子。一定要在空姐出現之前速戰速決!
突然,一隻修長而有力的手擋在麵前。名貴手表的反光差點閃瞎辣菜的雙眼。
“這位女士,你走錯衛生間了。”
幹淨低沉的男聲在耳畔起落,逼人的男性氣息瞬間將她裹挾。
女?士?
她看起來有這麽老嗎???
內心翻江倒海,她氣鼓鼓地抬起頭。
時間,仿佛在飛機降落的氣流中靜止了。
清亮如水的雙眸,出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天然雕刻的俊顏,棱角分明的下顎……
幾分鍾前許願的大帥比,這麽快就從如願以償天而降了?
不過新月爸爸也太不走心了,竟然隨便發了一個古早味霸總白花劇本來敷衍她。
高冷禁欲雕塑臉,肩寬腰細男模身,跟小說韓劇裏那些霸總差不多嘛。
雖說毫無新意,甚至看著有點麵熟,但一上來就這樣四目相對,也太羞恥了吧……
心髒砰砰亂跳,她深吸一口氣……雪鬆和琥珀的味道?是很有品位的男士香水呢……她低下頭,男人性感的皮鞋映入眼底……
花癡的小惡魔在心底沉睡多年之後,終於又慷慨激昂地醒了過來。
不行!這不是犯花癡的時候!振作起來,勇敢捍衛自己行使內急的主權!!!
“這位先生!”她一秒拍暈花癡的小惡魔,“我沒有走錯,大概是你搞錯了,飛機上的衛生間不分男女……”
“但是分艙位啊。”
清冷孤傲的眸光直射進眼裏,她感到一陣窒息。
這種時候,應該裝可愛,還是裝惡霸呢?
趁辣菜胡思亂想,男人又開口了:“你是經濟艙的吧。”
完了,被發現了。
辣菜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為了不招來空姐,她決定裝可愛:
“帥哥,人有三急,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麽麽噠!”辣菜使勁眨了兩下眼,長長的睫毛簡直能呼出風。
男人不由一怔:“這三個字,兩年前,我也一字不差地聽過呢,”冷峻的眉目間,似有一股熱流湧過,“一見麵就麽麽噠,這麽想吻我嗎?”
“……”
這哪是什麽霸總,分明是個PUA。
既然可愛不好使,那就劍走偏鋒裝惡霸吧。
“流/氓!讓開!”她壓粗音色,麵露凶光。
高大峻挺的身軀巋然不動。
“你給我讓開!”她手肘一頂,撞上了男人緊實的前胸。
……
太。疼。了。
這大帥比的胸肌,是金剛石做的嗎?!
還沒等她緩過神,桀驁的鼻尖已湊到眼前:“很遺憾,這裏的衛生間僅供公務艙的乘客使用,”他眸光灼熱,微微斜起的嘴角帶有幾分傲慢,“該讓開的人,是你。”
媽呀!
出大事了!
辣菜緊咬下唇,內心電閃雷鳴……
掛著眼屎的絕世衰顏,竟然被大帥比看得一絲/不掛!
男人繼續傾身逼近,微動的喉結近在咫尺……
一陣突如其來的氣流顛簸,寬闊的臂膀直撞過來!
她一個趔趄,慌亂中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
“我的鞋!”
首都國際機場3號航站樓B出口外,接機的人群熙熙攘攘。
何許手推Rimova限量款行李箱,神情漠然地行走在風塵仆仆的旅客中。
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件奪目的事情。
187cm的身高,寬闊俊朗的肩背,一雙修長的腿把高定西褲的優雅紋理展現得淋漓盡致,裸露的踝骨散發出逼人的性感氣息。
人群中不時投來火熱的目光,他早已習以為常。
這副讓無數女人一見傾心的絕美皮囊,別人看來是寶藏,在他眼裏卻是無盡的煩擾和神傷。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他低眸一瞥,是助理Andy的來電。
“何總,您飛機剛落地嗎?”
“已經出機場了。”
“啊?對……對不起,我堵在機場高速上了!您要不先找個咖啡廳休息會?”
“不用,我打車,你慢慢堵著吧。”
“……”
何許正要掛斷,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Andy火急火燎的聲音:“對了!剛才孫總和您母親打來電話,讓您下周務必抽時間去別墅一趟,說是要商量……”
話音未落,何許便摁掉了電話。
世界嘈雜,他不想聽見任何聲音。
除了她。
他低下頭,看著皮鞋表麵的劃痕,想起飛機上的女孩。
那雙清亮如水的眸子,與兩年前的她,無二無別。
紐約。
冷雨夜。
白色高跟鞋。
胃壁一陣痙攣,他迅速關緊記憶的閥門。
「親愛的,別忘了今晚6點見。愛你哦!」
Vivian發來的微信把何許拉回現實。
他差點忘記今晚的約會。
點開“滴滴打車”的一瞬間,手機虧電關機了。
夏末的首都機場,彌漫著濕熱的氣息。
辣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轉盤上搬下第二件超重的行李。
太過分了!公務艙有什麽了不起的?竟然把領班空姐都叫來了!
經濟艙的衛生間人滿為患,空無一人的公務艙衛生間卻禁止使用,難道讓人憋到內髒炸裂嗎?
那個西裝革履的衣冠禽獸,一定是個金融渣男!穿得人模狗樣,就以為自己是類人猿了嗎?
