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長平,還未到中午,熾熱的陽光就把那青石板街麵曬的滾燙,小販們躲在各自攤位的涼棚下麵,一邊用手不停的搖著蒲扇,一邊對著稀稀落落的行人懶散的吆喝著。
一位青衣道長左手拿著拂塵,右手舉著一個布幡,上書“測字、算命”四字,慢悠悠的在街道上麵走過。
在即將走到胡友謙家胡同的時候,一位身穿淡紫紗裙、頭挽垂掛髻的丫環攔住了他。
丫環自稱是前麵不遠胡宅的,想請道長前去給自家大奶奶測算測算,酬勞豐厚。
道長捋著山羊胡須樂嗬嗬的答應了下來,隨著那個自稱名叫“香雲”的丫環一起朝胡友謙家走去。
待到了門口,還是上次趕許樂與雲豐回去的那個男仆在那裏守門,他一看見香雲,就立刻將門打開了,一疊聲的問好。
香雲隻是對著他點了點頭,就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側身請青衣道長入內。
進得門來,青衣道長就見到院中各種花木鬱鬱蔥蔥,那爭奇鬥豔的花朵看的他腳步都有些慢了。
香雲見這模樣不由好笑,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先生呢,以前每一位來給大奶奶算命的先生,都是一路詢問酬金如何,無一不是想方設法從自己口中套取些許消息,根本就不注意周圍是否有花木之類的。
而這個算命先生倒好,一句話不問也就罷了,如今竟看著像被這些花木吸引了,連路都走不動了。
香雲見他如此,也不點破,隻是漸漸的放慢了腳步,任他隨意觀看那些奇花異木。
及至到了後堂,香雲吩咐客室裏的丫環給青衣道長看座斟茶,然後就匆匆忙忙的去請胡大奶奶了。
待香雲離去,青衣道長拿起旁邊紅漆描花托盤裏的紫砂杯子,吹了吹熱氣,按了按唇邊的胡須,才開始喝起茶來。
不過他茶還沒喝兩口,耳邊就聽到環佩叮當的聲音,不一會兒,門口就進來了一個三旬左右的婦人,這婦人杏臉桃腮,長相豔麗,梳著牡丹髻,滿頭的珠翠首飾明光耀眼,身上穿著一件暗金色雲紋的紗裙。
在她的身後,跟著兩個丫環婆子和四個小丫環,剛才去叫她的香雲在右側扶著她的胳膊。
見她進來,青衣道長趕緊起身見禮,看這陣勢,想必這就是胡大奶奶無疑了。
二人互通過姓名、虛禮已畢之後,胡大奶奶就讓香雲遞給青衣道長一張紅紙,上麵單書一個“花”字。
“勞煩何道長幫我算算夫妻緣分。”
胡大奶奶黛眉下一雙眼睛有些濕潤,自從嫁給心儀的夫君之後,她就一心想要為他生個孩子,奈何天不遂人願,到如今依然膝下空虛。
二人大婚至今已有十多年,仗著娘家勢力,夫君一直也沒有敢提過納妾之事。
可是,幾天前,夫君還未到店鋪關門的時間就回來了,和自己商量著要納妾,還是郡主撮合的。
自己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奈何夫君以無子為借口,說要不就娶了那蝶兒做外室,不在自己眼前。
當然不能答應,做外室之後夫君不回家了怎麽樣,那蝶兒還不用伺候自己這個主母,白白便宜了兩人,鬼使神差之下,自己竟然同意了夫君納妾的請求……
“花字,拆開來看的話,就是草字頭在上,化字在下,這說明胡大奶奶您現在心亂如草,搖擺不定,不知道如何化解眼前危機。”
何半仙一手拿著那張紅紙,一手甩了甩拂塵。
“何道長所言不差,那請問該如何化解此事呢?”
胡大奶奶被何半仙一語說中心事,將胳膊往黑漆木桌上麵一放,朝著何半仙所做的方向側了側身子。
“所謂春華秋實,胡大奶奶您如今隻有花,而無果實,為今之計,是要耐心,等待果實長出即可。”
何半仙端起紫砂茶杯,微微的抿了一口茶。
“何神仙,您所說不錯,眼前我若有果實,根本也就無如今之煩憂了,隻是,這是多年痼疾,並未有人能夠查出原因,我亦為此煩惱多年。”
胡大奶奶說罷就淚流滿麵,旁邊的香雲急忙遞上幹淨手帕。
“胡大奶奶不必傷懷,所謂醫道一家,你我既然有緣,我自當為您略盡綿力,勞煩您伸下手腕,我幫您把脈。”
“那就勞煩神仙了。”
胡大奶奶急忙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旁邊的香雲隨即就拿了手帕疊成小墊子放在她手腕下邊,並將茶幾上的茶盤端給身邊的小丫鬟,示意她們都出去。
何半仙兩指搭在胡大奶奶的手腕上,閉目屏息的感受了一會兒脈搏跳動,隨即就睜開了眼睛。
“胡大奶奶您是不是經常服用維持容貌的藥物?”
何半仙將手收回,捋著浮塵問道。
“神仙所言不錯,不瞞您說,我因為嫁進來之後一直為夫君不喜,又沒有半個孩子,所以就一門心思花在容貌上,於是我的嫂嫂就推薦了息肌丸給我……”
胡大奶奶將絮絮叨叨的開始講起了自己這些年的心路曆程。
何半仙端著紫砂茶杯細細的聽。
原來,胡大奶奶未嫁之前,因為喜歡在園子裏侍弄花草,所以被曬的很黑,其母親雖然也有規勸,但拗不過她,於是就隨她去了。
及至有一天她猝不及防的愛上了胡友謙,才知道,原來你對一個人無論多麽真心,都不如擁有一個好容貌來的實惠。
她的母親想盡了一切辦法,動用了很多關係,終於讓她如願以償的嫁給了胡友謙,卻也將自己的女兒親手推進了痛苦的深淵。
胡友謙新婚之夜就打地鋪,第二天就搬到了書房去住,這麽多年來,不要說踏進她房裏了,就是連正眼看她的時候都沒有。
這種情況下,她怎麽可能有孩子,於是,她瞞著母親,偷偷的讓嫂子給她買了昂貴的息肌丸。
嫂子告誡過她,用多了會導致不孕,要她見到效果就收手,如今效果已經出來了,可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不僅連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已經又另覓佳人,自己心中怎麽能好過呢?
“胡大奶奶莫怕,我剛才感受你的脈搏,發現你用藥時間並不是太久,應該還不足一年對吧?”
何半仙看著外邊的夕陽染紅門口的青磚,出聲打斷了胡大奶奶的訴說。
“是的,才剛剛八個月而已,效果就很明顯了。”
胡大奶奶說到這裏,聲音也明顯的鬆快不少。
“胡大奶奶,您的化解之法我也幫您想到了,您這樣……”
何半仙小聲的對著胡大奶奶說道。
胡大奶奶的表情先是驚訝,後是氣憤,最後是疑惑,不過卻堅定的對著何半仙點了點頭。
她覺得今天真的是遇到大師了,比那一幫隻會告訴自己隨遇而安,得過且過的江湖騙子簡直是強太多了。
何半仙說完就要告辭,胡大奶奶趕緊給香雲使眼色,讓香雲前去送上酬勞。
誰知何半仙卻看也不看那黑漆木匣,直接推開對著胡大奶奶說了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