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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命數(三)

  第二日傍晚,金聲桓與高進庫兩營兵馬急急抵達應山縣縣城周邊。左家軍四處哨糧劫掠的惡行早傳遍全縣,縣城一如既往,防備森嚴,左家軍見無機可趁,繼續向東轉移,臨走平毀了城下幾處民居用來泄憤示威。


  到了城東牌樓河,不料卻在這裡撞上了鄖襄鎮趙營的兵馬。要去武陽關,牌樓河是必經的隘口,趙營把守在這裡不放行,金聲桓便留了高進庫在後整軍,自驅馬請見趙營長官。王來興出來迎接,金聲桓與他進帳途中見趙營兵士大多尚在安營紮寨,心知其眾也是新到不久,到了帳內便問道:「貴軍駐紮隨州,意欲何為?」


  王來興早有說辭,乃道:「應山縣來信,言稱有賊滋擾,我軍特來鎮壓。」


  「有賊滋擾?」金聲桓怎麼聽怎麼感覺王來興意有所指。


  「武陽關有土寇盤踞,最近楚豫交界不太平,我軍守在這盯梢著。只待大雨停歇,即刻進剿。」王來興一本正經說道。


  「趙帥也在?」金聲桓問道。


  王來興笑一聲道:「不過些山匪土寇,哪勞得我家主公出馬。」繼而反問,「左公子來了嗎?」


  金聲桓也道:「左公子要去楚東南,我等北上也是聽說了桐柏山賊寇肆虐,特來處置。」


  王來興聽他這麼說,便道:「左公子既是要去楚東南剿寇,不必分心,此間有我鄖襄鎮兵馬在,萬無一失。」


  金聲桓乾巴巴笑兩聲道:「閣下說哪裡話,我軍援剿,隨賊所向,哪裡有賊哪裡就有我左家軍,還分什麼南北的。」


  王來興搖頭道:「話是如此,但行軍亦有章程,左公子連武昌府宋軍門的面都沒見到,就轉軍另行,不合規矩。若有宋軍門的文書,一切好說。」


  「沒有宋軍門的文書。」金聲桓一攤手道,「臨時得知桐柏山賊況,我家公子宅心仁厚,不忍見應山為賊荼毒,是以延緩了南下的計劃。」


  王來興說道:「不是在下不給情面,實是按我家主公之令辦事。主公說了,縣北戒嚴,任何人沒有公文符印等驗看,都不許往來。還請金大人體諒。」


  「趙帥是我家公子義父,一紙文書還抵不上父子之情,也要以死規矩辦事嗎?」金聲桓好生不滿,心浮氣躁之下聲音也大了許多。


  王來興點頭道:「或許可行,但.……但還得容在下去我家主公那裡確認。」


  金聲桓嚷道:「趙帥還在隨州,你派人請示一來一去至少兩日,我軍可熬不住。」


  王來興苦笑道:「沒有辦法,若熬不住,貴軍繼續南下即可。」


  金聲桓嘴都說幹了絲毫沒有進展,急切起來,顧不上許多,直接道:「北上還為一件事,河南戰事孔急,左帥定下策略,要轉進湖廣騰挪,需得接應!」


  王來興不為所動道:「左帥若來,我軍自會接應。」


  金聲桓聽到這裡,已經明白王來興是存心為難自己,怒氣登時就上來了,正要發作,忽而想到南面還有錢中選虎視眈眈,若貿然再與趙當世衝突,便將陷入南北受敵的不利境地。接著思及左夢庚十分信任趙當世,自己到頭來不免被扣上個擅自尋釁,破壞他與趙當世關係的大罪名。怎麼想,怎麼不划算。


  王來興察言觀色,見金聲桓的臉色現出戾氣,接著戾氣消散重歸鎮靜,同樣暗鬆口氣。趙當世囑咐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與左家軍開戰,他實在擔心脾氣火爆的左家軍軍官們腦袋一熱,主動挑起禍事,那時他身不由己只能自衛,必然損害趙營的利益。