氣急敗壞間,辣菜正要跟老媽打電話,卻發現手機早已信號全無。她眼疾手快,迅速拉住路過的保潔大媽,笑容可掬道:“阿姨您好,我美國手機卡沒信號,不知道能不能借您手機給我家人打個電話呀?”
“那可不行,萬一你拿了我手機就跑怎麽辦?”保潔大媽滿麵狐疑地打量著辣菜,“先把你身份證壓給我。”
“沒有身份證,護照行嗎?”
保潔大媽接過護照一瞅,兩隻眼睛瞬間睜得滾圓:“李?辣?菜?這誰給你起的名字啊?也太土了吧?!”
“哈哈,是我爸起的,據說我媽懷我時候喜歡吃辣椒和鹹菜,所以就叫辣菜啦!”
“哪有這樣的爸媽?起名字前也不考慮一下孩子感受?”
“害,我爸說,大俗即大雅!”辣菜開懷一笑,眼睛眯成彎彎兩道月牙,“雖然聽起來土了點,但我還挺喜歡的,嘿嘿!”
安撫好目瞪口呆的機場大媽後,辣菜急忙拿過手機,撥通一串號碼:
“喂,媽,是我!”
“辣菜?”
“我美國手機沒網沒信號,這是別人電話!”
“哎呀,我和你爸剛進北京!今天高速口警察特別多,一個一個查身份證,耽誤了好半天呐!”
“啊……?那你們幾點能到機場呀?”
“你身上有沒有現金?”
“好像有500多塊錢吧……”
“那就行!你小舅今晚安排了飯局,有好多大領導呐!這眼看就要五點了,我和你爸得趕緊過去。你自己打車過來吧。收拾利索點啊!”
“我能不去麽……我想睡覺……”
高德地圖:“正在重新規劃路線……”
“我幫你爸看導航,先掛了!”
“媽,你還沒告訴我地址呢!”
首都機場外,辣菜拖著兩隻巨大的行李箱,跌跌撞撞地排進了等待出租車的蜿蜒長隊。
她已經脫掉大碼衛衣,身上是柔軟舒適的白T和黑色打底褲,隨意紮起的馬尾落出幾縷俏皮的碎發,更襯得那張不施粉黛的麵龐似清水芙蓉般白皙可人。毒辣的夕陽繞過頭頂,她側過頭,揚手遮住陽光,白T順著腰線提起,在金紅的霞輝下映出一道輕盈有致的剪影。
一陣暖風拂過,泥土和月季花香的味道撲麵而來。
雙腳踩在大北京的土地上,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平平無奇的紐約單身狗社畜鹹魚故事,寫了三年,就此完結了。
除了那一夜。
所有黯淡無光的時間裏,隻有那一夜,鮮活,生動,滾燙。
那場醉生夢死的一夜瘋狂,那張模糊不清的桀驁麵龐,仿佛隻是夢一場。
她放下手中的行李箱,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兩眼一閉,雙手一合:
“Namaste。”
瑜伽老師說過,欲/火焚身時,乖乖做冥想。
“嗬嗬。”身後傳來一聲鄙夷的幹笑。
這音色……怎麽有點耳熟?
她正要轉過身去飛眼刀,卻看到滿頭大汗的管理員大爺迎麵跑來:
“姑娘,你運氣可真好!”管理員大爺憂心忡忡地望著幾乎沒有縮短的長隊,“這可是最後一輛出租車了,下一撥,起碼得再等一個小時吧!”
感激涕零,激動萬分,辣菜收起眼刀,二話不說伸手就去開車門。
“等一下。”門還沒打開,高大頎長的身軀便一個箭步堵到她麵前。
果真是他。
一聲不吭在她身後等了半天,又偏偏在關鍵時刻壞她好事,這到底是什麽騷操作?
“又要幹嘛?”辣菜飛給他一個遲來的眼刀,小火蹭蹭往頭頂冒。
“你不覺得應該把這輛車讓給我嗎?”何許指向皮鞋上的劃痕。
“啊?”
“作為踩壞我皮鞋的補償。”
“什麽?”辣菜氣得哭笑不得,“你這不是變相插隊嗎!”
“插的就是你,”何許神情漠然,“誰讓你先踩我鞋的。”
“……”
這一言不合,還開上車了?!
“你……你欺人太甚!”辣菜滿目悲憤地指向何許看起來很貴的皮鞋,“不就是踩了你的鞋嗎?如果踩壞了,我賠就是了!”
“OK。”
“?”
“這雙鞋是我一個月前買的,原價一萬八千元人民幣。它半年之後就會過季,一年之後,對我而言,就毫無價值了。按照一年期每月平均折舊,你需要賠償我11個月的價值,約等於一萬六千五百元。”
辣菜啞口無言。
一萬六千五百元?
這是什麽天雷滾滾的鬼邏輯???
“小夥子,不管你們倆之間有什麽私人恩怨,總有個先來後到呀,”管理員大爺一臉正義凜然的吃瓜相,“看你的打扮,肯定是個體麵人,幹嘛揪著人家姑娘不放啊!”
出租車司機早已等得不耐煩。他掐掉手中的煙頭,操著濃重的北京口音,漠不關心地問道:“跑完這趟我就下班兒了,四環外的一律不接。您兩位分別要去哪兒啊?”
“康萊德酒店!”
作者有話要說:辣菜:這哪是霸道總裁,明明是個騷浪賤反派!
何許:我也想高冷自持,可作者一直逼我撩妹虐妹,我要換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