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距京城百裏外的西南小城正值春末,城郊一處山上有座寺院,山寺裏桃花灼灼。


  昔年衡王被誣陷謀反,太子魏璟一連半月遞折子試圖為衡王平反,惹怒君王被廢。魏璟這人雖有皇室出身,偏是個風雅疏狂的性子。長於宮闈深處骨子裏卻厭極了皇權爭鬥,被廢後自請幽禁南苑,數年不出。


  魏璟為儲君時,光風霽月磊落坦蕩,於朝野內外名望甚高。顧晏鴆殺先帝扶幼子登基,為免時局不穩將魏璟流放至西南。西南山水醉人,他一呆就是數載。


  說是流放,魏璟過得倒像是遊樂山水的公子哥。


  這兩年他迷上了佛法,住進西南最富盛名的雲山寺做起了俗家弟子。可入了寺院卻是半點不守清規戒律,今日便攜了壺女兒紅睡在了桃花深處。


  暗衛來報時瞧見自家主子睡著,遲疑片刻還是出聲喚醒了他。來報的暗衛心裏清楚京中傳來的消息於主子而言必是頭等重要,半刻也等不得。


  “主子,京中有消息。”


  “京中?血玉?”魏璟睜開雙眼扔了手中的酒壇子急切地問。


  “是,血玉。李伯遞了信,說是京中有女子當了您當年贈於毓宛郡主的血玉鐲。”


  魏璟沉默下來暗自思索,那血玉是他從南疆王室所得。昔年衡王滅了南疆聖女一族,又扶植南疆新貴為王,聖女族中的血玉輾轉到了新王手中。


  那血玉是曆代聖女血脈養身所用,聖女血脈若無此玉幼時必然體弱,難以長成。


  徐婉的生母是南疆最後一位聖女,因為沒有血玉打小體弱多病。


  魏璟少時得知此事遠赴南疆尋了這隻血色玉鐲,贈於徐婉做生辰禮。也是從南疆王那裏他得知,聖女血脈不斷,玉鐲便會永存,若是血脈盡滅,玉碎成屑。


  南疆聖女甚是詭異,傳言裏有生死人肉白骨,也有困人魂魄殺人於無形。魏璟知曉徐婉血脈的特殊,七年前傳出她的死訊時他便不信。


  果然,血玉還在,徐婉想來的確未死。


  “何人所當?”魏璟起身問道。


  “攝政王府上姬妾。”


  血玉認主,當年在他手中時便是碧色,到了徐婉手上卻是血色,唯有在聖女一族手中它才會是真正的血玉。既然那人手裏是血色玉鐲,必然是聖女一族。七年前他見過徐婉的屍骨,本該死心的,可他始終不願信。


  當年徐婉的生母明明死在了衡王麵前,後來卻借屍還魂成了京城庵堂的住持。彼時她拿了自證身份的證據求到他跟前要見徐婉的屍骨,向他保證能讓徐婉重獲新生。魏璟信了,並且設法讓她見了徐婉,不料她在徐婉屍身前當場氣絕而亡。


  她死的太過突然,魏璟不確定徐婉究竟能不能重活,卻始終不曾放棄尋找血玉。他不願意相信徐婉真的死了,七年過去了即便沒有任何血玉的消息他依舊不信。


  “收拾東西,我即刻動身入京。”魏璟迫不及待地想要見當玉的人。他有種預感,那就是徐婉。


  魏璟日夜兼程往京城趕,此時徐婉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即將暴露,一心等著與當鋪約好的日子到了去取剩下銀票。


  月餘後,魏璟到了京城,他一路隱藏蹤跡,顧晏派去盯著他的人還是得了消息。底下人來報說魏璟入京時,顧晏很是驚疑,他心知魏璟對京城那可是半點眷戀也無,怎會突然如此急切地回京。