  「沒有宋軍門文書,我家公子的手書如何?」金聲桓思索須臾問道。


  王來興曉得這已經是金聲桓的底線,不想再激他,佯裝躊躇了許久,方才回道:「可以,就看在公子與我家主公的情分上。」


  金聲桓看看天色,冷著臉道:「今夜我快馬加鞭,明日清晨估摸著就能拿來公子手書。閣下一諾千金,屆時可別食言。」聲音很硬,眼神中也泛出幾分凶光。


  王來興故作泰然道:「只要有公子印信的手書送來,絕不阻攔。」


  金聲桓重重哼了一聲,滿是不快的走了。


  王來興等他走遠,強自舒緩的神情陡變,一招手叫來不遠處候命著的王光英道:「傳令下去,抓緊建營,營外掘壕,今夜必須完成。」


  王光英點頭道:「是否要派人去相公廟?」趙當世目前正與韓袞與馬光春駐軍相公廟,作為隨州與應山縣兩頭的策應。


  「去知會一聲即可,主公拿捏得穩。」王來興說道,「廣哨官那裡什麼進展了?」


  「和早前傳報的一樣,還在路上,一切順利。」


  王來興這時候想到一人,皺皺眉道:「對了,你哨裡頭那個副哨官叫什麼來著?」


  「張、張敢先。」


  「這人靠譜嗎?廣哨官此次出戰,自己哨裡頭留下五百人,反而讓他帶著你后哨中的兵馬為副手,有什麼用意?」


  王光英一怔,隨即道:「張副哨作戰勇猛,能得士心,我和廣哨官都很看好他。」


  「你倆看法一致就行。」王來興輕輕點頭,「讓鄭哨官外圍警戒別懈怠,盯緊了附近的左家軍。我去找路參軍商量商量後續安排。」說完,心事重重踩著泥水離去。


  雨勢依舊,毫無收斂的跡象。


  「敢先,這次行動你小子可別給老子丟人。」


  王光英心中默念,心緒彷彿也飛到了數百裡外的桐柏山腹地。


  山石崩塌,泥洪順勢而下,幾名兵士驚叫著向四面飛撲,僥倖撿回條命。


  「呃啊——」


  他們驚魂未定地回眸一看,渾濁的泥漿飛濺,竟然還有一名兵士淹沒其中,等泥流淌過,定睛細視,那名兵士的右腿卻給滾下來的大石壓住了。


  「怎麼了?」後邊軍官撥開人群,急匆匆趕來。


  「副哨,老陸沒逃出來!」有兵士叫道。


  軍官正是張敢先,他認得那名壓在石下不住哀嚎著的兵士是營中的名人,泥瓦手藝了得,若非善於射箭受袍澤所敬,早被屯田軍其他營頭要過去專事生產了。


  「你幾個,和我上!」老陸的嚎聲在山色空濛的深谷中回蕩不絕,張敢先招呼了幾名體態健碩的兵士一起上前。


  壓著老陸的大石徑長數尺體積甚大,橫在狹窄的山道中,原本行進連綿的隊伍也為止停滯。


  「一——二——走!」


  張敢先與幾名兵士各抵大石,吆喝著號子咬牙奮力。


  頭一推,大石稍稍傾斜,但因眾人用力不齊,旋即回正,只聽得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咯」聲,石下老陸痛哭流涕,幾乎昏死過去。


  「再來!」張敢先焦急萬分,汗如雨下,轉頭對老陸道,「堅持住!」


  眾人繼續使勁,這次只由張敢先一人發號。


  「一——二——走!」


  大石復抬起些許角度,張敢先「走」字說完,明顯感到眾人力道減弱,為避免重蹈覆轍,他無暇細思,覷得大石的偏移處斜身橫跨過去,當即用背脊將搖搖欲回的大石扛住。


  數百斤的重量瞬間全部沉在了張敢先的身軀上,他額頭兩鬢青筋暴起,臉色漲紅無比,雙腿同時抖動。即便如此,他還是用微顫的聲音竭力呼道:「快,再來!」


  幾名兵士見狀,深深吸氣,重新蓄力,隨著最後一聲「起」,張敢先順著發力的方向將背脊全力一挺,大石翻動,咕隆隆滾到了山道邊,卡進了溝壑。


  「呼……」


  張敢先額紋層疊,雙手叉腰粗喘著氣,看著兵士們將神志不清的老陸架去救治,待勻了氣,立刻催令隨後的部隊:「快跟上!」


  回身走了幾步,撞見從前部聞訊而來的廣文祿,聽他道:「有大石礙路?」


  「已經清了。」


  廣文祿儼然道:「很好,前邊不遠就是平靖關,千萬別出岔子,我已經派人帶去了口信並劉洪起的信件,毛顯文與趙發吾已經在五峰嶺下等候。」


  軍隊踽踽而行,狹長蜿蜒的深谷山道似乎沒有盡頭,一山過了又是一山。廣文祿走馬於直插雲霄的崇嶺之間,不禁感慨:「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平靖關之險,全不在川中劍門關之下。路先生說過,用兵者必善用險,能將天時地利收為己用方稱良將,要不是親自來義陽三關走一趟,哪裡能想到關卡形勝,以至於此。」


  嗟嘆未了,前頭傳來陣陣歡呼聲,廣文祿一笑,自言自語道:「看來平靖關到了。」


  轉過山口,兩人齊步迎上,一人毛顯文,一人趙發吾。


  「借貴地休息半日,晚間出發。」廣文祿跳下馬背抱拳道。


  趙發吾道:「劉寨主的信我倆都看到了,接應貴軍責無旁貸。另外平靖關以北全都打探過,左良玉正帶著兵馬在信陽州東面的中山鋪,遠近無他哨騎,沿桐柏山北麓而行,安全妥當。」


  毛顯文疑惑道:「恕小人冒昧,趙帥為朝廷做事,怎麼和闖王有牽扯?」


  廣文祿淡淡說道:「左良玉不也來找過兩位?」


  毛顯文默然無語,趙發吾道:「小人已將手裡左良玉發來的旗幟等物什都拾掇好了,即刻就送到貴軍中。」


  三人並肩而走,走不數步廣文祿卻道:「需得提醒二位一件事。」


  「廣爺只管吩咐。」


  「我軍離開平靖關三日內,左良玉或許會來猛攻,二位提早有個準備。」廣文祿斂容道,「只要能擋住一撥攻擊,當無大礙。」


  毛顯文與趙發吾聽了這話,各自凝面點頭。


  廣文祿此去攻打九里關,志在必得。一旦九里關到手,左良玉沒了退路,狗急跳牆之下必會強攻九里關,九里關若不克,則會轉攻平靖關。廣文祿清楚趙營兵士的戰鬥力,對毛、趙兩寨土寇的能耐卻沒底。倘若真箇是被左良玉一擊而潰的貨色,那麼左良玉就能長驅南下繼續攻破武陽關逃出生天。可若左良玉一擊不中,顧慮到背後的闖軍追兵,有著昔日連珠峽的陰影,他必不會在桐柏山區逗留過久,只能提前撤回。至於撤回去會有何結局,那就是他的命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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