  一時半刻猜不到魏璟究竟意欲如何,隻得吩咐下去加派人手盯緊他。


  魏璟初入京城便尋了留在京中的人問了調查當玉之人的消息,得知那當了血玉的姑娘本名與徐婉同音,心中更是懷疑。


  這些年為了尋血玉下落,魏璟手下開了許多鋪子,尤以當鋪為多,這滿京城的當鋪大半都在他名下。


  徐婉去當玉鐲的當鋪便是魏璟名下的一間,她在鋪子裏覺得眼熟那柄玉如意就是東宮的那一柄。


  顧晏派來盯魏璟的人數眾多,且毫不掩飾。他打從入京就知道顧晏盯上了自己,卻並不避諱,也沒有刻意甩掉那些人。


  魏璟住進了當鋪內裏的一處小院,等著徐婉來取銀票的時日確定究竟是不是她。


  很快就到了約定好來取銀票的日子,魏璟靜坐在當鋪的二樓沏了壺茶等著徐婉。


  徐婉從王府出來時府上暗衛便跟了上來,打從上回她和程譽在王府門前鬧出了事情後,顧晏疑心起了後就派了人看著她。


  他倒是不懼太後往府上塞人,畢竟太後的手段在顧晏眼中無異於跳梁小醜。但徐婉的身份以及查出來的種種痕跡都讓他懷疑徐婉是另一撥居心叵測之人安插的棋子。


  暗衛藏身功夫甚好,徐婉一路上都未曾發現自己一直被人尾隨跟蹤。徐婉到了當鋪滿心歡喜地走了進去,這是最後一次取銀票了,今日後她便尋個好時機帶著這筆錢出京。


  坐堂的夥計瞧見徐婉進來滿口恭維:“喲,夫人來了,今個我們主子到了,說是想先瞧瞧您的血玉,您看您要不移步樓上。”


  “不必了,你去拿了銀票便可,我到時自會把血玉留下,屆時您們主子想怎麽看便怎麽看。”徐婉不想在這裏耽擱一口回絕了。


  “這,夫人您……”夥計大抵不曾料到徐婉會直接拒絕,想要勸她,卻支支吾吾地不知說什麽好。


  徐婉瞧見這夥計言辭閃爍支支吾吾,心裏更覺得此事有鬼。


  正欲甩手走人,轉身時聽見樓上響起一道聲音逼的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毓宛,這麽急著走嗎?”毓宛這個封號是先帝在她及笄時所賜,可徐婉知曉這兩字是魏璟為她定的,旁人喚她多是尊稱毓宛郡主,親近者大都喊她婉婉,隻有他喚她的封號毓宛。


  徐婉不想承認自己的身份停步一瞬後便佯作未聽見繼續往前走。


  “聽不得兄長的聲音啊?一步也不肯停。”徐婉是衡王府上獨女,這麽多年能讓她喚聲兄長的也隻有前太子魏璟。


  “公子認錯人了吧,小女不叫毓宛。”徐婉知曉眼下想裝再沒聽見是不可能了,隻好硬著頭轉過身來,壓下心中緊張回了魏璟一句話。


  “哦?不叫毓宛?你自然不叫毓宛,你叫徐婉。”魏璟含笑下了樓,七年時間好像並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仿佛依舊是紫禁城裏一身白衣光風霽月的太子爺。


  “不,小女姓李。”徐婉不信魏璟真能認出她依舊嘴硬不肯認下身份。


  “嗬,怎麽?徐氏女不敢做,顧家婦不願當,孤為你選的封號不肯要,倒是執意要做揚州妓子為人棋子?你可真是長本事了!”魏璟突然摔了架上的玉如意砸在徐婉跟前。


  碎玉四散,驚得徐婉慌忙後退。她靠在樓梯口幾乎忍不住想要罵魏璟一頓。眼裏的火苗冒起又被強壓了下去,想著不能承認,遂閉口不言。


  “當血玉啊?孤當年遠赴南疆為你求的玉於你而言隨意可棄嗎?”魏璟突然抓了徐婉的手腕把玉鐲取了下來。


  徐婉吃驚地看著魏璟動作,不敢相信這位素以溫雅知禮出名的前太子今日做得出這許多出格之事。


  她看著魏璟將玉鐲從她手腕上取下後那鐲子到魏璟手中竟然成了碧色。


  魏璟瞧著徐婉露出驚異的表情緩緩開口說道:“徐婉,明白告訴你,這玉在旁人手裏不過是普通碧玉,唯獨在你手中才是血玉。你不想承認,也無妨。孤心中自有決斷。”


  話語落下又將玉鐲給徐婉戴上,徐婉眼見著鐲子到了她手上又變成了血色,不敢置信閉了閉眼。怎麽也料不到鐲子這種物件竟還會出賣她的身份。


  徐婉低頭緘默不語,魏璟瞧她反應確定了她的身份,眼見目的達到,態度變了許多。


  “你不願承認,我也不逼你,你死咬著不肯認無非就是怕顧晏知道。”


  徐婉沒有回話,他掃了眼那從他砸了玉如意就自覺立在門外的夥計又接著說:“你且安心,這當鋪裏都是孤的心腹,消息不會外泄。孤向你保證,必定守口如瓶。


  徐婉深吸口氣抬頭看向魏璟,眼中似有水霧,語氣帶著幾分委屈。“我從前過得不開心,如今想過新的生活。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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